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夫人是在齐国公室迁都启东的路上决定来连道的。当时齐国公和众大臣都反对她这样做,都劝谏说她即使见到楚王也没有用,楚王的目的在于灭齐,所谓太子私下归国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她到了楚国,徒然增加一个人质罢了。她难道不知道这些么?但是她不甘心,现在她能做的只能是这样了。他走之前对齐国公及众大臣说:事情因太子私下归国而起,今日我带太子去楚国请罪,如果事成则已,如果事不成,则老身定与太子一同赴死,定不能成为楚王人质。如若死不成,尔等亦不可以老身与太子为念,当以国事为重,如果楚王以老身与太子为质来要挟齐国,尔等如果答应楚王要求,则为齐国罪人。即使最后尔等以满足楚王要求换来老身与太子归国,老身也定会死在路上,尔等就是杀老身与太子的罪人!众人听完她的话后都大哭。她又说:“齐国还未亡,哭什么!当年胡狄乱夏之时,尚未在我江淮之地占到便宜,今日你们怕了晋秦联军了么?”说完她又高呼到:“齐国必胜!”众人也都高呼到:“齐国必胜!”
到今天,她到连道已经快十天了,但是始终没有见到天子。天子仿佛不知道他的这个姑奶奶已经在连道住了十来天了,尽管她也曾多次拖熟悉的人去禀告天子,祈求见上天子一面,但是都石沉大海,再没有人把她这个昔日的公主当回事了。当年那些追求她的哪些世族子弟现在大都在朝中地位显赫,但是听说她要上门求见,没有一个人愿意见她一面,她感到十分地凄凉。
楚国是她的母国,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她回忆起那年的冬至,那时还是在大城,当时的天王还是她的父亲平王,无论平王是怎样的一个天王,那是别人的评价,但是她却是平王最疼爱的女儿。那年的冬至特别冷,地上的雪没过了膝盖,她还是一个14岁的小姑娘,祭天大典的时候闹着要让父亲带上她。也是在那天,她见到齐国太子完。她早就听说过齐国太子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真人。她对当时刚满18岁的齐国太子一见倾心,虽然平王早已有意把她许配给令尹斗越椒之子斗贲,但是倔强的她最后还是嫁给了田完。
她站在父亲的牌位前,她好像有点理解他了。她16岁时在大城与田完成婚,两年后的冬天生下如今到齐国公。但是斗贲对她嫁给田完十分愤恨,于是在她生完孩子后故意派人去捣毁齐国公馆,致使她们夫妻还有刚出生的孩子几乎露宿街头。平王知道此事后狠狠地惩罚了斗贲诸人,几乎褫夺了斗越椒的爵位。因此斗氏一族怀恨在心。于是他们怂恿王子圭——平王的异母弟熊圭——反叛,他们趁着平王郊猎的时候,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发动兵变,幸亏当时叛军人心不稳,又加上平王身边有神射手养由基。两军对话时,百步之外,养由基一箭射穿了斗越椒的喉咙,王子圭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子,毫无领兵打仗的能力,于是叛军大乱,不战自溃。
斗越椒叛乱平定后不到两年的时间,齐穆公就病逝了,她便跟着田完回到齐国,他那出生才刚满两岁的孩子按照祖训必须留大城。她以孩子体弱多病为由,苦苦哀求平王让她把孩子带回齐国,但是这个符合人情圣训的请求被最疼爱她的平王一口拒绝,平王的回答是:按照祖制,公国太子出生其年后必须留在大城,你这孩子已满两周,更不可带回封国!她又央求母亲帮她去求她的父亲,得到的是同样到结果。
他记得那天和今天差不多,也是刚过完年,也是这样的阴冷。她在楚国军队的护送下前往淮阳,如果有选择,她宁愿留在大城陪她的孩子一起长大,但是不行,她是新任齐国公夫人,必须陪齐国公还国。刚到齐国后,由于思念自己的孩子,像疯子一样:打骂仆人,怀疑齐国公,怀疑身边所有的人都要谋杀自己,天天躲起来不敢出门。直到九年后,那个雄姿英发的田完在大城祭天还国后染上风寒,到淮阳已经不能起身,没过多久就溘然长逝了。他死时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留下遗嘱,坚持让她主持国政,直到那时她才知道他心里面一直都是有她的。说来也怪,自献公薨后,她的疯病也好了。也许是不得不好了。
献公薨时,她还未满30,年纪轻轻的她挑起了齐国的重担,虽然国内的反对声音很大,但是她还是毅然决然的把齐国治理的有声有色,直到6年后现任国公亲政。从此她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不再过问朝政。有好几次,要不是被仆人拦住,她都已经去见那个深爱着她的齐国先公了。
她以为她死也不会再回楚国了,但是今天她还是不得不回来了。她清楚的记得那天的一切。她正在楚国王宫中问候母亲,忽然侍女匆忙赶来向她汇报,说是献公在去祭天的途中,快到南郊时,由于坐骑受到惊吓,把人甩到河里了,但是由于祭天大典还未开始,献公备用的朝服一时竟也没有找到,只得穿着湿衣服把祭天大典坚持完毕。也就是这件事后,献公一病不起。这么多年了,每当想起这件事,她都感觉像在昨天一样。按理说被选来祭天那天骑的马,都是十分温驯的,怎么可能会受惊把她的爱人甩进河里呢,她知道这件事肯定不是一个意外,虽然她也秘密派人调查此事,但是整整12年过去了,毫无结果。到现在实情是啥,可能已经不再重要了。12年了,她也因为这件事,从此没有回过楚国,哪怕在平王驾崩的时候她也不曾回来吊丧。
12年了,她第一次回到楚国,没有想到已经物是人非。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她去的也不是大城,而是离大城数百里外的连道。她想去祭拜她的父亲陵墓前祭拜,但楚国王陵在数百里外。想起这些,她情不自禁到大哭起来,像个孩子。左右无一人敢去上前劝解。
哭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她感觉舒畅了许多。
当今天子,是她的异母哥的儿子,她都不记得她曾经是否见过他,他当然不可能对她有任何亲情。即使见过,即使是她的亲侄子又能如何呢?王室之中的兄弟父子相残的还少么?何况她这个庶出的姑姑呢?
就在刚才,她的决定更加坚决了!她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保护齐国,都不能让她那个人的国家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