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日上三竿，小师兄弟二人忙忙碌碌的做好了一桌斋饭，山上日子清苦，白菜豆腐，酱菜配米饭便是平日里的标配。小道观这些年第一次多了一位客人一起用饭，灵儿取出了珍藏许久的一块腊肉，配上前几日在山上挖的一些野菜，炒了一盘荤菜。
席间四人用饭皆是无声。看着有些清汤寡水的餐桌，徐扬的眼角跳了跳，没想到这位竟然改了脾性，之前无肉不欢，无酒不餐的人竟然吃起了斋菜。小师兄弟下筷如飞，大口的扒拉着米饭，却是和老道人一样，没有一筷子是夹在那盘唯一的荤菜上面。一盏茶的功夫，师徒三人同时停筷放碗，看的徐扬眉头又是一挑，默默的跟着也放下了碗筷。
小师兄弟二人起身正收拾准备收拾餐桌，老道人却伸手在面前微微一压，示意二人坐下，自己有话要说。小师兄二人对视一眼，有些疑惑的坐下身子，静待老道人的教诲。
老道人沉默了半响，看了看两个尚且年幼的徒儿，先是对着宝儿问到，“宝儿，你可知道自己在山上有多久岁月了？”
宝儿偏了偏脑袋，努力的回想着，虽然不知道自己师父想问些什么，但还是如实回答到，“师父，徒儿在山上跟随师父已经十二年了。”
“不错。”老道人点了点头，回忆起当初的模样，“十二年前为师下山采买之时，路过县城外的一片野地，听见一阵一阵哇哇哭声，才发现了尚在襁褓中的你。”
老道人顿了顿，回想之后继续说到，“为师本想将你送到衙门，帮你找一户好人家收养，也算是一件功德。奈何你一见到为师之后，便止住了啼哭转而为笑，天意使然，便知你与为师有缘。”
宝儿也是第一次听师父说起自己的身世，扑棱着一双大眼炯炯有神的看着老道人，满脸的好奇的等待下文。
老道人没做理会，转眼看了看灵儿，同样问起，“灵儿，你和为师一共修道几载？”
还不等灵儿开口问答，宝儿抢着回答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小师弟是八年前师父带我下山去见一位故友时，山下正好闹蝗灾，我们在黄苑国边境捡到的。”宝儿眼角笑意满满的看着灵儿，“那时候那边死了好多人，还有好多人都在逃荒逃难，第一次看见小师弟的时候，小师弟都快要饿死了，还是我给了小师弟半块粗饼，然后就被他给赖上了。”一边说着还一边比划着，最后摊了摊双手，示意自己也很无奈。
灵儿脸颊红了红，有些腼腆的低下了头。他当然记得那段岁月，那时候自己还小，跟着爹娘一起逃难到了黄苑国边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爹娘就那么丢下了自己一个人然后就离开了。然后自己就那么浑浑噩噩的游荡了好几天，饿了好几天，在自己已经饿的两眼昏花，浑身无力，感觉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一个人往自己嘴里塞着东西，还一边伸手顺着自己的脊背，说着慢慢吃，慢慢吃。这一句恐怕是自己这一辈子听过最动听的一句话了，虽然那年自己才四岁。
没有人知道灵儿心中所想。老道人点了点头，接着宝儿的话头继续说到，“不错。自那之后，灵儿便一直远远的跟在了宝儿的身后，约莫走了将近百里的山路，一直不愿离去。就连为师也为灵儿的毅力感到吃惊，本以为灵儿只是因为跟着宝儿会有吃食，但是在灵儿眼中为师看到了只有感恩与诚挚，也算是与为师有缘吧！”
老道人说完之后又陷入了沉默。小师兄弟二人也随着师父的话陷入了那段时光的回忆。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什么提起了这些往事，但是如今回想起来，也许这就道经上所说的缘由天生吧？
片刻之后，老道人继续对着宝儿问道，“宝儿，你长大之后想做些什么？”
“当然是当天下第一的剑客啊！”宝儿满脸兴奋，不假思索的回答起来。
“为什么要做剑客呢？”老道人绕有兴趣的问道，“而且还想做天下第一的剑客，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到的事情。”
宝儿歪头想了想，其实自己也就是和小师弟下山采买的时候，偶然一次路过县城的天桥，桥上那个说书人正在讲一个天下第二的剑客是如何大战江湖魔头的故事，当时听的自己和小师弟都感觉热血沸腾的，自那之后就想做天下第一的剑客。为什么是天下第一？因为天下第二都那么厉害了，那天下第一岂不是更厉害了？
“我也不知道为啥，就是觉得很厉害啊！”宝儿还是如实的把心中想法说了出来。而一旁的灵儿也是扑棱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停的点头，似乎师兄说将来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就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至于什么是剑客，又什么是天下第一，那些都不重要。
老道人失笑的摇了摇头，转脸问到灵儿，“灵儿，那你长大了想做些什么？”
灵儿稚嫩的脸颊刚退散下去的红晕又一次升了起来，原本无比空灵的声音也有了些颤音，“我…我就想一直跟在师兄和师父的身边，你们去哪，灵儿就去哪。”
还不等老道人说话，宝儿突然伸手给了灵儿一个板栗，敲的灵儿脖子一缩，眼角都有了些湿润。“咋这没出息呢？师兄以后要当天下第一的剑客，你咋也不得当个天下第二啊？”
“那…那我就当个天下第二的剑客好了。”灵儿唯唯诺诺的应声到。
一旁听了半天的徐扬眼角是抽了又抽，倒不是笑话两个小道士的童言无忌，而是因为这两个小道士都是他的弟子，说不得将来这天下第一，第二的剑客就真的是这两个小道士，甚至是天下第一，第二的武者。而且还有一位是曾经听着自己的故事立志做的剑客，自己是不是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至于自己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二剑客，也只不过是好事之人强行扣上去的。天下？自己这个天下似乎也就是南苑国和周围几国的天下了吧？
老道人也不去点评师兄弟二人的想法，接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了下去，“为师近日修道有所突破，欲要回一趟师门，了结一桩恩怨。而为师的师门远在不知之地，路途遥远不说，还会危险重重。故此为师一路带上你们二人的话确实有所不不便。再加上近日有些宵小之辈敢来刺探为师的消息，手段阴险狡诈无比。所以为师要将你二人分别交由一位故友传道，今日特此通知一声，早早的收拾一番，明日就可出发。”
听到老道人如此一番话，师兄弟二人有些目瞪口呆。这是要将自己送人了？还是要分别送给不同的人家？师兄弟二人彼此看了一眼，灵儿已经眼眶泪珠开始打转，宝儿也有些六神无主。
老道人看了看两人的神情，心中也是有些难过。只不过那件事已经拖了四十几年了，也该有个交代。而且自己还希望将来把两个孩子接回来之后，能给他们铺一条直通穹顶的道路。那现在的分别就是必然的。
“也不需要太过难过。为师也只是将你二人暂时托付与老友看管，最多十年，十年之内为师一定会回来接回你二人。”老道人语气温柔的安慰着二人，“而这十年之内，你二人必须听从传道人的教导，努力练功，不要辜负了今天你们的理想。”
老道人说完便起身离开餐桌，徐扬也立马跟了上去，唯留小师兄弟二人两眼泪汪汪的坐在灶房，灵儿更是双肩微微抽动，泪水已经打湿了面前的餐桌。两个小道士从小就跟着老道人在这荒无人烟，人迹罕至的小道观里修道，虽常有下山采买之事，也不过匆匆来匆匆去，彼此之间更都是现在自己生命中唯有的亲人，而师父的话就像晴天霹雳一般。明天吗？小师兄弟二人互相注视着对方，眼泪婆娑。十年后才能再见，十年岂不是差不多是自己到现在的大半生了。
两个人打小一起长大，这山上更是只有师徒三人，算得上是相依为命。师父平时虽然话不多，也从来没有责备过二人，但是两个人还是对师父充满尊敬和敬畏。离去肯定是要离去了，不过是不是自己努力一点，也许不要十年，自己就能达到天下第一，天下第二的程度，是不是就可以不拖累师父的脚步，然后就能和师父，师兄重逢了？
灵儿擦了擦满脸的鼻涕眼泪，抽了抽鼻子，开口安慰着师兄，“师兄，我会更努力练功的，我不会去拖师兄的后退，在你成为天下第一的时候，我一定要成为天下第二。”
宝儿听着师弟微微颤抖的话语，也慢慢的止住了哭泣，瘦弱的身子挺了挺，“嗯！我们加油，不要十年我们就去找师父去。”
少年的忧愁来的快，去的也快。小师兄弟二人互相望着望着就破涕为笑，灵儿的鼻子吹起了个鼻涕泡泡，更是惹的两人笑闹不已。门外面站着的老道人轻轻的转身离去，跟在身后的徐扬也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午休时分，小师兄弟二人收拾好一切来到前殿打坐冥想。平日里清晨的早课，念的是道经、圣贤书籍。上午的晨练，练得是拳脚功夫。晌午餐闭，打坐冥想，默念的是师父教的心法口诀。也就下午时间比较空闲，但也不是日日得空，隔三差五的师父还会指导练剑。晚饭之后的晚课也是冥想打坐，这基本就是青云观的一日。
下午时间，老道人带着徐扬去了一趟后山，不知道交代了什么。等到二人回来之后，徐扬找到了宝儿，“宝儿，从明天开始你就跟随我去往天南之北，我将教你练剑。”
“我名徐扬，双人多余，扬名天下的徐扬。”徐扬看着宝儿，“黄苑国附近几国江湖中的天下第二剑客。虽然我年岁大你很多，但是之前也跟随过你师父一起修炼，所以以后你可以叫我徐师兄。”
既然必须得离开，宝儿和灵儿也是认命接受了现实，但是没想到眼前这个面上有这一条恐怖伤疤的中年男子，竟然就是天下第二剑客，而且还跟随师父一起修炼过，宝儿还是感觉很是惊讶，不过心中莫名的有了一个疑问，“那天下第一的剑客是谁？”
“虎啸国的东方剑圣。”徐扬平淡的回答宝儿的问题，“前年已经被我堵在他闭关之处给宰了，这事应该还没有人知道。”
宝儿闻言一愣，天下第二把天下第一给宰了？那自己这个徐师兄岂不是天下第一剑客了？
徐扬似乎看出来宝儿的心思，摇了摇头说到，“这都是虚名，也是一些隐居山林的剑客不愿争名夺利罢了，而且也就局限在黄苑国附近几国的区域。非要排名，我可能也就只会在剑法上排到前十的位置，记住是剑法前十，而不是战力。”
宝儿自然不能理解剑法和战力的区别，但是至少明白了这个徐扬还是很一般嘛！不过也对，虽然没有见过师父打架，但是师父肯定更厉害一点，天下第一肯定是自己师父嘛！想到这宝儿也就没有那么纠结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道理自己还是懂的。
徐扬自然不知道宝儿心中的想法，“明日一早，我在雨歇亭等你。”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出了青云观，往山下走去。
一夜无语，唯有小师兄弟二人的相互鼓励，以及相互约定久久的回荡在漆黑的夜空。
第二日一早，宝儿收拾好东西，在灵儿的陪同下来到了前殿，师父正在打坐，宝儿也不出声，默默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阻止了灵儿的相送，任由灵儿扶在道观的大门默默的流泪目送，宝儿也是流着眼泪，头也不回的往雨歇亭走去。
当宝儿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灵儿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才发觉原来师父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老道人轻叹一口，转身离去。“收拾一下，为师也要送你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