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号的书店里，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人们已经太累了不想出门，或是假日里已经花了太多钱而不会想来买书了。帕特里克和我只能玩游戏做消遣。我们会互相给出对方两个文学作品里的人物，而对方要选择自己想要和其中的哪个人结婚。我们这样玩了好几个小时，当选的人物角色很搞笑时，我们常大笑大叫起来。
“达西还是盖茨比？”帕特里克问道。
“噢，得了吧。你就不能做得比这更好些吗？”我嘲笑道，“这太明显了。达西。”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们这么喜欢他。他太古板了，盖茨比却很有型。”
“他不是古板。是害羞！”我反驳道。
“瞧，这儿有一个。”帕特里克用眼神示意着窗户那儿说道。
雨滴开始落在人行道上。一个很有魅力的女孩站在书店的窗外，她的赤褐色头发梳着简洁的发型，身上穿着织有字母花纹的毛衣，正在看橱窗里展示的图书。
“浪漫类。”帕特里克说道。
我摇摇头。“惊悚类。”
一阵铃响，这女孩儿走进了店里。
“新年快乐。”帕特里克说道。
“哎，谢谢你。新年快乐。”她说道。她说话带着一种特有的令人愉快的节奏。
“我们能帮你找点什么吗？”我问道。
“是的，我要帮我父亲找本书。”她打开包到处翻寻着。“我肯定是将那张纸条放在这儿的。”她开始将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柜台上，“噢，这真让人难堪。”
“没关系，我们肯定能为你找到你喜欢的书，”帕特里克说道，放出了诱饵，“也许是浪漫类故事，比如《飘》？”
她做了个鬼脸说道：“不，谢谢你。那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我并没什么可反对《飘》的，事实上，这本书的作者也是从我所在的大学毕业的，如果我不喜欢她，那真是有违常理了。”
“玛格丽特·米切尔？”我说道，“你上的哪所大学？”
“我正在史密斯学院读一年级。噢！找到了。”她打开一张小小的纸片，“《传说中的新奥尔良》。”
“作者莱尔·萨克森。”帕特里克点点头，“我去帮你拿。路易斯安那州的书就放在前面这个书架上。”
史密斯学院，在马萨诸塞州的北安普敦。我在图书馆里读到过。那是七姐妹学院之一，是与瓦萨学院和拉德克利夫学院齐名的美国最有名望的女子大学之一。而且，不像路易斯安那州，马萨诸塞州没有种族隔离。
这女孩四下看了看书店并深吸了一口气。“这气味，我太喜欢了，你喜欢吗？”
“我也很喜欢。”我同意。
“你们在这儿工作真是太幸运了。我巴不得住在这样的地方。”
“事实上，我确实住在这儿。”我说道。
“你住在这儿？哪里？”她问道。
“上面的一个房间。”
“你有自己的房间？”这女孩用一种混合着惊讶和感兴趣的表情看着我，“请原谅，我真是太无礼了。”她向帕特里克伸出手介绍自己，“夏洛特·盖茨。”
帕特里克见她如此生硬的正式介绍，咧嘴笑了。“帕特里克·马洛。”
“马洛。对啊，当然了，这家店是你的。”
这女孩在她那白色圆领下戴着人工养殖的珍珠项链。她很精致，却有一点儿大胆，这种大胆在新奥尔良上层社会少女中是普遍缺乏的。
“夏洛特·盖茨。”她将手伸向我。
我停顿了一下。“约瑟芬·莫雷纳。”我回答。
帕特里克咳嗽了一下。我飞快地瞟了他一眼。
“约瑟芬，多么可爱的名字。自从我读了《小妇人》之后，一直很喜欢约瑟芬这个名字，我对约瑟芬·马奇崇拜得五体投地。噢，但是别像乔·马奇一样将你美丽的棕色头发剪短了。你的头发真好看，我希望我的头发也能像那样偏分，看起来很有吸引力。你知道，现在很时兴这样。”
“乔，我是说约瑟芬，一直都是将她的头发偏分的。”帕特里克拼命压制住自己的笑意说道。
夏洛特对帕特里克点点头。“有些人天生就很有型，约瑟芬显然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有着上层阶级血统、来自精英学校的女人刚才竟给了我真诚的恭维。我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该作何反应。还好，夏洛特·盖茨接着侃侃而谈。
“我的专业是英语，但我阅读量还是不够多。在这样的书店里工作简直就是在天堂。”
“噢，是的，这儿就是天堂。”帕特里克嘲讽地说道。
夏洛特笑了。“约瑟芬，男人们就是不明白，对吗？”
“完全不明白，”我同意道，“比如，帕特里克竟然问我愿意嫁给盖茨比还是达西先生。”
“不会吧，他竟这样问！这世界上谁会选盖茨比而不选达西呢？”夏洛特立刻明白了游戏的玩法，转向我问道：“约瑟芬——《绿山墙的安妮》里的伊桑·弗罗姆还是吉尔伯特·布莱斯？”
“噢，伊桑·弗罗姆。”我迅速说道。
“出于怜悯。”夏洛特理解地点点头。
“有一点。”我同意，“但伊桑·弗罗姆有点深藏不露，有尚待发现的东西，而故事始于新英格兰那个又冷又暗的冬季，我觉得那种描写真美。”我说道。
夏洛特兴奋起来，“你知道的，故事是以马萨诸塞州为背景，而现在那儿的天气正像书里描写的那样很冷并下着雪。”
“这听起来真美。”我说道。我是真心的。
帕特里克翻了翻白眼。“这样的话，也许约瑟芬应该考虑史密斯学院了，”他话里含着窃笑，“她好像对路易斯安那州的学校不感兴趣。”
“别这样。”我咕哝着。
“你正在申请学校吗？”夏洛特从柜台上倾过身来，“噢，约瑟芬，确实应当考虑史密斯学院。这所大学有着优良的文学传统。除了玛格丽特·米切尔，还有一位名叫马德琳·恩格尔的极有前途的天才，也是从史密斯学院毕业的。”
“史密斯学院？噢，我不知道。”我说道。
“为什么不？你显然是一个有学问的女人，实践中又做着出版业的生意，且在新奥尔良这样独特而颓废的城市里靠自己生活。这么多古怪的人，我无法想象你在这儿都经历了什么。”她眨了眨眼睛说道。
“在史密斯学院也有一些很有趣的人。我在校园里参加了一个新的社团，”夏洛特继续说道，“叫学生进步人士。我们致力于少数族裔和女人地位和尊严。也许你听说了安默斯特大学兄弟会因为让一个黑人加入而丢了执照？我们就此给议员写信并进行了抗议。”
我听说过这事，科基给我看了报纸上这篇文章。东部有几所大学支持兄弟会邀请一位黑人加入的决定，史密斯学院也在其中。我当时很兴奋，却不可能和南方大多数女人谈论这样的事情。
夏洛特从柜台上向我探过身来，压低声音悄悄说道：“我告诉你吧，我对编织毛衣之类的书不感兴趣，而把所有那些教你如何在家当奴隶的小书直接扔进垃圾桶。”
帕特里克迸发出大笑，并指着我说道：“她就曾试图说服我父亲别将那些小册子拿到店里来。”
“她当然会这样做，”夏洛特说道，“她是名现代女性。约瑟芬，你真应该考虑史密斯学院。我随后给你寄些资料来。”
夏洛特记下了书店的地址，并不停地谈论着史密斯学院，它的校园、教授，以及如果我在北安普敦的话，我们会变成怎样的死党。夏洛特在史密斯学院是剑术和飞行两个俱乐部的成员，甚至已有了飞行员执照。我们聊了一个小时，后来她不得不去酒店和她父母会合。
“我知道我们没有时间再见面了，”夏洛特说道，“不过我婶婶和叔叔今晚要为我父母举行一场聚会。他们住在上城。如果你们俩能来我就太高兴了。”
“上城？”我脱口而出。
“噢，是的，我知道，他们僵化得可笑。但是来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好好地嘲笑一下每个人。来吧！”
我？去参加上城的晚会？我的嘴张得老大。
“好的，我们很乐意去，”帕特里克说着，将夏洛特为她父亲买的书递给她，“把地址给我们吧。”在夏洛特写下地址时，帕特里克用动作示意我将嘴合上。
“晚上见！”夏洛特急匆匆走出书店，从湿乎乎的街上向我们微笑着挥了挥手。
“你疯了吗？参加上城的晚会？”我说道。
“为什么不？我想你才疯了呢，约瑟芬，”帕特里克嘲笑道，“从几时起你叫这名字了？”
“这个嘛，乔茜差不多就是约瑟芬的简称，而约瑟芬这个名字更加……我不知道。”
乔茜听起来像一个廉价的绰号，母亲为什么就不能给我取名叫约瑟芬呢？
“看来你好像交了个新朋友，”帕特里克说道，“我挺喜欢她，她很聪明。”
夏洛特确实很聪明，她甚至知道怎样开飞机。她也很诙谐风趣，而且她似乎真的很喜欢我。事实上，她似乎对我印象深刻。我的胸口因快乐而感到阵阵刺痛。夏洛特住在这个国家的另一端，她不知道母亲的事、威利家的事、我是谁或我来自哪里。
“她真的很强烈地向你推荐史密斯学院。”
“是啊，听上去很棒，对吗？谁知道呢，也许我会想要去史密斯学院的。”我告诉帕特里克。
“是啊，怎么说呢，我也想去茱莉亚音乐学院呢，但我也看不到有实现的可能性。但话说，你把头发梳成偏分真是个了不起的主意啊。”
我将一些纸揉成团扔向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