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滔天,大地龟裂,江水倒灌,山峦崩裂,森海燃烧。
那是末日之景,是人为的末日。人力有时穷,人心却无穷。被物质的极限所阻挠的人类,唯有在发散恶意之时才会将爆发出超越这世界物理规则的力量。
皇子晓所看到的,那是他从未亲眼看过的,但是实际上早已亲身经历过很久了的末日之景。那是战争,那仅仅只是战争的余波,就好像是大地震之后还在隐隐发作的余震而已。那根本称不上是战争,只不过是人类在屠杀人类罢了。手握武器,操纵着灵力的人类,在屠杀着手无寸铁,一辈子都不曾晓得什么才是灵力的乡野村夫们。那哪还能算是人类呢?那只不过是披着人类的恶魔,在收割着麦田里的庄稼罢了,就好像现在坝顶村的农民们正在田地里的作业一样。人类在收割田地里的作物时会有歉疚之心么?
不会的,那些人就像是在收割麦子一样的,在收割着同为人类的同类的姓名,也是不会有任何的歉疚之心的。收割者与被收割者,只是这样的关系罢了。
皇子晓不曾见过这等景象,自从他逐渐地适应这只眼睛之后,身处于这平静祥和的与世无争之地,他从来都未曾看到过这等的人间地狱。那是他所熟识的生命,居住在村口的涂大叔,在村子里唯一的铁匠范爷,经常前来找自己玩,即便是自己一直在拒绝但是依然不死心三番五次来骚扰自己的苦提家的小女儿,经常将牛奶送给巴尔特大叔的吴家大妈......那是自己每日都会见到的,居住在坝顶村的村民们,现在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们,正充当着被收割者的角色,在这不知道是从哪里出现的外人面前,哀嚎着,蠕动着,像是被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的虫豸一样,挣扎着但却无法摆脱死亡的魔爪。
背景的世界也是崩坏着的,就好像是年久失修的油画一样,画布上的色块正在一块块的剥落。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与世无争的这个小小的村庄会遭受这等灭顶之灾?想要知道真相,皇子晓忍着恐惧感,继续探寻着所见到的未来景象的真相。
忽的,他发现了,站在正在村中屠杀作恶的那伙人正面前的,那个巴尔特大叔。能看到巴尔特大叔还活着,这对于晓来说无异于一针有力的强心剂。但是他还没能高兴一秒,下一刻,他就看到,浑身是血,就连做为库尔特人最为重要的触尾都被切断,失去了灵力支持的巴尔特就这样硬生生的迎面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任何的动静了。那无疑是死了,失去了生命,只剩下一具躯壳残存在这物质的世界中。
如果说在这世上有谁对晓最为重要的话,那除去他自己之外,肯定就只剩下巴尔特大叔一个人了。巴尔特大叔是拯救了他的生命,一路抚养他长大的真正的父亲。从来都未曾想过的,应该说从来都不敢去想而刻意无视了的,巴尔特大叔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死去,这样的结果,就这么突兀的来到了晓的面前。
那无异于天空整个塌了下来,重重的落在了晓的稚嫩的双肩上。他摇了摇身子,险些瘫倒在地,赶紧闭上了眼睛,迅速的驱除掉自己所见到的关于未来的样子。
那是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不过虽然说是未来即将发生,但是还并未发生,也就是说,还有着做些什么改变未来的可能性。在以往与这只眼睛磨合的时候,晓已经发现了,自己所看到的不过是未来的可能性,并非是注定发生的命运,亦或者是说,这份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
只要在这件事发生之前自己赶快回去告诉巴尔特就好了,巴尔特一定会找到办法规避开这个最恶劣的结局的,在以前的时候,两人一起出去打猎的时候,巴尔特也成功的通过自己的未来视改变过未来。只要复制那时的做法就好了,巴尔特在知道了未来的走向之后,一定会解决一切的。
晓相信着巴尔特,更重要的是,相信着自己的这只眼睛,相信着这只眼睛一定会在灾难发生之前警告自己。所以,他当然满心以为这一定是在将来才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从来都未曾想到,这只眼睛,会以这种方式背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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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晓回到了村子里之时,他立即便发现了不对劲。平日里即便是农忙季节,村内也会有零零散散的老人幼童在乘凉歇息,但是这次回到村内时,却是字面意义上的鸦雀无声,就连动物的声音都完全听不到。就好像全村的生物都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一样。晓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这样的异常景象,绝对是发生了什么,难不成...
或许是大家都聚集在一起准备开个宴会,庆祝丰收呢?
即便到了现在,晓他依然不愿意向着最坏的方向去思考。他在期望着,期盼着,祈求着,祈祷着,希望当他在田地里找到大家的时候,大家一如既往的满脸欢笑,抱怨着自己不知道躲到哪去了大家怎么找都找不到,所以才没有人来叫自己;希望巴尔特大叔能一脸严肃的训斥自己,要自己注意安全不要到处跑到危险的地方;希望到最后大家还能聚在一起欢乐的庆祝丰收的季节。
可是现实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期望,期盼,祈求,祈祷而发生改变。晓他尚且还没离开村庄,便听到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爆炸声,从田地的方向传来。在此之前,比声波更快传递来的,是宛如地震一般的冲击波,从地面袭来。毫无防备的晓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一次,他从来没有这么急切的想要得到完全控制命运之眼的力量,来探究在那肉眼可见的不远的未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是发生了悲剧的话,那么自己就有了逃跑的理由了。晓他竭尽全力的想要控制这只眼睛,但是却完全没有任何的动静。平日里即便是自己不想要看到的时候也会擅自跳出来展现未来的哪只眼睛,在此时却如同是耗尽了所有的力量一般,无论晓如何的用力呼唤,都毫无动静。
这肉眼可见的不远的未来,只能通过肉眼去观察了。意识到了这个结果的晓,努力支起早已脱力了的身体,朝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慢慢的挪步过去。
晓他低着头,仿佛是行尸走肉一般,拖着双腿向前缓缓地挪动。他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口以下,双目所及只有方寸大小的土地而已。他在害怕,他在逃避眼前可能发生的一切。当命运不再回应他的呼唤之时,失去了看透未来的双眼的晓,不过只是个六岁的孩童。
不知何时,不知道走过了几米,周围的气温突然间变得炙热了起来。但是晓他并没有抬头,而是继续挪动着他的躯壳。又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移动了几米,人类临终时,人类的肉体在遭受残酷的折磨之时,残破的身体中所发出的痛苦而哀嚎正在穿透他的耳膜。但是晓依然没有抬头,他拿双手无力的堵上自己的耳朵,继续拖动着他的躯壳。最后不知过了多久,一共行走了多少米,凭借着对于那个未来的梦境的记忆,晓来到了那个人最后倒下的地方。他狭窄的视野之中终于出现了除了干涸的地面之外的别的东西。那是他一直跟随在其后的双脚的脚后跟,那是他最为熟悉的那个人的背影。晓他能明确的感受到,在那个人的背影之下,即便是四周的烈火如炬,也不再感到炙热难耐了。
幸好,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那我们两个就一定能找到求生的办法。未来还能够改变,一切都还不晚,自己是有办法的,只要使用这只眼睛就好,所以,我们一起赶快逃跑吧,巴尔特叔!
伸出手去想要触碰眼前的这个人的背影,可晓的手伸出去却什么都没能触碰到。在他的手碰到巴尔特的那一刹那,巴尔特的身躯应声倒地。呈现在晓面前的,正是如同他的命运之眼曾经告诉他的那样,浑身是血,伤口遍布全身,甚至连面庞都被搅成一片无法辨认的,死法及其凄厉的巴尔特。触尾被切下,置于一边的地上,身体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就好像是被扔到了搅拌机里打成了碎屑一样。
晓的世界短暂的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与颜色。他什么都看不到,不管是过去的回忆,还是未来的可能,更别提现在的人间炼狱。他现在甚么都看不到,甚么都听不到,甚么都想不到,就好像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这个概念之外什么都不剩下了一样。或许有那么一瞬,连我都不剩下了,整个世界都归于了无,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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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了意识的晓,再一次确认了自己身处地狱这个事实。那是如同他在几个小时以前所见到的未来一样的地狱,只不过切身经历,身处其中,更能体会到地狱的可怖之处。那是究极的反人类,反社会,反一切活着的生物的炼狱,任何活着的东西都将在这燃尽一切的炼狱之火中渐渐焚烧殆尽,留下来的只有一堆堆的黑色的碳化物。所有的文明,所有的技术,所有的属于某个人的珍贵的记忆,在这毁灭一切的烈焰中,都将被完全的毁灭。数千年积累下来的知识,数百年积累下来的技术,数十年培养出来的感情,所有的所有都不过是这毁灭之焰的助燃剂,帮助这炼狱的温度愈来愈炙热而已。
四处张望,入眼之处皆为烈焰,晓与巴尔特的尸体已经深陷重重烈焰包围之中。这已经是死局了吧,巴尔特以前在晚上的时候经常给自己讲述自己的祖父以及父亲的故事,教导自己要成为一个不输于他们两位的库尔特皇帝,光复库尔特帝国。但是其实巴尔特自己也是知道的吧,晓自己也是清楚的。库尔特帝国,已经彻底的覆灭了。不可逆的,那个库尔特帝国已经在历史的过去中被写下了判决书,成为了历史的车轮下的一块垫脚石而已了。
库尔特帝国,最后的库尔特人,也即将命丧于此了吧。就在他这么想着,做好了葬身烈火之中的准备之时,却听到了人语之声。
“确认都烧干净了吧,这群贱民居然还敢包藏库尔特人,实在是罪该万死啊。”
“都确认烧干净了,部长,连个畜生都没留下。这个库尔特残党也不过是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其实并不劳烦部长您屈尊大驾啊。”
“哼,都战后三年了,居然还有着不长眼的村子胆敢暗自窝藏贼族,放在前两年就连你们几个也都要连坐受罚!这次也是主席那边心情好,要不然也不会派我亲自来看看是个什么情况了。不过就是个老不死的贼子而已嘛,倒也不像是有什么威胁的样子,以防万一,等火灭了之后你们还要再派人来搜查一遍,以免又出了什么漏子,到时候如果又出了什么问题看我不亲自把你们的皮都扒了!”
“是,是,部长。那那个举报的人?”
“看在他还有点良心的份上,给他点赏钱,让他自己找个地方自生自灭去吧。”
那是,造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肆意收割生命的恶魔们。他们骑着高大的马匹,如同是神明一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片人间炼狱,高谈阔论着。漠不关心,好像失去了作为人类该具有的共感一样。
“对了部长,还有一点,就是之前在清点的时候没能找到举报的那个人所说的小孩,怕不是现在那个小孩还流窜在外。”
“那还等什么啊?赶紧麻溜的给我去搜啊!哪怕是个库尔特人养的虫子,你们也要把它给我从地底下挖出来!”
说罢,被称作是部长的那人,率先一转马头离开了。剩下的他的部下们,也都纷纷随着“部长”离开了。或许是因为烈焰与浓烟的影响,没有一个人发现正躲藏在这地狱最深处的晓。
那是,仇人。只需要一眼,晓就能理解,就能确认。那毫无疑问的就是仇人。是喔,巴尔特也在无时无刻的教导着自己,作为最后一个库尔特人,自己的使命究竟是什么。
正是复仇,向着所有的人类复仇。从小就与人类生活在一起,与人类厮混在一起,麻痹了自己的神经,让自己渐渐遗忘了自己是个蜷缩起尾巴在人类的社会中苟且偷生的库尔特人。让自己遗忘了自己是个正在与全人类为敌的库尔特人。
或许也该谢谢眼前逐渐离去的这个人,也说不定呢?这个人是仇人,正是这个仇人,让自己重新回想起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
晓问向命运之眼:
“我们能复仇么?”
那只眼睛并没有回应,也无法回应晓的疑问。但是,晓看到了,看到了不知是在多少年之后,长大成人的自己,将利刃亲手插入那个“部长”的身体中的情景。那是个十分遥远的未来的影像,仅仅只有一瞬,但是这让晓坚定了决心。总有一天,自己会亲手报了巴尔特大叔的血海深仇,并且最终,自己会同全人类宣布复仇。
这将是孤独的复仇者的行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