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夕因不寐而甚饥,思食烧羊。”
付长林是赵祯的贴身内侍,伴在赵祯身边很多年,自然明白自己侍奉的这位官家对羊肉的执念。
奶白色的羊汤香气扑鼻,油亮的烤羊肉更是赵祯的最爱。君臣两人就这么对着一张小桌子坐下。
包拯依旧神情恍惚,赵祯却被眼前的美味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咬了一口烤羊肉,饱含油脂的羊肉的香气在口腔里爆炸开了,如果不是有臣子在旁,赵祯这会怕是忍不住要呻吟出声。再配上一口奶白色的羊汤,鲜味、咸味和烧烤独有的美妙口感让赵祯感觉无比满足。
等到肉、汤下肚,赵祯这才感觉到眼前这位耿直的臣子面色有异。
“包卿?包卿?”赵祯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喊道。
包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官家面前失了态。忙起身行礼,“官家恕罪!老臣却是失态了!”
赵祯是个仁君,即使当年因为温成皇后的伯父通过彼时还是贵妃的侄女向赵祯求取宣徽使一事,被老包抓住袖子喷了一脸口水,赵祯失了面子,可依旧对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恨不起来。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轻言怪罪。但包拯的怪异行为还是引起了赵祯的注意。
“无妨,此处不是朝堂,包卿无须多礼。反倒包卿这幅模样,比起当年抓着朕的袖子呵斥朕时的模样,可差远了。”赵祯哈哈大笑。
包拯一脸涩然,忙拱手道:“官家恕罪,当年老臣也是情非得已。那个头不能开,此事关乎国家社稷,老臣不得不如此。”
“哦?包卿这话意思难道是说朕是那种是非不分的昏君喽?”
“不敢!老臣绝无此......”
“好了好了,包卿何须如此,不过你我之间玩笑罢了。当年之事,说起来还要感谢包卿。”赵祯摆了摆手,神色有些恍惚。不过转瞬露出了笑脸,饶有兴趣的看着包拯,奇道:“包卿如此,可是因为那个少年?”
“正是!”
“哦?这世间除了苏家那小子,居然还有让包卿为之侧目的年轻人?朕倒是很好奇,包卿不妨与朕说说。”
包拯面有犹豫,拱了拱手道:“这......非是老臣不说,只是那少年言语之间,颇为离经叛道。臣怕官家听了之后,不高兴。”
“即是如此,那朕更要好好听听。”赵祯不在意的笑了笑。
“这,好吧。官家,那老臣就说了。”
........
“鱼肉乡里欺凌百姓搜刮钱财,然后欺上媚下靠着钱财开路最后获得上司赏识被提拔然后一路高官厚禄。.......”
“.......两种选择,一是做个好官,为官家分忧为百姓负责。可那些乡绅士族能眼睁睁看着我损害他们的利益?怕是不能吧!.......”
“.......照现在这个情况继续下去,大宋他就长不了!”
.........
“我大宋于后世,可能与秦汉并论,与唐周平分秋色?”
“人都说大宋蓄兵百万......”
“人都说大宋政治开明歌舞升平天下大治.......”
“世家豪门不择手段!”
.......
“要我说啊,这个大宋最可怜的人不是那些百姓,而是高居殿堂的官家。”
.......
包拯的语速并不快,可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都像一把尖刀狠狠的扎进赵祯的心里,然后搅动,直搅得赵祯肝肠寸断。
赵祯的神色有些迷惘,就连桌上的羊羹炙肉此刻似乎也变得再无半点滋味。
隐约间,他好像看到了朝堂里那帮威名赫赫的宰辅重臣,想到了韩琦,想到了文彦博,想到了富弼,想到了垂垂老矣的欧阳修,也想到了心灰意冷自请而去的范仲淹......
等想到“庆历新政”,赵祯的心狠狠的颤抖了一下。
他想到了那些面目狰狞的权贵,想到了虎视眈眈的辽国和西夏,想到了自己生怕靡费每日夜里连得一碗羊羹都舍不得吃。
“是啊,朕才是这个大宋最可怜的人啊。”
“官家?官家?您说什么?老臣没听清楚。”包拯看着神色迷茫的赵祯,面色有些慌乱。心里暗骂自己,就不该同官家说这些事情。只是耿直的本性,让他无法克制心里那股向官家直言的冲动。因为,他从那个叫胡彻的少年身上,看到了希望。
“包卿,朕想见见那个少年!”
“这......好!这事老臣去办!这就命人传他前来!”
“不!朕要自己去看!”
包拯顿时就愣了,半晌反应过来之后,赵祯的身影早已消失。此时的包拯包青天心里却是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让你多嘴!这下完犊子了吧?
次日,天不过蒙蒙亮,此时朝议大殿内早已群臣云集。赵祯端坐在龙椅之上,付长林则是侍立在赵祯身侧。
“官家!广西急报!交趾近日蠢蠢欲动,多次入境试探,虽人数不多,但似要有所动作。”贾昌朝上前一步,躬身道。
“交趾?”赵祯不由有些头痛。
交趾是个什么玩意儿,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打从当年侬智高叛乱开始,当时交趾的皇帝李佛玛(又名李德政)就妄图借辅助大宋平叛的接口,妄图染指大宋疆土,只是后来被狄青杀的闻风丧胆,大宋与交趾边境也因此得保安宁。
不过此时的狄青早已逝去,而且此时的交趾掌权者也不再是李佛玛而是其子李日尊。李日尊野心勃勃,一登位便率领交趾军队四处征战,屡次袭扰占城、大宋边境。
不过此时的朝臣们依旧还沉浸在当年狄青横扫交趾遗留下来的错觉之中,此事倒是并没有他们过多的注意。
谴使斥责,然后安抚。这是大宋众臣最为惯用的手段。赵祯原想顺着众臣之意,如此安排,可脑子突然回想起昨日夜里包拯复述那少年的话。
“此事,朕需要好好想想!待明日再议!令人斥责交趾使臣,同时令西南守将加强戒备,同时调军增援钦州与西平州!”
一众大臣忍不住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区区一个交趾罢了,需要如此细细思量?
罢了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官家即是如此,由得他去吧,咱们这些当臣子的,总不能事事扯着官家不放吧?
胡家村。
今天又是艳阳高照的一天,胡彻领着杨雄等十几个人花钱买下了山边那一大片无法种植作物的盐碱地。至于村里的那栋破屋子,摇摇欲坠还那么点点打,要它作甚?
村里的村老自然没什么意见,毕竟十多亩没什么用的荒地怎么也比一栋破草屋子要值钱的多。
驵市那边定下的小猪仔也已经送到,个个活蹦乱跳,只是新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有些惊着了。在胡彻几把猪草喂下去之后,就不存在这种问题了。
五十头猪崽,总价五十五贯大钱。除去几人送货上韩家领的十余贯大钱,这五十头猪崽子和这十亩荒地,却是把这帮从良的山匪的家底给掏了个干净。
虽然其余个人心有不忿,不过杨雄没说话,众人自然也就只能听之任之。由的胡彻这个小子瞎折腾。
十余间不大的茅草屋子在众人合力之下很快被建了起来,与此同时,一个很有“现代化”风格的养猪场被慢慢搭建起来。墙是大半人高的树干钉入地面,上面糊上了三合土,等到晒干之后,刀砍斧劈都很难破坏。
养猪场一半是空地,地面都是松软的土地,大些的碎石已经被众人拾掇之后垒在了土墙下。另一半则是铺了茅草遮蔽风雨的棚子,专门供这群猪崽子夜里待的地方。
今天天气不错,加上前几天王洛那小子上山寻了些解毒的草药,被胡彻顺手打劫了一半,而且还被拉了壮丁折腾了些艾草、蒲公英等草药熬成汤药,说是消毒用的。
一根木柱子被钉在地面,一段斜靠在刚建好的草屋墙壁上。
然后一只小猪仔子就被绑紧四肢倒吊捆绑在了那根木柱子上。
胡彻有些紧张的紧了紧手上那把临时赶工制造出来的小刀,轻轻摸了摸刀刃,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干净的麻布沾了沾草药熬出来的药液,胡彻仔细的将小猪仔后腹部性腺所在的部位擦拭干净。然后举着那把被火燎过的小刀手起刀落飞快的划了一道口子,手指顺着那道口子伸了进去。一番摸索之后,从伤口内撤出一小团夹杂着血丝的肠子状模样的东西一刀割掉,再用处理过的粗针,用沸水煮过的麻线将伤口缝好。最后又敷上了一些磨碎的药粉,到此一头猪崽的阉割手术才算完成。
一整套流程下来,胡彻已是满头大汗。反倒在旁边围观的一种大汉嬉笑不已,对着胡彻指指点点,言语间尽是调笑。
没好气的瞪了那帮腌臜汉子一眼,胡彻抹了把汗,解开捆绑的绳子,然后将那只还在惨嚎的小猪崽子一把丢在猪圈里早已铺好的干净稻草上面。
随着手术次数的不断增加,胡彻越发感觉疲惫。可手上的活不能不仔细,要是手抖弄死了一头,胡彻怕自己会心疼死。
即使如此,因为卫生条件达不到,还不知道这群小猪崽子会不会因为感染什么的导致大批量的死亡。要真是这样,胡彻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边,胡彻在众人闹哄哄的嬉笑中为那些可怜的小猪崽“去势”,另一边,三个老头子带着几个年轻的汉子正朝着养猪场的地方有说有笑的走来。
这些人衣着不显,看上去就是一帮普通人。不过那一身贵气,可骗不了这帮做惯了山贼强匪的强人。
几人的到来,很快便吸引了除了胡彻在内所有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