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徐有仁把手头的文案卷起来,叹了口气。
新皇登基之后,提出要裁减宫内用度,这对民生自然是好事,只是苦了他这个太府寺卿。
太府寺卿虽然是从三品的高官,但真说起来的话,权小事多,算是个浊官。
不过徐有仁不会抱怨,二十年前,他还只是个太府寺里管理茶库的小吏,这些年来他的升迁速度已经羡煞旁人。
徐有仁现在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比如首先太皇太后那边的用度是不能随意减少的,太后那边倒是可以适当裁剪些,但也不便裁撤太多。
陛下年轻,尚未有后宫,所以这方面无法考虑。
如此算来,除了裁撤陛下自身的用度以外,只能朝那些普通的太监宫女下手。
徐有仁不免感叹陛下毕竟年轻,想事情不能周全。
……
……
徐白回到屋内,先是洗了个澡。
就算没钓到鱼,他也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子鱼腥味。
他在前世是南方人,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二十年里,除了婴孩时期,几乎每天都要洗澡。
洗完澡他坐到床上调理了三息时间,然后开始闭气凝神,修行功法。
他在修行功法的事谁都不知道,连徐有仁也不知道。
当他五岁那年从家中阁楼里翻出这卷蒙灰的功法开始,他已经暗暗修行十五年了。
只是他不知道,为何家中阁楼里会有这卷无名功法,从徐有仁的举止来看,他似乎只是个普通人。
功法的前半部分都是一些简单的呼吸吐纳之法,然后是一些修行的法门和气血的流通方法。
徐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上面的功法,但至今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也不知道自身的境界如何。
这个世界存在修行者的事虽然不至于人尽皆知,但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除了散修,世上的修行者大多聚集在四个地方,一秋宗、不周山、鱼羊寺以及北地烽火台。
他们很少与俗世的王朝产生直接的牵扯,也很少有利益往来。
除了俗世王朝不时会将囚徒罪犯发往北地烽火台以外,便再无联系,至少表面上如此。
当然,入世的修行者数量也不少,比如大章的五路节度使中,其中四位便是修行者,再比如世上各大世家都养有供奉,也都是修行界的高人。
再有一秋宗和不周山都是讲究入世的宗派,在世上行走的门人也不在少数。
但徐白不希望被人知道自己是修行者的事,这主要是因为他懒,这辈子只想做个闲散少爷,反正徐有仁已经积攒了足够的财富,足够他一生无忧。
若是被人知道自己是个修行者,总难免节外生枝。
徐白长舒一口气,结束了修行,他遇到了瓶颈,始终觉得有一股气在气海中阻滞,无法运转自如。
这个问题已经出现一年多了,但他没人可以询问,只能自己琢磨。
……
……
今晚雾月的出现是因为初夏将至,天气变潮。
徐白修行受阻,于是决定到后花园走走,散一散心。
他不会去街上,因为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
以往平京城的宵禁没有那么严格,但自从鹿王入京以后,宵禁后还在街上的行人,会被直接逮捕入平京府衙门,不问原因,先关上十五日,还要吃杀威棒。
徐白不想惹麻烦,于是他只是静静坐在后花园石凳上赏月。
月亮不太好看。
他现在想的是,如果非要入仕,他希望自己可以随便做个清官,不需要什么实权。
这里的清官不是清廉的清,而是清闲的清。
初夏的风并不热,清风徐来,虽有些潮,但徐白觉得还算享受。
忽然,“啪”的一声。
徐白隐约觉得,似乎墙头落下一个人来。
他轻轻皱了皱眉,犹豫片刻,然后走到墙角边上。
他不想找麻烦,麻烦却来找他了。
徐白没有质问对方是谁,因为很显然,那个人已经晕倒了。
他觉得有点难办,因为那人浑身是血,他觉得有点脏,不太想碰她。
于是他叫来两个侍女。
两个侍女相互对视片刻,都一致认为这个女人来历不明,应该报官。
徐白说道:“我爹就是官。”
两个侍女心想,老爷是太府寺卿,是管内廷财物的,可不管这些事情。
但她们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按照徐白的指示,将那女人扶到石凳边上坐好。
那女人半边身体伏在石桌上继续晕着,此时徐白才借月光去看那女人的脸。
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那少女长得好看,虽有些婴儿肥,但算是清秀,只是长了一双剑眉,显得有些凶。
徐白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个侍女离开。
想了想,他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递给那两个侍女。
“此事不要跟他人说起。”他说道。
两个侍女有些犹豫。
“少爷,需要我们帮忙吗?”其中一个侍女大着胆子问道,这个侍女叫作生生。
她看那少女长得好看,以为少爷动了色心。
章律甚严,她心想就算少爷要行那不轨之事,也应该更小心些,至少也要带到屋子里再便宜行事。
话本上都是这样说的。
她知道自家少爷有些洁癖,所以想问是不是需要帮忙,把这少女移到屋子里,或者,再帮她洗个澡?
徐白不知道她们的想法,摆摆手道:“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解决。”
那两个侍女听了,又踌躇片刻,最终还是离开了。
徐白于是坐到那少女对面等她醒来,他是个修行者,所以知道那少女虽然浑身是伤,看似伤得颇重,但应该可以自己醒来。
干坐着有些无聊,又有些困倦,他打了好几个哈欠。
大约过了两刻钟,那少女终于醒了。
徐白挑了挑眉,因为那少女睁开眼睛的瞬间,便从身上抽出一把匕首,神色警惕地贴上了徐白的脖子。
徐白的脖子很好看,很修长。
他此时有些后悔,心想应该让那两个侍女帮忙搜搜她的身子才对。
不过他并不担心,如果连一个少女的匕首都挡不住,那还算什么修行者?
如果他知道少女是谁的话,可能会明白,自己此刻的想法是多么危险。
“莫紧张,”徐白想了想,说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那少女的神色并没有稍微放松,只是动了动嘴唇,似乎想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