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第二天,鬼谷先生还是让小女孩和徐答一起磕了头拜了师。然后拿着徐答波斯献宝一般捧上来的两个大白馒头,就着腌咸菜一起吃了。
这果然是一个毫无原则的人,贿赂一顿饭,就可以收徒。
而且,两个大白馒头就可以打发了,这师父当得也实在是太磕碜了一点。
日后每每想起这个桥段,鬼谷先生就一直咂嘴,感叹为什么脑子想不通把自己卖得这么贱,而徐答则是会很开心地笑,能笑出鼻涕泡来。
不过,荒年的两个大白馒头,也是够值钱了。这两个馒头,可以救活一条人命好几天。
小女孩随父姓,但没有名字,原本是唤作成氏。不久,谷雨时节,恰逢鬼谷先生外出,见漫天漂浮的柳絮,便信手拈来,为女童起名叫做成絮。
这个名字起的用意,自然是感慨她命途多舛,如同浮萍飘絮一般,楚楚可怜。但是成絮之后对这个名字也很满意,便欣然接受了。
收为弟子之后,鬼谷先生这老师却并不教什么法术,而是把一本名叫《天髓书》的蓝装线本书籍直接甩给了徐答,让他带着师妹一起念。
说实话,接到这本书的那一瞬间,徐答的心里其实是抗拒的——这书真的是破:每一页纸都被翻得卷了毛边,封面上、书页间不知道沾了多少灰尘污渍,还有些不可言状的痕迹,分不清是鼻涕还是鼻血。虽说不上恶心至极,但至少是有点恶心。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自己要拜人家为师呢。
书是破了些,上面字好歹还够清楚。
每天早上鸡鸣时起床,徐答便要到鬼谷先生临时下榻的土地庙里去,读书背书。
说是下榻,实际上是这家伙没地方住,别人的房子又不敢随便乱进,只好临时在周边找了个这么个没人来管的土地庙。这房子四面漏风,只要大声一说话就从房梁上刷刷地往下掉灰,偶尔还有一些风干的鸟屎和老鼠屎。当然,在桌上狂奔的蟑螂是常客。
在这么个破地方,还得天天对着一本不知道什么年代流传下来的破书大声朗诵,学习体验真的非常糟糕。
师妹年纪小,理解能力差点,为了保持进度一样,鬼谷先生让徐答还得再手把手教她一遍。而他自己就躺在旁边的一张破躺椅上,一手捧着个紫砂壶,悠闲地晒着太阳,闭着眼睛听两人背书,然后再美美地嘬上一口茶。
每天背完书之后,鬼谷先生就从一旁的箱子里掏出两个沙包,牢牢地帮徐答绑好,叫他回去下地——今年是灾年,地里庄稼本来就没长好,再不努力种地可不行,舅舅还指望着他帮忙呢。要不一家人养不活。
不过,早上天不亮就得爬起来背书,还得绑着沙包下地,一天下来,是真他娘的有点累啊。
就这么背了一个月,徐答终于忍不住了:
“师父,这跟私塾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之前徐答就是嫌那些圣贤书太烦,觉得念出来也没多大用处,还费了家里不少银钱,这才不念的。
这穷乡僻壤的,几百年了都没出个状元,与其这么天天摇头晃脑地背这些无用的圣贤书,还不如学学武艺——一来强健体魄,干活不累了;二是可以保家护院,一般地痞不敢来惹是生非了。
“哦,这可不一样,哪个私塾会给你脚上绑沙袋的?这可是独家服务。”徐答只管抱怨,鬼谷先生却依旧在躺椅上懒洋洋地靠着,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你是认真的吗?”徐答越想越不对劲,把书放了下来,抄起了板凳,要跟这老骗子理论理论。
“唉呀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性子太急……教你们好好念个书都心浮气躁的。”鬼谷先生见小伙子抄起了板凳,搓了搓手,终于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理了理衣衫,正襟危坐。
“请教我乩术。”徐答横眉冷对。
“不是已经在教了吗?”
“你教的是背书。”
“呵呵”鬼谷先生伸出一根手指,笑着摇了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徐答毫不理会恩师的良苦用心,冷哼一声,道:
“还我的馒头来。”
“我身上一分钱没有,你让我上哪儿去买馒头?”
“那么我报官了,说这儿有个人骗人家馒头吃。”
“咳……嗯……这个嘛……好罢,你过来。”
据鬼谷先生后来回忆说,当时其实倒真不是被这乡野少年威逼利诱,实在是要真是因为两个馒头被扭送官府,这千百年的鬼谷名声可就真的扫地了。师祖要是泉下有知,肯定要还魂回来,敲爆他的狗头。
“你把书翻到第六篇”
“最后一篇?”
“没错,快翻。”
“翻好了”
“第六篇第一段,念。”
“……第六篇……三、三千相力?”
“何谓三千相力?”
“不知道。”徐答疑惑地摇了摇头。旁边才只有十岁的小成絮更是一脸懵逼。
“大千世界,有三千相,一相便有一力。若是有人识得这三千物相,借相使力,便能善加利用,成为自身的工具。”
“哦。”徐答听得云里雾里,但是还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第一次听鬼谷先生讲学,还是有些新奇的。
“接着念。”
“……相为法之所表,力为势之所承,体中互用,行道法之常……”
“这段话就是说,相是法的表象,力是势的体现,二者互为表里,便形成了种种现象。额……打个比方,就好像刮风下雨,气流的流动和雨水的坠落是表象,而驱动气流、令雨水坠落的这些能量流动是力,二者结合便才有了刮风下雨……道与法在这世上的存在,就用这些最常见的现象表达出来。”
徐答和小成絮瞪着圆滚滚的四只黑眼珠,望着鬼谷先生的额头,呆若木鸡。
“罢了,你们前面书又没好好念,也不懂什么是‘法’,什么是‘势’。”
鬼谷先生以手扶额,叹道,“徐答你接着念吧。”
“哦哦……下面是……其一,炎鸣。若夫以精为薪,以气为引,冲神摧之,不假外物,不破金身,便有朱雀舞。炎鸣三声,虚妄尽殆……”
“嘿嘿,这边说的是第一招,炎鸣。你们两个小娃娃,给我看好了。”
说着,鬼谷先生便走到门外,随意折了一根树枝。然后他只不过轻描淡写地那么挥腕一抖,树枝末梢之上,竟然抖出了成千上万的火花!
那火花被鬼谷先生抖出了树梢之后,竟像是活了一般,如同一个个活泼的小精灵,欢笑着、跳动着聚成了一团,然后又在那一瞬间,迸射出去,如同出膛的炮弹,发出凤鸣一般的尖锐声响,须臾又消失在了虚无之中。
“好棒!”徐答拍手叫好,小成絮则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这招怎么样?”鬼谷先生背着手,转过身来,笑眯眯地问道。
“这招厉害!”徐答赞道。
“你是不是想学这种的?”鬼谷先生问。
“对啊,念书什么的,可没意思了。”徐答一想起背那些晦涩难懂的字句,就忍不住地要打瞌睡。
“那么,这招怎么使出来的?猜猜看?”鬼谷先生卖起了关子。
“……这里面藏了根烟花棒?”徐答挠着头皮,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什么混账话!你把为师当成变戏法的了!”鬼谷先生眉头竖立,怒道,“仔细看书,书上怎么写的?!”
“……以精为薪,以气为引,冲神摧之?”
“没错。”
鬼谷先生顺手拿起紫砂壶,美美地嘬了一口,缓缓说道:
“以精为薪,就是说要用你集聚的天地精华作为基础,这就好比是木柴。以气为引,就是说要用你体内的能量流动作为点火的火折子。冲神摧之,就是说要用你的心中念力,用这火折子去点那柴火,这样环环相扣,这把火才能燃得起来。明白了没有?”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徐答捧着脑袋,若有所思。但先生口中的天地精华、体内能量、心中念力这几个新鲜概念,仍是他自娘胎出生以来,头一次听说,不免疑惑不已,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啧啧,谁让你前面基础篇没理解,就等不及地要练招式?不搞个一头雾水,才是真正见了鬼。”鬼谷先生摇了摇头,哂笑道,“罢了,你这种小屁孩性子急,我自然有急一点的教法——谁让为师水平实在太高呢,哈哈。”
鬼谷先生这话说得,实在是狂得不行。但言语落在徐答的耳朵里,却激不起什么反感。因为少年此刻就是想快点学会一项乩术,巴不得老师水平高些,让他立刻就能掌握呢。
“少年人,还没入门,尚且不知道如何聚集天地精华,也不知道怎样引动体内能量。唯一还能算得上可取的,也许只剩下心中念力。这样,我手把手搀着你,你来引动一次炎鸣试试。”
语罢,鬼谷先生把树枝交到了徐答手中攥住,一只手便轻轻扶在了徐答的肩膀上。只是这么轻轻一碰,徐答便觉得周身的气流好像都变化了许多,一股暖洋洋的能量在体内开始流转起来,不自觉的往手中的树枝上流动过去。
“全副身心,想着要把火花从树枝里面甩出去。”
徐答听闻先生令下,便屏息凝神,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树枝的末梢,脑海中顿时空无一物。有的,只剩下那些飘舞的火花,以及火花四溅的尖鸣。
“然后,用力甩!”
徐答狠狠地把树枝甩了下去,恨不得把手腕甩断。
“嗖——扑!”
令人惊讶的是,在鬼谷先生的辅助之下,徐答竟真的用树枝甩出了些许火花。虽然那些火花并不是太明显,虽然那些火花很快便熄灭在了空气当中,变成了烟灰落了下来。
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亲手使出了乩术。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神奇了!
“感觉怎么样?”鬼谷先生按住小家伙颤抖的肩膀,防止他过于激动误伤师妹。
“感觉非常棒!”徐答高兴坏了。
“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有很大差距?”
“是的!”
“那么,要不要练好聚势,要不要练好引气这些基础工夫?”
“当然要!”徐答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那么,从明天开始,你可以在这庙里好好地练习基础工夫了。”
一脸坏笑地,鬼谷先生往躺椅上倒了下去,美美地捧起了他的紫砂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