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婶将残羹剩饭都收拾下去,再折返时,见楚缘椅在院中的藤椅上剥食瓜果,不似寻常闺秀,文文雅雅小心翼翼地翘起兰花指,小口小口的如小鸡啄米般细嚼慢咽,虽不至于狼吞虎咽,但也吃得极为悠然自得,浑然忘我。束着鸦头袜的纤足轻翘,足踝肌肤如雪,姿态慵懒,妇人不禁抿嘴而笑。明明是个雪肤花貌,清丽无伦,身段窈窕纤柔,远看如满空紫霞景致墨画,近看如西湖紫莲盛开,端的是丽质窈窕,婀娜娉婷的人儿,在她身上却看不到与别的闺中女子般有着该有的矜持,拘谨,羞涩,而是举手投足间尽显轻松随意。
察觉到她的靠近,楚缘咽下嘴中的瓜果,挑起话题,“偌大的容亲王府,怎么就不见一个伺房通妾,连个丫鬟的也无?”
春婶连忙回禀说,容亲王府并无她说的这些人。
楚缘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愣了一瞬,又听到她笑呵呵地解释:“除了您外,咱们小王爷身边不曾有过别的女子,除了奴婢一人,这府上亦无其它婢女丫鬟。”
本朝立国后,为人口之计,规定男子十四,女子十三便可婚嫁。王族贵裔的王孙公子们,在十三岁时就会开始接受启蒙,十四五岁时有的已有通房侍妾。若是寻常百姓,家境贫寒,无财力娶妻纳妾,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个叫李玄奕,令京都女子无不趋之若鹜的尊贵男子,竟然连个奴婢丫鬟也无,这令楚缘感到十分震惊。
“小王爷自懂事起,日常起居从不假于人手,十三岁入了朝,一直忙于朝中政事,无暇女色,随着小王爷的年岁渐长,皇上与太后也多次提及此事,他皆置若罔闻。直至他十五岁起,太后与皇上曾数番给他张罗着选妃一事,甚至不惜网罗天下名媛闺秀,皆未曾得小王爷点头应允。”春婶叹息一声,继续道,“久而久之,小王爷索性连府中的婢女都遣散了,这府上,除了奴婢,在无别的丫鬟婢女。”
春婶的丈夫是谢峤麾下的将士,她十六岁产下一子,未出月,丈夫不幸死于一场作战,儿子三月大时也夭折了。公婆便不容于她,辱骂她是扫把星,要将她改嫁换钱,后来被谢峤得知此事,打发走了她的公婆,加上她聪敏有见识,便将她留在了谢将军府,作为谢兰茵的贴身丫鬟,颇得主子之心。后来,随着谢兰茵嫁人容亲王府,她自然也就跟着陪嫁过来,从小起照顾李玄奕,李玄奕对她也十分敬重,便一直将她留在容亲王府。
楚缘心想别的也就罢了,不思色,清心寡欲到如斯地步,与阉人何异?但也这正合她意,不是吗?这门婚约,本就出自于他的报复之心,他无那方面的需求,她也就不必终日想着应对之策。若这一切只是他装出来的表象,也无妨,她会力争在成婚之前,让他对她更加厌恶,最好能丢一道取消婚约的旨意过来,让她有多远滚多远。若是取消婚约不成,她就给他纳成群的妻妾,多多充盈没有背景威胁的美人,既能为自己博得美名,亦能让他纵欲过度,无暇顾及自己。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日后再论,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逃离这座牢笼似的府邸,早日将天星竺黄送到方外谷。
如今杏莲尚未醒来,她能做的,就是多些了解府内的布局,待时机成熟,好脱身而去。她想起了那日雷雨天,怒气冲冲地奔来容亲王府质问李玄奕时,就发现这处院落,极是安静,除了东面那处有灯光亮着,西面这处,也就是她现下落脚的这处屋门是紧闭着的。遂,问起了这紫云苑素日都是何人在居住。
春婶解释,这紫云苑是容亲王与王妃当年专为小王爷另僻出来的苑落,分东苑与西苑,两苑比邻而居。东苑一直是小王爷一人独居,西苑自开苑以来一直都空置着。直到她来了,小王爷这才吩咐人将西苑收拾出来。
最后,她带着几分讨好道:“奴婢是看着小王爷长大的,也看得出来,他对姑娘甚是不同。”
楚缘拈着瓜果的动作一顿,唇角微微一笑,自打她进京以来,但凡遇到与他有关之事,皆是不愉之事,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可不就是不同么。
许是一时兴致上头,妇人笑呵呵地告知了她一事,说今日一早太后听闻她深夜住进了容亲王府,便遣了王公公来传话,命她进宫拜见,恰逢她醉酒浑浑噩噩,不知何时方能醒来,小王爷只好以她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她昨夜方进的容亲王府,早晨太后便着急着见人,李玄奕竟以身体不适这种为缘由,这般广而告之地令人误会,是意欲何为?楚缘听着连吃瓜果的食欲都没了,随手扔瓜果回盘,屏退妇人,心烦意乱地躺回了藤椅上。
她躺了一会儿,觉得头顶的阳光有些耀眼,便抬起一只胳膊覆于双眸之上,试图放空思虑,不知不觉,便疲惫地睡着了。
初春乍暖还寒,春婶见她竟在院中睡着了,唯恐她因此染上风寒,踌躇了下,轻手轻脚的上前轻唤两声,请她回屋中睡,楚缘却摇头,只她是不愿,她只好折返回屋,将一袭薄衾覆在娇躯上。
楚缘这一睡,又是半个时辰。
每日约摸辰时许,李玄奕已下朝回到了府中,今日因兴元帝收到了一封节度使刘济递交回京关于西南番邦不太平的书信,特召了他到御书房,与几位大臣商讨对策,今日直至午后方回到了府中。他脱下朝服,回转过身来,便吩咐李云福将府中的那株千年人参送去给凌沐宸。
李云福面露讶异之色,这株千年人参是宫中御赐之物,这一刚回府便要送人,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心知不宜多问,忙诺诺两声,就退下去办。
就在他要离开之时,李玄奕又将他唤住,问她呢?
李云福知他问的是谁,忙转过身来,道,“回禀小王爷,楚姑娘晌午时醒来,用过午膳后,便在紫云木下小憩,一直睡到现在。”
李玄奕闻言,抬眸望了眼天色,眉梢一拧,便出了房门,信步穿过一角圆门,踏过层层荷叶拱卫的流水小桥,来到了相对的那处苑落。
淡紫如幻的紫云木下,娇软的身躯婴儿般微蜷,冰肌玉骨,红颜倾国,纤纤玉手斜枕腮下,他的脚步忽然生了根似乎的定住了。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藤椅上的女子,薄衾不知何时掉在地上了,也浑然不觉,如墨青丝微乱,肤光若雪,樱唇桃腮,一袭紫色软烟罗衫,躺在花树之下,容颜鲜好得宛若花神方从花蕊之中走了出来似的,连带着他此时看到她,都多了一丝丝的顺眼。
许是见惯了浓妆脸的宫装美人的缘由,他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空隙间离开的妇人,见紫云木下多了一人,男子清俊逸朗,女子容颜似玉,一站一躺,在紫云如幻的紫云木的映衬下仍然掩不住风华。她嘴边噙着微笑,十分识趣的侯的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