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398100000037

第37章

方家远一路骂骂咧咧,看见谁就吼一通。看见地主马坡却笑了,说你个老杂种干得不错。马坡和儿媳妇八哥一人挖坑一人挑水,坑扒得深,树栽得仔细,一棵树苗半桶水,这样栽法准活。马坡也直起身来,捶捶酸痛的腰回骂道:“你狗日的今天吃了枪药啦?比斗地主都狠!”土改斗地主时,马坡的确没被捆绑过。方家远笑道:“你那会儿老老实实,我捆你干什么?你还记得,头天晚上跑到我家,连和儿媳妇睡觉的事都交代了,还是我说别承认这事,只把土地房屋交出来就行。”说罢大笑。马坡脸红了,转头看八哥挑一桶水荡着奶子就要来到了,挥挥手:“赶紧滚蛋,别误我栽树!”周围人听不清他们叽叽咕咕说什么,但估计方家远又在开马坡和儿媳妇八哥的玩笑,都转过头笑。方家远看见了,突然变脸:“笑啥笑?干活!”

方家远围草儿洼转一圈,看大伙都干得很认真,可他除了马坡,没表扬任何人。看看天色晚了,就让各村民组长通知下工,明天接着干,当然还是吃自家的没报酬,任何人不得缺工。

方家远说这些话时,脸色铁青。

他是做给人看的,包括捆绑人。

他心里其实很虚。

栽树要持续半月之久,而且没任何报酬,日子久了会起怨言,会人心离散。他知道好多人家都没吃的了,过个年也就是热闹凑合几天,好多人家囤里没粮缸里没面,坚持十几天不容易,当村长没个铁石心肠就干不成事。光说好话光讲道理没用,他只能来硬的,他别无选择。这正是栽树的好季节,一误就是一年,草儿洼误不起了。草儿洼治不住风沙,就代代受穷。从日本人在这里国民党在这里他就想栽树,可那时老在打仗,人心不齐,现在他不能错过机会了。那些树苗子是他从外地赊来的,王胡子还帮了忙,说好了三年后还钱,三年后不还钱就让人家来刨树,拉一棵苗刨一棵树。方家远手头没钱,却在赌博。

他必须赌赢。

他宁愿让草儿洼的人现在骂他不是个东西,他得为将来子孙着想。

栽树的人们陆续走光了,那十七户绑着的户主还待在原地,有的冻得已经快昏过去了。有几个人见方家远来,赶紧求饶,说:“村长,赶明儿俺全家都来栽树还不行吗?”

方家远冷冷地说:“就等你们这句话了。放人!”

杨耳朵还没走。杨耳朵说:“方家远,你是土匪!”

方家远说:“只要不是汉奸就行!”

这是草儿洼解放后第一次大规模植树。

全村人一连干了半个月,连那些家里断炊的人家都坚持下来。上午干完活没饭吃,就去周围村庄讨饭,讨完饭再回来,规定时间回不来的,方家远就等在那里,手里拿根皮带。讨饭人回来晚了,远远看到方家远凶神一样站在那里,吓得往别处跑,跑得气喘吁吁脸色煞白。方家远大喝一声:“站住!”那人急忙站住了。“快去干活!”那人又急忙跑走了。有慢慢腾腾回来的,方家远扬起皮带就打:“吃筵席去啦!”那人连滚带爬,身上已挨了几起皮带,赶紧干活去了。

方家远要了一些救济粮,这次他没有分到一家一户,而是弄了几口杀猪的大铁锅,让人熬成粥,给那些饿昏的老人和妇女吃。栽树的工地上,每天都有十几个人饿昏冻昏,盛一碗热粥灌下去,醒过来再干。其中有几个年岁大的,倒下再没有起来。奇怪的是这几个老人临死前都嘱咐儿女,甭怪村长,甭怪方家远绝情,他做的是对的,栽树治沙是几代人的梦想,方家远是个了不起的人。罗爷为三位老人主持了丧礼。从栽树一开始,罗爷就来了,罗爷对方家远的做法没说一句褒贬的话,但罗爷一直参加栽树。每天从蓝水河边来,晚上再赶回蓝水河。在埋葬几位死去的老人时,罗爷终于开口说话了,罗爷说:“家远,单僻一块空地,把他们埋在一起吧!”开始方家远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愣一愣立刻就懂了,罗爷是说要为栽树而死的人们建一块墓地,让人们永远记住他们。后来的很多年,草儿洼为栽树护树又死了很多人,墓地越来越大,成为草儿洼一个特殊的景观。三位老人埋上时,方家远跪在坟前磕了几个头。

方家远跪在坟前给三个老人磕头的时候,他们的子女都站在背后,他们恨不能一脚踢死他。那时草儿洼很多人站在周围,都看到了这个场面。罗爷一直站在方家远跟前,罗爷花白的头发长长的在风中直飘。

八音的杂货店终于开张了。

八音放了一挂很长的鞭炮,只有几个老人和孩子看热闹,场面有些冷清。女裁缝跑前跑后,帮着八音张罗,给孩子们撒糖块,大声地说笑,和人打招呼。

八音知道她在有意制造气氛,很感动,拉住她说:“蛋蛋姐,你别忙。人慢慢会多起来的,有卖啥的就会有买啥的。”

蛋蛋说:“你倒沉得住气!”

八音笑笑:“隐山镇生意人多,我见得也多,不急。”

正说着,天易娘来了。天易娘也是不放心八音,来看看的,看她收拾得里外整洁,柜台上下摆得头头是道,也高兴起来,说:“八音,你倒蛮在行的。”

八音笑道:“大嫂,你需要啥,只管拿!”

天易娘说:“看你说得大方,都来拿,你赚谁的钱?这样吧,我称一斤盐。”就掏出钱放在柜台上。

八音说:“大嫂,我不能收你的钱!”

天易娘说:“傻话!还说做生意呢,就要抹开脸,再亲再近也不能白拿东西,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

八音脸红红地说:“好!就收你的钱。大嫂,你是头一桩生意,按六折算钱。”

天易娘说:“有这规矩?”

八音说:“有这规矩。头一天,来买东西的钱按六折!”

这时聚的人已渐渐多了。大家本是看热闹的,没打算买东西,八音这么一说,都要买。有买盐的有买醋的有买针线的有买铁锅杂货的,一时挤满了柜台。

天易娘用毛巾包好盐挤出人群,很欣慰地走开了。她带头买东西,就是为乡亲们立规矩的。八音的杂货店是小本经营,草儿洼一村人都是熟人,如果都想光拿东西不掏钱,杂货店就只有赔本了。

晚上,八音一盘货,居然一天卖去大半,真是十分高兴。算算钱,虽说有些亏本,但局面打开了。草儿洼距老三界二十多里,杂货店有的谁也不会舍近求远,全村几百户人家几千口人,生意有干头呢。

这时女裁缝蛋蛋来串门,见八音在数钱,笑道:“发财啦?”

八音抿嘴一笑:“没发财,还有点亏本呢。头一天只能这样,生意人的规矩,图个开市大吉。”

蛋蛋说:“看起来,你赶明儿还得去老三界进货。”

八音说:“怪麻烦的。”

蛋蛋说:“我看那个叫三明的小伙计人不错,以后你干脆让他定期给你送货算了,免得跑来跑去。”

八音说:“我也这么想,三明肯帮忙的,每趟给他一些钱就是。”

蛋蛋笑道:“我看三明那小伙计是看你长得俊,当心别让他勾了去。”

八音笑起来:“你长得也俊啊,是不是常有人勾你?”

蛋蛋笑道:“是常有人勾我,不过得让我看中才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勾得上的。”

八音忽然想起什么,说:“那天咱们去进货,那个大胡子区长看见你很熟的样子,是不是老早就认识?”

蛋蛋说:“你真是鬼机灵,怎么问起这个?”

八音说:“怎么也不怎么,看你当时有些不太自然,怕见他又想见他的样子,躲躲闪闪,我看这里头有鬼。”说着笑起来。

蛋蛋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才是人小鬼大,好像什么都懂。”

八音笑道:“蛋蛋姐,别瞒我啦,我可是在街面上长大的人,有见识呢!”

女裁缝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不害羞!”

八音打开她的手:“还好朋友呢,不说拉倒!”

女裁缝说:“你真的想听?”

“想听!”

“想听就告诉你,我可有个条件。”

“啥条件?”

“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八音笑起来:“我有啥秘密呀?”

“你有,肯定有!人人都有秘密。”

八音想了想,抿嘴笑了:“好!你说了我就说。”

于是女裁缝讲了她和王胡子区长的故事。当然也讲了自己的身世,但她没讲母亲花娘当采花女贼被人打死的事,她从寄宿天齐观说起,说那夜如何碰上王胡子,如何想委身于他却遭到拒绝,说到几年后又碰上王胡子并把他勾上手,最后又把王胡子甩了的故事。女裁缝说得很专注,很仔细,仿佛在回忆一件并不轻松并不好玩的往事,说到最后,蛋蛋流泪了。

八音沉浸在她传奇般的故事里,好久好久没有说话。她觉得和女裁缝认识这么久,今晚才第一次了解她。八音扬着长长的睫毛,忽闪着黑而亮的眸子,看着女裁缝,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本来以为这是个好玩的故事,但看来并不好玩,每一个和人偷情的女人是不是都有鲜为人知的不幸?人们只看到她浪,却不懂她为什么浪。那一刻,八音想到了隐山镇的娘,娘也是浪的,娘和柴叔当初相好,八音从来就没有反感过,因为她知道娘曾经多么苦,身子苦,心里也苦。但外人能理解吗?

女裁缝擦擦泪,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你偏让我说这些事,你不会笑话我吧?”

八音说:“哪能呢。我懂。你现在还想他吗?”

女裁缝摇摇头,没有回答。

她真的弄不清自己是不是还想他。

八音说:“你想他就去找他,我看王区长是个好男人。”

女裁缝说:“你这么看?”

八音点点头。

女裁缝叹口气,说:“没那么简单,人家是大官,又让我伤得不轻,别看他对我那么客气,说不定心里多恨我呢。再说,咱是个平民百姓,惯了,想找相好的就找个平民百姓,好男人有得是。”

八音立刻取笑她:“不准你再找七子!”

女裁缝说:“那就找你!”

八音说:“又乱来了,我是女的,你找我没用的。”

女裁缝说:“女人在一起也有另外的滋味,你不懂。”

八音看她说得认真,有些吃惊:“你真的找过女人?那是咋回事呀?”

女裁缝看她当真,说:“逗你玩的。我哪找过女人?不过我知道女人找女人一定也有趣的。”

八音偏偏更认真了,说:“你怎么知道有趣?”

女裁缝不想过早袒露自己的心思,忙岔开话题说:“你别问了,以后再告诉你。现在该说说你的秘密了。”

八音脸红起来:“我没有秘密。”

女裁缝揪住她:“不行!你答应过的。”

八音笑起来,身上被她摸得有些痒,说:“真的没有,你快放开我!”

女裁缝笑道:“那就说说你做的梦吧,你上次说过的,老做一个梦,那是个什么梦?”

八音的脸越发红了:“不能说不能说,说了你要笑话我的。”

女裁缝越发不松手,说:“不说不行!我不笑话你,你不是也没笑话我吗?”

八音看住她:“真的?”

“真的!”

“也不告诉别人?”

“不告诉别人!以后我们两人的事只我们两个人知道,不告诉任何人。”

八音抿抿头发,张张口,又笑了,说:“真是的,咋就老做那一个梦呢?”胸脯就起伏得厉害。

女裁缝说:“啥梦呀,都急死人啦!''

八音压低了声音:“我老是梦见大哥哥,他老是趴在我身上,搓我揉我,舒服死了……”

女裁缝说:“哪个大哥哥呀?”

“就是柴知秋大哥哥呗!”

“天!你怎么会喜欢他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欢他,白天想他,晚上睡觉也想他,就老做那一个梦,他轻手轻脚脱去我的衣裳,他的手可轻了,像个女人的手一样。”

女裁缝说:“这个梦你做了多久啦?”

八音说:“我从十五岁就做这个梦。”

“怎么?”女裁缝诧异道,“在隐山镇你就认识他?”

八音有些慌乱,支支吾吾说:“他和我……爹是好朋友,他们是做生意认识的。”

八音不想说得太多,事实上她已经感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但女裁缝已经大体知道柴知秋和八音家的关系了。八音涨红了脸:“你说过不告诉别人的。”

女裁缝揽住她的腰,轻轻摇晃着,说:“你还不放心哪?咱们互守秘密,永远都是好朋友!”

八音点点头,忽然感到女裁缝的手正像虫子一样慢慢往上爬,从她腰间一路爬上去,爬到她的前身,又碰到她的乳房上。

那时八音浑身都在哆嗦。

她不明白女裁缝要干什么。

同类推荐
  • 穆斯林的葬礼

    穆斯林的葬礼

    一个穆斯林家族,六十年间的兴衰,三代人命运的沉浮,两个发生在不同时代、有着不同的内容却又交错扭结的爱情悲剧。这部五十余万字的长篇,以独特的视角、真挚的情感、丰厚的容量、深刻的内涵、冷峻的文笔,宏观地回顾了中国穆斯林漫长而艰难的足迹,揭示了他们在华夏文化与伊斯兰文化的撞击和融合中的心路历程,以及在政治、宗教的氛围中对人生真谛的困惑和追求,着力塑造了梁亦清、韩子奇、梁君璧、梁冰玉、韩新月、楚雁潮等一系列文学画廊中前所未有的人物群像,血肉丰满,栩栩如生。作品含蓄蕴藉,如泣如诉,以细腻的笔触拨动读者的心灵,曲终掩卷,回肠荡气,余韵绕梁。
  • 厚人

    厚人

    赵文辉是一位植根于生活深处,执著于本真的“自然”状态的小说家。他的生活空间与艺术空间,都存身于太行山脚下,豫北平原的那一方沃土。那里是他创作的“原乡”。在今天,一方面是打工者们纷纷涌向城市,另一方面,城乡之间也不再像原先那样千丝万缕般联系,中国的城市有了自足的系统,城市化的水平大为提高,于是,城里人即使不与乡村发生联系似也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这在过去是不可能的。最年轻的一代作家,几乎没有乡村经验。正是在此大背景之下,我认为伴随城市化的加剧,真正熟悉中国乡土伦理和基层社会,真正能够传达出乡土特有的神韵和气味,写出中国农民不息的生存意志和道德理想的作家会日益稀缺的。
  • 一个乡村的冬夜

    一个乡村的冬夜

    八月天,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发表小说《遥远的麦子》《黑神的别样人生》《低腰裤》《父亲的王国》等。现任某报社记者。
  • 源赖朝

    源赖朝

    从落魄流放者到日本第一统帅,七百年幕府风云由他开启,日本历史由他改写;日本国民作家吉川英治再现一代幕府将军源赖朝波澜壮阔的一生,展现源平两大家族的荣辱兴衰与幕府建立!
  • 四个在押犯

    四个在押犯

    本文主要叙述了虎山监狱在押犯人在狱中的工作生活及在押犯之间的矛盾冲突。监狱干警在对犯人教育改造的过程中,意外地发现有一个在押犯的案件存在疑点,有漏网犯人之嫌,此时恰巧虎山监狱收到一封由省公安厅转来的匿名检举信,信中检举一个名叫老板的人所犯的罪行,并且清楚地指出他所涉案的同伙是正在监狱关押的犯人兆刚,接着一桩迷踪的案中案出现了……
热门推荐
  • 花舞泪

    花舞泪

    嘿~~我看见夏日的夜空星星坠落在风中嘿~~我看见时间的花朵爱如此温暖而忧郁……你说快去天使街你就不会再忧郁于是我来到天使街星星睡在台阶上我说我想和你一样快乐永远在脸上
  • 烈炎记

    烈炎记

    家族灭门,窝囊致死,幸得重生机会,势要为家族报仇雪恨,迈上无尽杀戮之路!
  • 虚空斩剑谱

    虚空斩剑谱

    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个武侠梦,仍忘不了几年前一群小伙伴在一起接龙的时光。今天算是整合一下,算是圆一下当初的梦,也给自己留出个结局。
  • 木叶精灵系统

    木叶精灵系统

    精灵和火影的碰撞,应该会有些不一样的火花吧
  • 噬魂断生录

    噬魂断生录

    世人常言:人间险恶,人心难测!如若见那世间恶态,当之奈何?是举起屠刀,还是默然无语?我不求垂名,但求这世间清明,为此,哪怕背负再多的罪恶,我也在所不惜!
  • 农家皇妃

    农家皇妃

    傅晴雨就这么穿越了!家里一贫如洗,还附带一个弟弟,上山打个猎竟然带回来一个失忆的男人,开小饭馆,却被人砸的稀巴烂!终于苦尽甘来,盼见好日子了,天下却不太平了。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 唯道至上

    唯道至上

    儒畏天命,修身以俟;佛惧因果,却不知业不可逃;惟我道家,独欲长生不死,变化飞升,不信天命,不惧业果,力抗自然,勇猛何如哉!“无论是什么,只要是妨碍到我道家的,那么就杀了。”枫逍云坐在天堂俯瞰地狱时说的话
  • 一路旧时光

    一路旧时光

    生命中有一些人与我们擦肩了,却来不及遇见;遇见了却来不及相识;相识了却来不及相熟;相熟了却还是要分开。
  • 女扮男装闯校园之星空下的女孩

    女扮男装闯校园之星空下的女孩

    哼!姐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RoseKing。想惹姐,那也得看你够不够本!姐的身份不能说,但是可以告诉你整个世界都是姐最厉害,姐今天就要女扮男装去校园闯一闯,让你们看见姐的魅力!!
  • 九天神王

    九天神王

    混沌圣子,骑灭世神龙,手握时空转世……我是神剑天宗的外门弟子,我的未婚妻是宗门宗主、帝国十大武神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