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直至天色向晚，酒宴散去。赵三旺吩咐管家安排宾客就寢，将刘湘置于上房歇息，毛哥和一干送亲人等在西厢房，赵府重亲挚友在东厢房。
一夜无话，赵三旺自与刘秀珍洞房花烛不提。次日，刘湘与赵敬生便回重庆商榷讨伐张弓山匪众之事。临行前欲邀毛哥同行。毛哥欣然应允。赵三旺道:″张弓山悍匪未除，此去恐要费些时日。倘匪来扰，如之奈何？湘龙不如权留府中，暂行护院如何？“
刘湘道:″也好！就委屈兄弟一回。“
毛哥道:″无妨。群匪本就冲我姐秀珍而来，我责无旁贷，理担重任。大哥就放心去吧。你我兄弟青山绿水，来日方长。“
刘湘拍了拍毛哥肩膀，笑道:″果然不愧本家兄弟。“毛哥牵马坠蹬，亲扶刘湘上马，居然心生依依惜别之意。
三日后待宾客散尽，毛哥独自回转家中，向父母禀明了在赵府护院原委，然后又去王二麻子家中看了一回。见王二麻子仍不在家，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心里不禁为王二麻子唏嘘不已，暗道世事无常，料来姐姐秀珍狠心嫁了赵三旺，对他打击颇深。想到这茬，脑际不自觉又闪过师姐赵慧琳身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两年了，她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还在重庆？她不是说是去重庆姑妈家的吗？怎么就没一点消息？就连她爹赵三旺娶妾这么大件事，也不见她回来。难道她心里一点都不曾想我？一想到赵慧琳，就想起在鸡公岭观音庙的日子，止不住鼻子一酸，险险的落下泪来。
想起鸡公岭，很自然就想起了师父。不知师父在寺里没有？有些日子没上山了，也该去给他老人家请安了。
这样想着，毛哥就改道去了鸡公岭。观音庙依旧静静地伫立在山顶，景物依然，人事两非。不戒师父并未在寺中，庙门前落叶黄黄，一派萧瑟。庙中到处结满蛛网，积了厚厚的尘灰，越发的透着凄清。毛哥找来扫帚逐一打扫干净，连山门前的落叶也一并扫了，转自堂前，为观世音上了三柱香，毕恭毕敬地叩了三个响头。拿眼端详了观音神像片刻，心想，这世道，做菩萨也恁清苦，只不知师父又去何方云游了？他老人家闲云野鹤，是否别来无恙？
回到赵家大院，已是撑灯时分。毛哥和赵府下人们匆匆吃过晚饭。赵三旺便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讲了一些护院看家的注意事项，因毛哥是他小舅子，身份不同，又兼之武功较好，遂任命为护卫队长，兼领赵府自卫队。张成、李就二人心道:“这小子乳臭未干，怎能担此重责？“话虽如此，但二人日前曾遭罗忠重挫，颜面尽失，况毛哥仅凭一根树枝便力退群匪，大家也是有目共睹，板上钉钉的事。二人心里虽然大是不服，也只得忍气吞声，各司其职，不敢稍事异议。
赵家大院占地广袤，光房舍便分为东南西北四大厢房，共计六十余间。居中为正厅，往东是正房为赵府家人所住。往南为上房，多为宾客备宿。往西为偏房是下人及长工居所。往北为斋戒堂，中供观音佛像，为赵三旺母亲阎氏吃斋念佛的所在。其后是一方花园，园中种满奇花异草，四季花卉皆有开放，常年如春。中间设有一池，碧水蓝波，有假山位于池中，山上建一喷水龙头，巧夺天工，惟妙惟肖，终年口吐清泉，淙淙不绝。池中游鱼如织，清澈见底，沙石粒粒，清晰可辨。整座庭院红砖碧瓦，画栋雕梁，其设计布局皆依易经风水坐南朝北，占尽地利，不失为养尊处优的大好所在。
毛哥自担任护卫队长以来，成日无所事事，除了惯常练功外，就在院中四处闲逛，把赵府前后左右屋宇布局和路径走向都了然于胸。
过得三五日，赵敬生从重庆回来，并带回了一支一百余人的队伍，皆是川军第一师三团刘湘属下的正规军。一个个精神抖擞，趾高气昂，派头十足。看样子，不剿灭张弓山群匪，他赵敬生是誓不罢休。
但是说到剿匪，赵敬生却一筹莫展，自己虽然有枪有人，有恃无恐。但张弓山群匪个个武功高强，以一当百，殊非易与之辈，尤其是那个人称“千手观音“和″无常鬼手“的暗器高手顾百川，手中暗器层出不穷，往往举手投足便能伤人于俄顷，不免令他投鼠忌器，难思万全之策。要知道清乡司令刘湘爱兵如子，临行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如有伤及手下弟兄兵丁，就拿他是问。按刘湘的意思，剿匪应以收编为上，能不动武时，则绝不动武。这对赵敬生而言，无形中成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二
刘秀珍自嫁入赵府后，可谓是″野山雀落入了凤凰窝。“成日锦衣玉食，倍受赵三旺恩宠。闲来也曾想过与自己曾经两小无猜的王二麻子，觉得有愧于他。但想作为女人，出嫁从夫为的不就是图个衣穿饭吃么？他王二麻子虽然年轻，但家徒四壁，又怎能给自己好日子过？这样一想，心里的愧疚便自然而然随着时日增长而有所稍减。
这日，赵三旺带着两名家丁到镇上办事去了。刘秀珍初入赵府，和丫鬟下人们又不太熟络，身边难免缺少讲话之人。闲来无事，信步进了后园，来到池边观赏池中游鱼。只见池水清清，红的、白的、花的……五颜六色的鱼儿成群结队，穿梭往来尽情忘我，好不自在。但想自己虽衣食无忧，却少了几分未嫁时的自由和天真，恰似一只被困笼中的鸟儿，忍不住眉间掠过一丝愁云，盯着水中鱼儿发呆。
赵敬生一早起来，送走了爹爹赵三旺。随后亲笔写了一封“劝降书“，言明剿匪的利害关系，以及受招安后即可升官发财等等，着手下心腹赵二送往张弓山面呈罗忠等人。然后，去“斋戒堂“向诵佛念经的奶奶请了安。他母亲在生他时就难产死了。妹妹赵慧琳乃是三姨娘所生。也是赵三旺命中注定，或许是平日里坏事做绝的缘故，他自正房也即是赵敬生亲母难产死后，先后共续了三房，也尽皆染疾而亡。连赵慧琳之母也是难逃厄运，在生下女儿赵慧琳后，不久便也染疾身亡。说起来，刘秀珍乃是赵三旺续弦五房之妻。
赵敬生从斋戒堂出来，经过后园，远远的便见五姨娘坐在池边。自刘秀珍嫁来后，因忙于事务，他还没认真打量过她，也极少与她言语。今见刘秀珍坐在池边，形单影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赵敬生瞅瞅四下无人，于是，走到近前，说道:“五姨娘好！“
刘秀珍正呆呆出神，对赵敬生的出现浑然不知，突然听他出声问好，禁不住吓了一跳。抬头看时，见是大少爷，慌得一骨碌站起来，怯怯地应道:″大少爷好！”
赵敬生借她抬头之机，这才得以细细端详这位深得父亲宠爱的五姨娘。但见她慽眉微锁、唇红齿白，身段娇小玲珑，玉雪冰肌，虽不似下凡仙女，却也貌比西施，沉鱼落雁。
赵敬生一时间只瞧得呆若木鸡、心如鹿撞，好半晌作声不得。
刘秀珍见大少爷怔怔地望着自己发呆，脸上忽地一热，红得一红，低声道:“大少爷……你……“羞得低下头去，慌慌张张走出后园，一溜小跑进了住房。
赵敬生微微一笑，心道:″这小妮子娇滴滴的，倒颇有几分姿色。“回到住所，满脑子尽是刘秀珍音容。
三
赵二手持″劝降书“，赶了大半日路程，方才上了张弓山，向守在寨门前的喽啰说明来意。早有喽啰报与寨中头领知道。
李进雄道:“去他妈的赵府信使，休要理他，只管割了他耳朵，轰下山去便了！“
王二麻子道:“李二哥，不可！“
罗忠道:“怎么？“
王二麻子道:″可让那厮进来，看看有何话说，方可定断。”
罗忠道:″说得是。“遂吩咐将赵二带进洞来。
赵二进得洞来，战战业业地呈上赵敬生亲笔写的“劝降书“。他何曾见过寨中群匪齐聚、个个凶神恶煞的情形，早吓得冷汗直汵，骨软筋酥双腿颤栗。
罗忠等人看过“劝降书“后，勃然大怒。李进雄道:“他赵敬生算什么东西？居然够胆觍着脸来劝降？老子即刻带人冲下山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王二麻子眼睛骨碌碌一转，附首在李进雄和罗忠二人耳边轻声道:“二位哥哥息怒，且容后议。“转头对赵二道:″你且回禀赵营长，待我们众头领商议后，择日予以回复。“
赵二拱手道:″小的明白！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借着洞中烛火，看到王二麻子时，不觉心下一动，暗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本村王二麻子。“王二麻子十几岁时曾在赵府放羊。虽然离家出走了两年，但其音容相貌并无多大变化，赵二一见之下便即认出了他。
待赵二走后，罗忠道:″王喜兄弟有何良策？且说来听听。“
王二麻子道:″赵敬生既送来＇劝降书’，料来那清乡司令刘湘已然决意与我等弟兄为难。当此时，彼有枪有兵，我们单凭几把刀剑岂能与之抗衡？倘若当真两相对峙，我们势必吃亏。既然其有招安之意，我们不妨虚与委蛇，先稳住其心。再窥其不备，以作另谋！”
罗忠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也只得如此了。“
四
赵二回转赵家大院，向赵敬生转述了王二麻子的话。临了，神秘兮兮地道:″大少爷，你猜我在张弓山见到了谁？“
″谁？“赵敬生诧然道。
赵二道:“大少爷还记得两年前府中那个羊倌不？“
赵敬生一愕:“羊倌？哪个羊倌……是不是村头佃户王富贵家的小子，小名唤作王二麻子的王喜？“
赵二道:″正是。那小子好像在张弓山做了一名头领。说话趾高气扬的……“
赵敬生“哼“了一声，道:″看他能神气多久，一群乌合之众。“
吃晚饭的时候，陪赵三旺去镇里办事的一名家丁回来，说老爷到重庆去了。
赵敬生道:“他去重庆做什么？“
家丁道:“老爷说要去看看小姐。“
赵敬生埋怨道:“好好的，看她作甚？现在兵荒马乱的，真让人不省心。“
刘秀珍见说，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幽幽地道:″瞧瞧你爹，去重庆也不招呼一声。“
赵敬生心怀鬼胎，一语双关地道:“姨娘别生气！家里不是还有我么？“
刘秀珍粉脸微微一红，心里突突乱跳。她本少女心性，这赵敬生生得白白净净，虽投身戎马，却浑身透着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气，很是合人眼缘。刘秀珍初为人妻，毕竟只是贪图富贵，与赵三旺年岁太过悬殊。彼此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代沟。时日一长，难免乏味。这赵敬生可就不同，他不光是书生气十足，而且男子汉味也浓，一身戎装，不怒自威，年纪也方三十出头，正是瓜果当熟、蒂落待採的时候。这几日下来，刘秀珍在自觉与不自觉间便很自然地对他心生好感起来。
赵府虽然财大气粗，但人丁并不兴旺。平日里，老太太赵阎氏吃住俱在斋戒堂，极少与家人一起同桌吃饭。如今赵三旺去了重庆，吃饭时更是只剩下刘秀珍和赵敬生两人。爹爹赵三旺在时，赵敬生连正眼也不曾瞧过这位新进家门的五姨娘，但自今日在后园见了刘秀珍后，他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暗自哀怨，空让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他本大户纨绔子弟，采花惹草、见异思迁乃是常事。只不过碍于究属晚辈，方不敢太过放肆。今见爹爹不在，说话间便再无拘束，风流渐露。
赵敬生为刘秀珍斟满了酒，道:″五姨娘但请宽心。待敬生陪你喝两杯。“
刘秀珍道:“我……我不饮酒。你……你自个儿喝吧。别管我。“
赵敬生谄笑道:″那哪成呢？难得爹爹不在家，敬生才得以便……若是往日，说什么我也不敢劝五姨娘饮酒。“
刘秀珍拗不过，硬着头皮喝了几杯，却不知不觉便醉了。
赵敬生心下窃喜，假意道:″五姨娘果真不胜酒力，来、来来，让敬生扶您回房歇息吧！“将刘秀珍温香软玉般的身子搂在怀中，径直进了她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