十月，时序进入秋天，晚上下起雨之后，湿湿冷冷的，让人不舒服。半夜十一点左右，石磊喝完最后一口冷咖啡，俐落地收拾好东西后，迅速地迈开脚步离开“住安房屋仲介公司”。
石磊今年三十一岁，之前在其他房屋仲介公司任职，以他的冲劲和专业服务，挤入年薪千万的top销售员的行列之中。去年，他毅然离开原公司，自己另成立了新的房屋仲介公司。
新公司一切仍在起步之中，他经常待到半夜才离开，这天十一点离开，其实已经算早的了。
他关了灯，顺手推开公司的门，雨哗啦啦地下著，街上大半的店家都关了，暗黑中，猛然见到一个穿白衣的年轻女孩子直立在骑楼下，让他吓了一跳。
女孩子的脸色惨白，乌黑的眼睛睁大，手正慌张地整理头发，她全身湿淋淋的，看起来显得狼狈单薄。
女孩子叫做沈依荷，石磊突然走出来，她也一样被吓到。她怔愣愣地看著石磊。
石磊定了定神，打量著沈依荷。
沈依荷虽然狼狈，但是五官清秀细致，我见犹怜，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湿透的维多利亚式白色衬衫贴著她的上半身，多层次蕾丝梦幻型式的白色裙子绉成一团还滴著水。
那模样活脱脱像是走公主风的落难女鬼。从来都不浪漫的石磊这样想著。
如果她真是女鬼，石磊并不介意手边有冥纸的话，可以烧一点给她，但是因为现在没有，所以石磊打算就这样从沈依荷的身边走过。
石磊照平常的步伐走著，经过沈依荷的身边时，没再多看一眼，就这样打开了手中的伞。
沈依荷眼看著石磊就要走了，急著抓住了石磊的手臂。“请问……”
她的手抓得很紧，但是声音却是细微而甜嫩，这让石磊停下脚步。
石磊看著她，她的脸因为紧张而微微胀红著。两个人靠得很近，石磊几乎可以感觉到她隐隐的幽甜气息。
说真的，石磊判断，她应该不是女鬼。
只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模样，说是女鬼出没，反而还更合理一点。“你要问什么？”石磊说著，声音平静。
沈依荷看著石磊。石磊个子高大挺拔，浓眉大眼，好看的脸稍微方了一点，这让他看起来更为刚毅威严，无形中让沈依荷觉得压迫。
沈依荷吸了一口气，勉强拉开一抹笑。“请问你们公司是不是在找人？”
石磊皱起眉头，目光转向玻璃落地窗，上面清楚地贴了张徵房屋销售员的启事。“我以为我们写得很清楚。”
他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沈依荷有些困窘。
沈依荷这辈子几乎没有遇过男人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话。她的个子娇小，甜美清秀，气质脱俗，大多数男人每次和她说话都会刻意放得温柔，像是怕吓到她一样，但是石磊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
沈依荷咬了下唇，鼓起勇气，绽开笑容。“请问我应该跟谁应徵？”
过去已经过去了，她不再是人人捧在手里的千金小姐了。现在，她只能靠自己去争取新的工作和新的生活。
“当然是老板了。”石磊有些不耐烦地说著。
沈依荷红著脸，直著腰，说道：“抱歉，我的意思是说，我看你很晚才出来，想请问你是老板吗？我是不是该跟你应徵？”
“我是老板没错。你要应徵？”石磊皱起眉头，再度打量著沈依荷。
沈依荷看起来这样柔弱，要当业务
他对柔弱的人没有好感，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他的想法里，以及在他工作的领域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我想我应该表达得很清楚。”沈依荷带著笑容，轻轻柔柔地这样说著。
她很礼貌，不过这种礼貌，是一种骄傲和倔强。她说话的内容和他刚刚的回答如出一辙。
他本来轻蔑的目光，扬起了细微的笑意。
她的外柔内刚，反而让他眼睛一亮。当业务的，就是要有打不死的韧性。他想试看看她是不是有这样的能耐。
“你以为卖弄点小聪明就可以获得这份工作吗？”他故意以极为冷淡不悦的语气说著。
沈依荷再度红了脸。她没有遇过像石磊这样不友善的人。
她的心跳紧张地加快，咽了口口水后，维持著笑容说著：“难道你们需要的是不聪明的人吗？”
他满意她的答案，但是却故意再度刁难她。“我们需要的是聪明得刚刚好的人。”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沈依荷很想回他──我聪明得刚好啊，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你是坏人！
沈依荷咬著唇，把话吞回去。
这个男人是坏人，但是她相信，往后她还会再遇到其他的坏人。她不能这样就被打败了。
沈依荷想了下，手指著徵人启事，笑著说道：“你们上面说，无经验可。等我有了经验，我就可以聪明得刚刚好。”
她嘴角的笑，不同于刚刚礼貌性的笑容，而是一种带著孩子气的得意。
她的潜能正在与他的互动中，不断地被激发出来。
石磊看得出来，她不是社会历练丰富的人，但却是个聪慧机敏的人。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石磊还算满意她的反应，但是对她的衣著，他实在受不了，他带著嘲弄的语气说道：“公主吗？”
他搞不懂，女人不是喊了很久的独立自主坚强吗？为什么最近满街都是这种蕾丝、碎珠、薄纱以及绣花的公主服。
他讥讽的语气，让沈依荷红了眼眶。
她的家境不错，又是独生女，虽然母亲过世得很早，只有爸爸，但是她仍然备受疼爱。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真的像是童话故事的公主。
直到几个月前，她的父亲过世，她又发现父亲生前的负债，她的世界才变了。
石磊无意的话，踩到她心口的痛处。
这让她怒了起来。她的个性平常是很温柔，很少讨厌人，但是这一刻，她真的很讨厌石磊。
她以不快的语气说道：“我以前是在钢琴教室当音乐老师。”
“难怪。”石磊虽然注意到她的不高兴，但是他以为这只是她的情绪化而已。
石磊不以为意，仍然以略带轻蔑的口气说道：“你当音乐老师会比当业务好上许多。我不懂，你干么好好的音乐老师不当，要来当业务。”
沈依荷被激怒了，有些不客气地说道：“我也不懂，你干么好好的好人不当，要当坏人。”他干么一再欺负她！
石磊愣了一下后，笑了出来。他欣赏的，是有战斗力的人。
沈依荷错愕地看著他。她以为他会生气的。
她本来不是会这样回话的人，只是因为他不断地踩到她的痛处，才让她失控。
她一个多小时前的确还是音乐老师。那间钢琴教室是她爸爸的一个朋友开的，这个长辈也曾经借过近百万给她爸爸，在她父亲过世后，主动提供工作机会给她。
她以为这个长辈是好人，谁知道，晚上学生都走了之后，他藉故把她留下来，然后企图强暴她。
她刚刚是逃出来的。
一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微微颤抖著。
她不知道怎么会跑到这里。整条街几乎都暗了，只有他的店灯还亮著。她被光亮吸引，看到徵人启事。
“年薪可达百万，无经验可。”这几个字让她看到了一条新的路。
她必须有钱才能自主，她必须有钱才能还债。
房屋仲介到底要做什么事情，她其实并不清楚，只是就这样发傻地站在店门口，直到石磊走出来后，她才急著开口应徵。
石磊看了看她，以为她是跟家人吵架才跑出来的。“也许你觉得当业务可以赚很多钱，但是那是指有本事的人。我在业界打滚了很多年，看得出来你不适合这个行业，你还是回家人身边吧。”
回家人身边心酸刺疼地□咬著沈依荷。
“我家里的人死光了。”沈依荷的声音变得细微。“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她本来是不想哭的，但是突然间所有的情绪涌了上来，她的眼泪止不住地狂掉。
她的答案让石磊一愣。
可是看她突然情绪失控地哭了，石磊就陷入烦躁。
他讨厌女人哭，也怕女人哭。
石磊想了下，只能客气地说：“你的遭遇我感到同情，但是我不能因为这样给你工作。”
沈依荷愣愣地看著他。
他这话完全不可能是正常人的第一个反应吧！
沈依荷生气地说道：“我也没有要你因为这样给我工作，我只是自己难过罢了。”
她倔强地擦著眼泪，不想再被他看轻。
石磊意识到自己的说法不妥，有些愧疚。
对他而言，遇到孤儿比遇到孤魂还要麻烦。不过话说回来，没有家人也有好处，这样他相信她在工作上的投入可以比较多。
这样听来无情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心里想想而已。
“我很抱歉勾起你心里的难过。等你难过完后，明天你还是可以来应徵这个工作。不过我希望你回去后能多作思考，好让我们可以针对你是否适合这个工作进行更多的讨论。”这是石磊最后的结论。
他对沈依荷的处境并不是不同情，对于她半夜狼狈地在街上逛也不是不好奇，只是他不打算插手太多。
因为沈依荷看起来是个大麻烦，而他向来不喜欢多惹麻烦，再说他的工作已经够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