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答坐在罗刹会主厢的主座上，嘴里机械地啃着一只精致的点心，感觉味同嚼蜡。
墙壁上，地板上，到处都是激烈战斗留下的痕迹。到处是碎石断木，到处是鲜血淋漓。
少布的爆发实在太过可怕，以战养战和薪尽火传的双重作用之下，这位黑战赤的分队首领，到最后居然直接一刀劈断了半面墙壁！
只是章洪舫战斗经验还是更加老到，做事也更加残忍狡诈。他之前扎在少布肩上的那刀，是喂饱了毒的。少布最后在剧毒作用下，终究还是力竭不支，被章洪舫一刀割下了脑袋。
不过，黑战赤的战力的确惊人。莫真真等人只解决了一半的黑战赤，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再也无力支撑了。章洪舫力竭，被少布打出了内伤，一时半会动弹不得；莫舍主身上也好几处受了伤，靠魏老的血药，才勉力吊了一口气。
至于其他的妖，早已经被各宗师境的黑战赤打得筋断骨折，疲惫不堪了。
当淮山分舍众妖觉得，剩下的一半黑战赤会冲进来收割的时候，门外却始终没有动静。
然后过了好久，门从外面被打开了，徐答和端木绫走了进来。端木绫这时已经用乩术恢复了十六岁的模样，英姿飒爽。
在里面的众妖看来，这两人简直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于是便把徐答请到了主厢的主座上坐好。
所以现在的徐答，可以坐在这里，吃着他们最好的点心，喝他们最上等的茶。虽然他也并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虽然他刚刚走进来的时候，还担心还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情况，没人再认他这个信使大人了。
现在看来，这帮家伙不仅认，而且还是相当认。
“是信使大人，把那些黑战赤都解决了。”
有端木绫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着，别说是普通罗刹会教众，就是莫舍主，也对信使大人深信不疑了，看着徐答的眼神又多了些笑意，少了些防备。
信使大人是力挽狂澜的英雄，是技压群雄的的大能。
徐答看着端木绫，不禁又想起从龙墓里出来，见到了满地的盔甲和碎骨。这个小妮子，居然第一反应是用乩术点了把火，把这些都烧了。
“这是怎么回事？师妹你在干嘛？”
“毁尸灭迹啊，用火烧不是很正常么。”
“可是人又不是你杀的，你烧它作甚。”
“唉呀我的师兄，你聪明的时候好聪明，笨的时候也挺笨哪。”成絮跳了起来，假装生气道，“这些盔甲都是黑战赤的装备，被搞成这么乱七八糟的一副场面，明显就是袁无印的手笔。咱不去替他把功领了，难道留着这些碎骨头过年？”
“啊？你的意思是……我们跟罗刹会说，这些黑战赤是我们杀的？”
“有什么不可以吗？”
“万一他们发现不是我们杀的怎么办？”
“所以你以为我刚点把火是干嘛？”成絮笑道，“反正袁无印都已经走了，以他的性子，估计又不知道跑到哪里搞些邪门的东西去了，根本不在乎这几个黑战赤。咱们把尸体烧了，就更加没人会发现是他杀的这些人了。就算他哪天回来了，说人是黑战赤是他干掉的，他和淮山分舍的关系又不好，人家信他个鬼哟！”
徐答沉默了，半晌才翘起一个大拇指，叹道：
“师妹，我真是一个大写的服。”
“信使大人，还叫师妹啊？”
“啊。不叫师妹，叫什么？”
“在外面，可得叫我端木绫了啊，要不穿帮了。”
“哦。”
想想也是，徐答点了点头。
于是，徐答就被端木绫带了回来，端坐于罗刹会正厢之中，吃着点心，喝着茶。
他此时并不太担心郑渚等漕帮兄弟的安危了。回来之前，他特地到那个私设的码头去转了转，停泊在岸边的漕帮舸船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河妖都在酒肆里呆着，不可能出去开船。而袁无印如果是带着一群尸鬼赶路，不太可能一艘舸船就能解决问题。所以开船的多半只能是郑渚。
换句话说，兄弟们现在安全了。
只是自己好烦。
烦的不是别的，是自己是魔道修士这个事实。
“魔”这个词，往往和一些不好的事物联系在一起。什么“走火入魔”啦，“邪魔外道”啦，“妖魔鬼怪”啦，都是些害人的东西。
虽然自己并没有害人之心，但有可能“走火入魔”，然后“害人”这件事，的确还是让徐答难以接受得很。
其次，既然成了魔道中人，那么总有一天，会被名门正派，“降妖伏魔”，就地正法。魔道修士身份一旦暴露，自己这条小命，在这么强大的社会主流围剿之下，恐怕难以能够保全。到时候，自己是被千刀万剐，还是万箭穿心，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魔道修行，已经灭绝了很久很久了，甚至久到了没有人知道魔道到底是什么时候灭绝于这个世间的。从小成絮的转述里，发现鬼谷先生也只能通过零散的传说和古籍，依稀推测出魔道修士的一些特征和功法，但至于修行的门道，真的是连皮毛都算不上。
这种情况下，肯定是不可能有师父可以教你的，连条修行的路径都没有，更别说控制住魔性，不让它走火入魔了。
但最重要的，也就是这点。
一套修行的体系，没有前人的智慧和经验作为铺垫，全靠自己摸索，就想成为强者？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就好比是个刚刚跑出大山的孩子，刚刚做了把木剑，就兴致勃勃地声称要统一神州，做天下的主人。
勇气可嘉，也幼稚得可笑。
想到这里，徐答觉得很绝望，不禁叹了口气。
莫真真靠魏老的血药封住了伤口，正坐在一旁养气。这时听到徐答叹气，不禁关心地问道：“信使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徐答心情不好到了极点，因此也顾不上考虑莫舍主的身份了，没好气地说道：“你说呢？”
莫真真认可徐答罗刹会信使的身份，见信使发怒，心中不免一揪，但仍强颜欢笑道：“淮山分舍没有做好，让信使大人受惊了。这次多亏信使大人出手相助，这份恩情分舍的兄弟姐妹们都不会忘记。”
徐答还在思考自己不幸成为魔道修士的问题，心中烦闷得很，莫真真说的话根本没听进去，也不答话，只是自己皱着眉头。
“信使大人手下那些凡人都跑光了，如果不嫌弃的话，分舍可以派人护送您北上。”莫真真依旧恭谨地说道。
听了这话，徐答一个“好”字刚想吐出来，却看见端木绫朝着自己挤了个眼色，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对啊，这个时候走，那龙墓里的天地精华还没吸完呢，不能走。
“不急。”
徐答正襟危坐，又摆出了一副横眉冷对的高冷姿态，沉声说道：
“你们分舍今天遭受重创，我不放心。黑战赤那边如果卷土重来，恐怕不妙。这样吧，我在这里坐镇几日，看没什么情况了再走。”
其实，黑战赤都被袁无印杀光了，消息根本传不出去，哪里会卷土重来。就算有个别刑侦能手顺着蛛丝马迹追到了这里，徐答也可以跟着师妹再顺着密道跑路，怕他个球。
但是，这话听在莫舍主耳朵里，简直是上天的福音。莫真真激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连忙感激涕零地说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信使大人为我们操劳，想必也是累了，我们这几日好好招待一下信使大人。”
“招待倒是不必了，这两天不要扰我清修就行。”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
于是乎，这几日徐答就在罗刹会淮山分舍的酒肆里安顿了下来。晚上众妖起来活动的时候，他就呼呼大睡。白天众妖都睡了，他就跟师妹顺着密道跑到龙墓里去修炼。
你还别说，这么一搞，想想还有点小刺激呢。
反正郑渚他们也跑了，目前手头没事做。
可喜的是，徐答这几天下来，龙墓精华吸收的成果喜人。每天几乎都能够感觉到身体比之前轻松了一些，夜间的视力也比之前增强了不少。
终于，在第七天进入傍晚的时候，徐答在龙墓潭水中泡着，再也感受不到有蝌蚪般的暖流进入身体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流在他的身边环绕。水中的龙气想要进入他的身体，却又被身体里已经饱和的龙气撞出来，因此在体外形成了环流，盘旋不止。
“我好像已经吸满了。”
“是嘛。一连吸了七天，我本来觉得会更久一些的。”小成絮掰着手指，数着日子道。
“已经够久了……我娘还在阳州等我回去呢。”
“是哦。”成絮点了点头，“那我们得找个修士测试一下你现在到什么程度了。”
“哦，找谁？”
“上面不是有现成的嘛。”
“啊……”
“我知道你们平常把这些融合了兽血的人叫做妖。可是他们自己不这样觉得呀，他们管自己叫灵修。就是和利用和生灵的互动，进行修炼的意思。而且不一定非得融合兽血才能修炼这套体系，只不过直接给自己注入兽血进度会比较快一点。
而且先生倒是没有歧视他们的意思，他觉得，一个人内心善不善良很重要，他如何去修行不重要。”
“是嘛……”徐答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严肃问道：
“你是不是也炼这个什么灵修了？”
“呀……”成絮没想到徐答会突然这么问，吐了吐舌头，“这都被你发现了？”
“你之前在船上不是变鸟了么。我思来想去，先生讲化身术的时候，只是讲幻象变化，可没讲过实体变化。你之前那可是实体变化！”
“切，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没融兽血。我只是用乩术跟小动物互动来着，就学会化身了。”
“……师妹，你真的很优秀。”
“那当然，哈哈。”
“先生知道你练这个吗？”
“……啊……他嘛……应该知道的吧……”
“那好，哪天见到他，我跟他提。”
“……师兄，还是别了。先生觉得这种小把戏没意思的。”
“不不不，我觉得先生会很感兴趣的。”
“……别啊……还是别了。”
“嗯……师妹，我觉得有些人心里有鬼。”
“师兄，你到底想怎样啊？”
“师兄不想怎么样。师兄只想研究一下，这个乩术演化的化身术，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好呢，是有人把她是怎么练的，直接告诉我得了。”
“……师兄，你真的很狡猾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