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之明是我为人最大的优点。
虽然杨诗韵的莫名其妙的小纸条着实吓了我一跳,但是我能够确信这并不是什么玫瑰色的奇怪展开。
说起来像她这样的女生,其实是非常安全的异性朋友了。从不会给人错误的暗示,总是把不感兴趣写在脸上,不跟任何人搞什么暧昧。
也正因为如此,我能够确信,她说找我有事情,绝对是正经得不得了的事情。
高中生应该具有辨别别人对自己是否具有恋爱感情的能力。
很幸运的是我具有这种能力,因此并没有多想。
不过,还是免不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
另外,也不想跟她扯上多余的联系,以免日后一切产生情愫的可能。
如果杨诗韵的性格好一些,以她的条件,喜欢她的人从我们班走廊排队到隔壁班走廊也是正常的。不过她那种自我封闭的性子,注定了连说过话的男生都不多。对于没有说过话只是见过面的人来说,她又没有好看到让人看一眼就魂牵梦萦的程度。
不过这也是她的组成部分之一。从头到脚,从表层思考到潜意识,种种条件、因素合二为一,形成了这个纯粹的、没有感情的刷题机器。
次日下午。
很普通地背了个小书包,前往对面的梦圆小区。在小区的商业街尽头有一家书店,养活了每一个读过Y高的学生。对我们来说,如果说要买题,大概率就是那里了。
提前到了五分钟,于是在路边原地兜着圈子,边听音乐边等。
杨诗韵出现大概比约的时间晚了五分钟。
对于我来说,这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她没穿校服的样子,不过,这倒是不值一提。她只是很普通地套了一件宽松的白色大外套,看起来倒是很素,很符合人设。
“不好意思,刚下课,来晚了。”
“没关系。老师拖堂的时间也控制不了。”
“我已经空出十分钟的富裕了,没想到还是不够……”
“喏,昨天你问的题目。”我打断,掏出两张草稿纸。如果稍微系统一点地学过竞赛,甚至只是自招难度,这道天体运动题其实都不算难。不过,如果原习题的意思是完全靠自己去推导,自然难度就上了一层。
为了照顾她的习惯,我稍微停顿了一下,把写着针对题型的解法给留了下来,只把寥寥几笔划拉着精简算式的第二张草稿纸递给了她。
杨诗韵接过草稿纸只是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先把思路记下来了。回去我再试试。”
“嗯。”
在女生旁边总是会窘迫,又会很在意周围人的眼光。我大概就是如此笨拙吧。不太会聊天,随时想要走开。如果是玩得比较熟的朋友则另说,但杨诗韵这不近人情的样子确实给人带来很大的压迫感。
“那么,你找昨天说的,是什么事?”
“那个……”她有些为难的样子,目光扫了周围一圈,又跺了跺脚。
我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强忍住瞥向旁边的冲动,看向了她的眼睛。
“是这样的。我报名科大创新班了,刚刚收到准考证。”
“嗯。”
“我还以为你会比较惊讶。”她瞪大眼睛盯着我。
“结合起你最近问我的题目不是挺显然的嘛。”
“你总是能想到我想不出来的东西。”杨诗韵小声嘟哝了一句。
“所以今天叫你来,是让你帮我挑几本准备考试用的题目,要难度比较合适。”
果然还是三句话不离学习。
于是前后挤进了人来人往的书店,径直带她到一个货架前。
“如果你想要难度稍微大点的,不建议你买舒幼生的书。而且上面还有不少错。”
“嗯。”
“高考直通车的话,简单了点,但是各类题型还是可以先感受一下的。这里没有,你需要的话,可以网购。”
“嗯。”杨诗韵再次点头。
“数竞的话,那套小丛书你是无论如何都刷不完的。作为参考,难度可以选择题选那种程度吧。具体你可以翻翻高妙系列。”
“好的。”
“还有啊,我家的程稼夫放着也是放着,干脆送你得了。刷综合的那本吧,力学篇和电磁学篇刷不完。”
“这样……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吧。对我来说,这种情况下帮你是零成本啊。”
她愣了愣,“行吧。”
又有些为难地开口,“我想把主要的精力放在高考上,这种竞赛书,还是浅尝辄止的可能性比较大。”
“唉。”我叹了口气。“竞赛上很多内容我们都还没学过,你的预习任务很重啊。”
“我知道。”杨诗韵低下头,有点沉默。
“不过,反正考不上也不亏嘛,多参加一次高考,别有太大压力就行了。好在你基础很扎实,高一的东西应该不用刻意复习太多了。”
我只是需要买一本化选四的必刷题,倒没花什么功夫。又买了一支没用过的百乐,作为寻找考试专用笔计划的新阶段试验品。
我们又一前一后走出书店。
“刚刚跟你说的事情,拜托你不要跟别人提。”
“这有什么啊,不是挺好的事情吗。我看吕萧然就报名要玩一玩呢。”
吕萧然正是上次段考班里的第一,高出我三十分。也是大家公认班上综合实力最强的。他参加这场考试,毫无疑问只是为了体验高考。是个人都知道,他真正的目标是五道口。
杨诗韵目光里有些不满。
“我和他不一样。”
有些怨念地看了我一眼,又补了一句,
“我和你们都不一样。”
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感谢,恢复了平时的冰冷。
“既然你在意,我当然就不会跟别人说。”
“谢谢。”生硬的道谢。
“你不会信不过我的人品吧?别看我天天混吃等死,答应别人的事我可是会做到底的啊!”我抗议。
她礼节性地扯了一下嘴角。“行。”
“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我把斜跨着的书包背好,掏出耳机。
“等一下。”还是冷冰冰的声音。“其实有别的事。”
我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站定。
“有点不好意思说……你不要生气啊。”杨诗韵踟蹰着。
“……听起来不是要说我好话啊……那个……”
她直接打断了我。
“我觉得,你最近做的事不对。”
我和她对视了一眼,有些诧异,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不起,这件事果然我还是没有资格说。”
“你都说到这了,现在打退堂鼓是什么意思啊!”我有点哭笑不得。
她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你帮他们弄运动会,初衷是没错,但是现在,变得越来越……不好。”
我还是一头雾水,又好像稍微窥见了答案一角。于是问道:“你指的是,哪里不好?”
“你不觉得,现在你有点把班长架空了吗?”
当头一棒。
杨诗韵的语速开始加快。
“当然我也不觉得你是有什么恶意啦。就是觉得你这样对他们不太合适。虽然别人找你的时候你都说不想参与,实际上这次从头到尾又都有你在做决定。本来……你是想让他们做决策的吧。”
一层冷汗悄悄在后背爬起。
“怎么说呢……就是觉得很不好啊……感觉你想要的就是那种幕后操盘一样。虽然一开始投票的事情我不赞同你,但是这次莫名其妙竟然成功了也就没什么。可是,到后来,你好像……”
她没有再说下去了,视线也稍微放低了一些。
这的确是我的问题,怪不得我之前感觉到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原来不知不觉,有点得意忘形了。
这一切,仅仅是作为前桌的杨诗韵,就这么清楚地看在眼里。也许在别人眼里也是如此,甚至更甚。虽然本意是避免公开处刑,结果还是发展到这一步了吗。
她只是刚和我认识了一个多月,问过几道题目的交情而已。竟然把我叫出来说这些,到底是过于正派,还是私底下过于温柔?
要知道,王蔚然连暗示都没有暗示过。而他是和我天天混在一起的人,大约也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保持笑容,但是笑得有点僵。
对于杨诗韵来说,这样劈头盖脸的话能说成这样,大概已经尽全力找台阶了。
也难得她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跟她的学习没有一点关系的话。
最终还是,又叹了一口气。
“谢谢你。”我十分郑重。
也许是不习惯我的低音区吧,杨诗韵有点惊讶。
“你说得没错。我会想办法补救,然后赶紧退出来的。”
“就这样?”
“就这样。”我摊手。
“我还以为今天最后会变成吵架,然后几天不说话那样子的。”
“不要擅自去预判别人啊。”
终于把这些说出来了,这下估计她是真没什么事了。
“我走了。”
“嗯。”
想到刚才的谈话,还是觉得……羞耻度报表。
当然,她能说出来这些,估计更是如此。
只是,对于杨诗韵这样丝毫不了解我的人来说,还是犯了擅自预设的毛病。
不是说关于她认为我们会发展成撕逼大战那件事。而是说,她认为我这几天的变化是无意识的。
可是我自问,真的是无意识吗?
大概王蔚然也是知道的。
我一向想要的,就是不出头,却能拥有话语权。其实幕后操盘什么的,应该说我是丝毫不排斥。可以免去任何的责任,免去别人关注带来的压力,却事实上把事情按照自己想要的来进行。
而且,使役别人,总会给人带来病态的快感。
只是,这样确实有点对不起那么热情地,单纯来找我咨询的他们。
况且,真的太自大了,太以自我为中心了,过度自信了。
我劫持了李浩他们,把这一切变成了按照我自己的观点来做。从仅仅提供建议,到参与决策,之后甚至到了拍板的程度。
到头来,甚至没有反思过,我所提出的那些观点和意见,到底算不算好的观点和意见?
因为我的任性,如果办砸了事情怎么办?
我的本质,有些阴暗。
尽管也有这样的反思,也有一些正面的东西,却很难克制住那些拿不上台面的小心思。
这样的我,拥有蜜汁自信的样子,不是很难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