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收我为徒。”沉重的嗓音在这间破败的屋子中响起。
“我拒绝”顾华脱口而出,十分干脆。
自己下山历练,凭借这一身修为,足以朝游沧海暮苍梧。但要是身后跟个徒弟,问这问那,还怎在壮丽山河中,逍遥自在。
所以,收徒弟这种给自己找麻烦的事,无缘无故,顾华才不干呢。
而在一旁的苑儿却是惊呆了,一个魁梧的汉子向一个清秀的少年下跪拜师,对苑儿幼小的心灵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大牛则是满脸苦涩,自家人知自家事,典满性子执拗,恩怨分明,他想拜师学艺,一定是想找当年的老人报仇以及为战友和自己洗刷污名。
可自己又何尝不想洗刷污名,报仇雪恨,这数十年来,每每午夜梦回,战友死去的惨状,旁人安插的罪名及辱骂,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自己。
一念起便悲愤交加,一腔不甘,誓要报仇雪耻。但一想起当年老人那一剑之威,眼眸中的漠然,一腔悲愤又消解的丁点不剩。
自己等人便如蝼蚁一般,如何挑战那宛如神祗的老人。
那种无力感才最让人绝望。
但是,现在眼前有了一丝希望:面前的这个少年,他的练气修为同样高深,虽然可能没有当年那老人般强大,但总算也能拉近与老人天堑般的差距。
大牛一想到这,眼中迸发出了希望的色彩,甚至想一个冲动之下,跪到典满身旁,求这少年收自己为徒。
但看到自己的女儿,大牛却自嘲地笑了笑。
诚然,拜师学成后,找当年老人拼死一战,纵使不敌,魂归黄泉亦是痛快,可自己的女儿怎么办?
大牛默默地抱起自己的女儿,向顾华和典满眼神示意后,退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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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拜师,你们的遭遇,我也大致清楚,尽管我很同情你们的遭遇,但我还是不会收你为徒。”顾华淡淡地开口。
“为什么?”典满低声吼道。
“理由有三点:一、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带着你,还要教你练气很麻烦。”
“二、师门的规定,品行不端不传道,你的品行就不多说了吧,山匪先生。”
“三、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找死,那老人一人便灭掉你们千军,即使是我现在也做不到,你去报仇,跟直接去投胎没多大差别。”
“综上,你还是起来,洗洗睡吧。”顾华平淡地说。
典满一言不发地听完,低下头去,沉默良久,肩膀轻微地抖动着。
顾华有些不忍心,想开口再劝一下。
这时,大汉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光,红着眼睛,大吼着说道:“请您收我为徒。”吼了一遍又一遍。
顾华为之一愣,随后心头泛起一丝淡淡地感伤。
但这一丝感伤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典满的吼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悲愤。
顾华实在受不了了,提气一个闪身出去,夺路而跑。
而典满见顾华跑了,也跟着跑出去,跨上马就追,边骑马边吼。
被响声惊动,站在偏屋门口的大牛看到这一幕,老泪纵横。
“典校尉,何苦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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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奋阳铁骑军营。
“大牛,过来,陪老子去典府要个人回来。”
“哦。”
李烈和大牛跨上战马,呼啸而去。
“大牛,知道老子为什么带你去典府要人吗?”李烈不怀好意的问道。
“不知道。”大牛摇了摇头。
“因为你憨啊。”李烈大笑,扬鞭打马前行。
大牛闻言,咧嘴一笑,打马跟上。
典府门口
“李烈,你个老匹夫,竟敢纵容手下绑架老夫。”一个眉毛胡子花白的老者吹着胡子喊道。
李烈笑眯眯地看着被大牛用绳子捆的结实的老头,说道:“典老头,放心,不会真动手砍了你,只是向你要个人。”
“大牛,动手。”李烈挥挥手。
大牛“蹭”地抽出大刀,架在老者脖子上。
“李烈将军,你想干什么,难不成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杀害当朝宰相不成。”一名老妇人呵斥道。
这李烈未免太过分了,风风火火地纵马赶至典府,刚好碰上典文甲出府办事,二话不说,上去将随从打躺在地,绑了典文甲作为人质,嚷嚷着要让典府长子典满出来交换。
不多时,典满便赶来了,见这情形,苦笑一声,对李烈拱手说道:“李将军,我愿以自己换回家父,请您松绑吧。”
不待李烈回答,被绑的典文甲急忙开口:“满儿,不要答应,这老匹夫的目的本来就是你。”
“老匹夫,不要使这种下流把戏,有种你杀了老夫。”典文甲劝完儿子,转头对李烈怒目相向。
“哎呦,典老头你还挺硬气啊,好,今日若不让你见红,倒显得老子没种了,大牛,给这老头放放血。”李烈恶狠狠道。
架在典文甲脖子上的大刀推进了几分,登时一条血线便显现出来,看得典老夫人和典满一阵心惊肉跳,连声喊住手。
典文甲没想到,李烈当真敢动手,心里也是一惊,随即又是一怒,吼道:“匹夫安敢……”
没等吼完,李烈一掌上去,将典文甲打昏过去。
“好了,请典大公子过来交换吧。”李烈笑着说道。
见李烈这般无法无天,典满安慰母亲几句,交换回父亲,随李烈和大牛而去。
“典老夫人,今日李某莽撞,他日必当登门请罪。”马蹄飞奔,荡起的飞尘里留下这句话。
典老夫人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典家世代为书香门第之家,而典满却生得虎背熊腰,魁梧异常,但这却并不妨碍典满学富五车,同时也勤习武艺。
文武双全的典满自然是典文甲的骄傲,典老爷子一心要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一个治世能臣。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为此,典满献安边十策,以固国防,大余皇帝看后大为赞赏,特意把典满和李烈宣来。
“御骑者未得其具,陷骑者未有其材……”
面对威慑南理的李烈,典满侃侃而谈。
待到典满陈述完告退,皇帝问李烈,此子何如。
李烈只是跪拜请调典满入奋阳铁骑。
皇帝笑骂,人是典丞相的宝贝疙瘩,典相若同意,朕便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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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将军,这件事老夫断然不会同意,任你说破天都没用。”典相摇头说道。
见好话说尽,典相也还是不同意儿子投笔从戎,李烈不由得怒从心头起,大骂:“百无一用是书生,典满有一身武艺,一腹良谋,你竟然将他圈养起来,愚不可及。”
“你这匹夫竟敢辱骂老夫,匹夫安懂吾之志向,上阵杀敌,开疆扩土固然是壮志豪情,但佐君王,治太平,安万民才是不世之功。况且,战场瞬息万变,动辄有生命之危。”
“说到底,典老头你还是怕,怕你典家绝后。”
“是又如何,满儿入朝为官,辅佐君王,才能更好发挥那一身学识,比上阵砍杀几个敌人,功劳大得多。”
“愚不可及。”
“无知匹夫。”
李烈和典相不欢而散。
于是就有了典府门口劫人换人的一幕。
典相醒后得知儿子被掠去军中,顾不得处理伤口,进宫面圣,哭声震天。
皇帝无奈,只好下旨,让典相手持旨意去奋阳铁骑营中要人。
可等到典相赶到营地时听说,李烈早已率军急行,说是剿灭山匪去了,气得典相当时吐出一口老血。
一晃半年过去,典满在军中混得如鱼得水,在这比在京都舞文弄墨更对得起自己这一身武艺,一腹良谋。
回京述职,再见到父亲时典满已有成绩功勋,皇帝也帮忙打圆场,典相终究同意典满再在军中待三年,然后回家娶妻生子,入朝为官。
众人欢喜,没过多久,大余南边边境告急,李烈率三千奋阳铁骑急行赶赴。
临行前,典满还向二老告别,许下豪言,最后还订了婚,让二老高兴。
但这次出征,无往不利的奋阳铁骑却传回了噩耗……
·
顾华御气急奔,身后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怒吼:“请您收我为徒。”
“这个二杆子货,还缠上我了不成,他这样缠着我回到客栈还得了,得想个法子。”顾华心思电转,一个折身,往回飞奔而去,与典满擦身而过。
典满见顾华调转方向往回奔去,也拔转马头,快速赶上,怒吼依久。
顾华奔回大牛破落的院子中站定,整整衣襟,好整以暇地等典满回来。
不大一会,就听到了典满的吼声,然后便见典满纵马进了院子,顾华瞅准时机,一个飞身上去,一掌将典满打落马下,屈指一弹,一道劲气将其击昏。
一套行云流水动作之后,顾华舒了口气,向站在偏屋门口的大牛挥挥手
“没事了,去歇息吧。”
然后转身就要走,可看见,典满这八尺男儿,脸上泪痕密布。
悠悠叹息一声:“我还是心太软。”
回屋拿一床破被盖在这汉子身上,自己盘坐于一旁,入定冥想。
第二天一早,苑儿老早醒来,出屋看到顾华盘坐在地上,赶忙跑过去,说道:
“顾华大哥哥,你坐在地上不冷吗?”
顾华缓缓睁开眼睛,悠悠吐一口长息,笑着看眼前这个小人,温柔地摸了摸苑儿的头,说“不冷,苑儿怎么起这么早。”
“起床熬些粥啊。”
“真懂事,记得多熬一碗。”
“嗯嗯。”
“顾华大哥哥你身真得很好闻。”苑儿突然抱住顾华,贪婪地嗅一口。
“好闻,不是说了,我身上有香……”顾华想到了什么,惊奇地看着怀中的小人。
“不会吧……”顾华心中澎湃。
这时大牛也从屋中出来,顾华指着大牛说道:
“你爹身上你闻到了什么了。”
“浊,很浊,没有顾华大哥哥身上好闻,很清,就像春日春风一样。”
顾华闻言,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惊喜。
“苑儿,你真是天地的宠儿啊,想想学练气。”
顾华弹了一下怀中小人光洁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