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
水晶帘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层层雪。
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
......
雪,在文人骚客的眼中,就像精灵一般无拘无束,那般自由,那般浪漫。
看着那一片片雪花在空中伴着寒风起舞。或盘旋、或飞舞、或是辗转腾挪,直至坠落在地面,或是化为雪水,或是积成雪堆,然后化为自家孩子们手上的雪球,伴随着稚嫩的童言欢笑声,直笑的人心里开怀。
却很少有人关注到,一场大雪之后,哀鸿遍野的凄惨景象。
汴梁的这场大雪已经纷纷扬扬的下了三日。城外的官道上早已被及膝深的积雪覆盖的严严实实。
若真的是太平盛世,大多数农人可能会欢欣鼓舞。谁都知道什么叫瑞雪兆丰年。
可惜的是,这个时代的百姓并没有所谓的太平盛世。因为仅仅一场持续三日的大雪便足以埋葬属于他们的所有希望。
摇摇欲坠年久失修的破屋子很显然无法承担积雪带来的重压,纷纷倾倒。有腿脚不便的老人、或是懵懂的孩子、或是沉浸于睡梦中的倒霉鬼,便被那倒塌的墙面、大梁狠狠压在废墟之下,惨叫着、哀嚎着,最后直至死亡。
数不清的灾民哭嚎着拖着遗留下的家人,背着匆忙收拾好的包袱,带着家中为数不多的存粮,朝汴梁城中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有的孩子甚至不足满月,突然就停止了嚎哭,然后小小的身体彻底冷了下来,再无声息。
有的老人腿脚不便,杵着路边折来的树枝一步一颤的拖着沉重的身体,苟延残喘的顶着风雪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尽管快要精疲力竭,可仍旧不敢停下来休息。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坐下来,就再也起不来了。
积雪没膝的官道上,如这般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蓬头垢面,双眼里充满了绝望和悲伤。有人的脚趾被冻掉了,却毫无知觉。只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默默朝前走去。直到彻底失去意识,倒在路边然后被漫天大雪慢慢覆盖。
马六是李默家粮店里的帮工,此时正跟着其他帮工顶着寒风在城门外施粥救助灾民。看着那帮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灾民,马六直觉的心中如刀扎一般难受。
不是可怜这些人,而是担心自己如果不努力,一家老小或许有一天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想想那样的日子,家里的老父母为了给孩子留口吃的,甘愿被冻死在荒郊野外。自己的妻子枯瘦着身子艰难的抱着孩子在雪中前行,而自己的孩子终究没能躲过这场雪灾,最后在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渐渐闭上了那对灵动的双眸。
想到这里,马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有些发抖。赶忙搓搓手活动下被冻僵的手指,又扑了上去开始熬起了浓粥。
寥寥炊烟消散在寒风之中,温暖的火焰让这帮处于绝望中的灾民感受到一点点温暖。于是他们争相蜂拥而来,你推我搡。有年纪老迈、或是幼童妇女最终没能挤得过哪些人,倒在地上被蜂拥的人群活生生踩踏成肉泥,身体竟是虚弱到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
眼见骚乱越来越严重,被撞翻在地的人越来越多。这时候粥棚外出现十七八个彪形大汉,手持马鞭骂骂咧咧的将手中的长鞭狠狠抽打在那些疯狂拥挤的人身上。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挤!挤你老娘!不怕死的尽管挤!谁他么再挤,都给老子滚!老子施粥施的是难民不是畜生!都给老子排队!排队!”
杨雄举着马鞭,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可面对依旧汹涌的人群,嗓子都喊哑了依旧还是没能制止这种情况继续发生。只能奋力挥斥着马鞭,鞭打那些不受规矩的人。
直到几个偷奸耍滑的破皮被鞭打的遍体鳞伤丢在雪地里哀嚎,直到最后失去生机,整个庞大的人群才慢慢安定下来。最后排成几列拥挤的队伍。
一碗浓粥让原本绝望的人群渐渐安定下来,粥棚后摆着的数千石大米让他们重新拾起活下去的希望。
有被施了粥的难民,满目感激的看着那些忙的连手都在颤抖的帮工,默默走上前来,接过那些帮工手上的圆勺开始帮忙散粥。也有些人眼看没有位置上手,只能顶着风雪跑去人群后开始帮忙维持秩序,或是将一份份盛着浓粥的竹筒抱在怀里,然后送往一个又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手中。
慢慢的原本混乱的人群,渐渐变得有序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朝城外的林子里跑,然后拾来一捆又一捆被雪覆盖的柴火和树枝。
慢慢的,一个又一个火堆被点燃。虽然浓黑刺鼻的烟雾熏的人鼻涕眼泪直流,可那朵高高燃起的火焰却带给他们温暖与安心。慢慢的越来越多的灾民聚集在火堆边上,那些年轻力壮的会将老人、妇孺围在中间。他们互相安慰、互相依偎,彼此拥簇在一起互相取暖。
汴梁的城门他们是进不去的,看守城门的士兵不会允许一帮灾民冲撞了汴梁,乱了秩序,惊到那些富户权贵。
“畜生!”胡彻咬着牙,又是塞钱又是好言相商,可终究没能让那帮铁石心肠的士兵松口,反而被坑了一大笔钱财。
看着那些抵在自己胸前寒光四射的冰冷刀刃,胡彻红着眼喘着粗气,脸上挂着硬挤出来的微笑高举双手一步一步朝城门外退着,直到那帮士兵觉得他再无威胁,这才嬉笑着收起兵刃回到门洞里避风取暖。
胡彻的神情有些癫狂,他的脑海中出现一个疯狂的想法。他想带着这帮灾民冲击城门,然后将那帮毫无人性的畜生一拳拳砸死,他想听到他们的哀嚎,听到他们的求饶,最后让他们在痛苦和绝望中慢慢死去。一如眼前的灾民。
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会死人!会死很多人!而死的那些人大多数是这些无家可归的灾民。他们这些人有青壮!有老人!有妇女!也有孩子!
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让这原本就备受折磨的可怜人惨死在屠刀之下。
于是他忍了。尽管指甲早已刺入掌心,此刻他的双手早已经没有任何知觉。
大宋积弱,世人共知。可就是如此积贫积弱,只能在外敌铁蹄下苟延残喘的弱宋,却总是能出乎意料的镇压国内那些因各种原因造成的农民起义。
水浒中的宋江那伙人撇开不议。
史书上有名的,拒绝了宋徽宗招安的方腊起义,人数在发展到数十万人之后,仍旧没能逃过被镇压的下场,而持续的时间不过短短一年。
当年陈桥兵变,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没有哪个朝代比宋朝更知道如何防范农民起义。
更何况,汴京周围满布禁军。在这里起义,不会有招安,迎来的只能是屠刀!
奔赴而来的灾民越来越多,粥棚后的粮食越来越少。胡彻看着不断消失的粮食,只觉得心如火燎。
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后世人,虽然他看不起那些当权的权贵、看不起那些在他看来弱智无比的朝政,但他不能看不起那些可怜的灾民。他们何辜?
经历过真正和平的他,完全接受不了眼前的惨状,他感觉自己的脑子、自己的心都在颤抖。那些灾民的哭嚎惨叫能让他在夜里战栗。
“呜呜.....娘亲!娘亲!呜呜......你怎么了?呜呜呜......娘亲,幼娘好冷啊,娘亲......”
一个干瘦的小身子扑在一个靠在城墙上的妇女身上呜咽着。那女人面色紫黑,身体已经僵硬。
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幼小身躯不断摇晃着那女子僵硬的尸体,想要往母亲怀里钻的动作,胡彻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锤了一拳。那种窒息般的痛苦,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胡彻铁青着脸取下披在身后用来抵挡风雪的兽皮披风,一步一步朝着那瘦小的人儿走去,然后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轻轻将那小小的小人儿用披风裹紧然后抱在怀里。
胡彻此刻的模样有些吓人,怀里的小人脸上挂着泪珠,双目之中满是慌乱和惊吓,小小的身躯明明在颤抖却紧紧抿着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个孩子啊!
“不要怕,看,叔叔给你包的严实,是不是不冷了?”
小人儿怯生生的看了胡彻一眼,感受到身体传来的温暖,眼神中的畏惧少了几分,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眼睛却在不断望向母亲倒下的地方。
“乖,不要怕。娘亲太累了,睡着了。我们不要吵她好不好?”
小人儿依旧有些畏惧,不过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那对眸子里却满是泪水。
小孩子终究身体柔弱,没过多久便在胡彻的怀里睡熟了。
“去!请李员外过来!要快!”胡彻面无表情,声音冰冷。然后将怀中的小人儿交到在一边的王洛怀里。“看好她,以后某养她!”
不多时,李默躲在烤着小火炉的马车内,渐渐出现在胡彻的眼中。
看着遍地灾民和那些急剧减少的粮袋,一张老脸忍不住微微抽搐。
胡彻看到并未多说什么,相比较那些眼中只有钱财的人来说,李默要好太多。
“李员外!某要你粮仓之中所有粮食!所有费用某一力承担!可愿?”
李默躲在马车上搓着手,脸色青白不定,终究深深吸了口气吐了出来。面皮抽搐着道:“好!”
胡彻深深看了李默一眼,然后一拱到底。
“李公之恩,某铭感五内!来日,定有所报!请李公与此,某去去就回!”
“胡郎君此去何为?”
“入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