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黄家庄最近出了一个三百六十行之外的女状元,人称黄嫂。黄嫂既不是养牛、养猪状元,也不是种桑养蚕状元,而是哭丧状元,专门替人家哭丧。黄嫂在本县的名气之大,绝不逊色于当今歌坛、影坛任何一个歌星、影星。像许多歌星一样,黄嫂也有自己的成名作,黄嫂的成名作真可谓一鸣惊人:因为她把死人给哭活了。
那是去年的事,后山有个正值状年的汉子,外出喝酒醉死在路边。家人将其抬回来后,悲痛欲绝。当晚在村口搭了尸棚子,请来吹鼓班子和家人一同守丧,准备第二天下葬。黄嫂是吹鼓班子里的哭丧手,任务是,当死者家人哭累了,哭哑了,她负责哭丧。哭一场得二十块钱,且吃喝全包。黄嫂非常敬业,别的哭丧手只哭不动情、不流泪,干嚎,而黄嫂则像个优秀演员一样能迅速“入戏”,哭到伤心处,涕泪横溢,像哭自己的亲人一样动情。主人往往会另外给黄嫂“小费”。这天晚上,死者家人因为死者是暴死,更加伤心,没到天亮,一个个都连哭带悲,支撑不住,瘫倒在棺财旁。这时,黄嫂登场了,只见她将一头长发打散了,一声嘶喊,凄厉而悠长,直插云霄,立即就将前来吊丧的亲戚朋友给震住了。
令人惊奇的是,黄嫂不仅嗓子好,而且很会喊魂。所谓喊魂就是亲人在哭诉时,列数死者生前的种种好处。黄嫂虽然与死者非亲非故,但她会根据死者的年龄,现场自编一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丧词来哭诉,老年人、中年人、青少年,男人女人,各有不同,让人身临其境,倍感亲切。黄嫂边哭边喊魂,到天亮时,棺财里突然有了响动,正聚精会神听黄嫂哭诉的人们一时没反应过来。黄嫂吓得嘎然而止,说:“你家的人是被我……喊醒了,不不,是魂叫我给喊回来了。他活了!”众人正惊悸疑惑,只见棺财盖一掀,死者爬了起来。
周围人“嗡”的一声全吓跑了,黄嫂也吓得尿了裤子,瘫在地上动弹不得。死者揉眼看看周围,说:“我喝多了,睡一会儿,你们这是干啥呢?”
人们不明白醉死的人往往会复活的道理,而说是黄嫂给“哭回来”的。一传十、十传百,黄嫂将死人哭活的消息像寒潮一样迅速传遍村村寨寨,传遍了全县。一时间,前来请黄嫂哭丧的人,挤破了门槛。黄嫂哪敢答应?拗不过就搪塞说:“有些人是人死魂没死,能哭回来;有些人是人死魂也死了,再哭也回不来。”
这天傍晚,一辆小车开到黄嫂家门前的土路边停下,从车上下来几个人,个个西装革履,一看就知道不是乡下人。两个人径直朝黄嫂家走来,正在给鸡喂食的黄嫂心里发慌:是不是因为我装神弄鬼惊动了政府,要来抓我?只见为首的一个年轻人上前来客气地问:“请问您就是黄嫂吗?”黄嫂一边心里打鼓,一边点头,嗓子发硬,说不出话来。“我们是来请您去哭丧的。”年轻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这是两千块,您的出场费,假如能满足我们的要求,您可以提任何条件。”
黄嫂吓坏了,连忙摇手说:“我那是碰巧了,我没那本事……”来人说:“没关系,您只管跟我们去,只要您尽力就行。谁也不能保证每次都成功。”说着就将黄嫂连拉带哄地弄上车,一溜烟朝城里驶去。
到了目的地,黄嫂才知道这是位于城郊的别墅区,一幢小白楼里灯火辉煌,隐约传来哭泣声。面对富丽堂潢的环境,和一张张异常严峻的脸。黄嫂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竟找不到感觉;酝酿了半天情绪,一张嘴还是紧张得打了个喷嚏。黄嫂冷静一想,问题出在对死者一无所知,不像在乡下,干啥的,怎么死的,为人怎样,一袋烟全搞清楚了。于是,黄嫂问主人,死者是干啥的,咋死的?主人一愣,警觉地说:“你只管哭丧喊魂,问这个干什么?”黄嫂一脸委屈地说:“喊魂喊魂,不晓得魂在哪儿丢的,怎么喊回来?”家属们闻听有理,便到一旁紧急商议,一会儿来对黄嫂说,死者姓白,是某局局长,中午在饭店陪客人喝酒、桑拿、唱歌,回家来突然就倒下了……
黄嫂没听完就心里咯咚一下子:死者就是名震全县的白局长?
黄嫂因为经常走村串乡给人家哭丧,也算个消息灵通人士,特别是一哭成名以后。对白局长早有耳闻是缘于今年春上的一场大旱,两个半月滴雨未下,黄嫂所在的乡沟干塘涸,河边的柳树点火就着,人畜喝水都成问题。上级经调查,决定紧急调拨一批款子来打井、筑渠引水。可款子到了这位白局长手里,却久久不下划,说是要再考察考察,要把钱用在真正需要的地方。乡长急得两眼喷火,老百姓更是望眼欲穿。没办法,只好给白局长送礼。可白局长这回不收礼,说是你们在修水渠打井的同时,顺便把我在城郊建了一半的别墅弄完工算了。为了救急,为了以后还请白局长多照顾,哪敢不应承?这样一耽搁,等打了井、修了渠,引来水,全乡还是损失不轻。黄嫂家不但颗粒未收,几十只羊也死了,好在她帮人哭丧能挣些钱,否则,今年的日子可够熬的。
现在看来,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黄嫂心里窃喜:别说我没有把死人哭活的本事,就算真有这本事,我也不能把这样的祸害再哭活了坑害老百姓。今天我倒要好好出一口恶气,为了那些遭旱而颗粒未收的乡亲,也为了我那几十只死去的羊,那些羊是给两个儿女上学的钱啊!早一点打井引出水来,今年的日子多好啊!再看看这金銮殿一样的别墅,黄嫂是恶从心头起,气打胆边生。她突然将长发打散,仰脖一声长哮,那声音像炸弹一样在寂静的别墅区爆响。主人吓了一跳,连忙说:“黄嫂,你能不能轻点声?我们白局长是国家干部,搞这一套是偷偷的,叫别人知道了影响不好。”黄嫂没好气地想:现在知道是国家干部了?老娘今天就是要出出你的丑,把你的肮脏事全哭出来。她神秘地对家属说:“我们白局长的魂在哪儿你们知道吗?只有我知道,他是被歌厅的小姐勾去了魂,那小姐嗓子好,我只有超过她,才能把局长唤回来!”家属们听黄嫂这样一说,也只好作罢,因为救人要紧。白局长是家里的财神,才五十岁,还有十年的官要当,现在死了太可惜。家属对黄嫂说:“只要能把局长哭回来,荣华富贵由你挑!”黄嫂点点头,猛吸一口气,“哇”一声开始了。
住在别墅区的,大多是本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向安静的别墅区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当然立即引起注意。人们纷纷开门开窗,耸耳细听。发觉声音是从白局长家传来,就一愣,心说白局长早晨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有人在哭他的丧?于是将信将疑地互相打电话询问,一会儿,连县长书记也知道了。大家都朝白局长家聚拢,想听个仔细明白:到底是白局长死了还是他父亲死了,这种事弄错了可不好。听着听着,大伙惊诧不已,什么桑拿、唱歌、小姐都说出来了,更叫人没想到的是:用抗旱救灾款修别墅的事也喊了出来。人们捂着嘴笑,纷纷回屋。有人悄悄给检察院打电话,说这里有人举报贪污。
再说,黄嫂为了解气,已经不顾一切了,她把自己以前听来的一些官场上的腐败传闻也哭喊了出来。主人听着听着,觉得味不对,上前抽了黄嫂一个大嘴巴:“疯婆子,你胡扯啥?想死是咋的?!”黄嫂心说,我一个乡下妇女,站起来一竖,倒下了一横,你能把我怎么样?她突然蹦起老高,像在乡下跟人吵架一样撒泼:“老娘就要喊,这样的赃官死了一百当五十,死得越多越好,让阎王再打进十八层地狱,永远不许投胎!”几个家属气坏了,上前将黄嫂按倒,一阵拳打脚踢,一个说:“弄死这个疯婆子,免得到处乱说。”另一个说:“对,给老头子陪葬!”几个人正要往死里打黄嫂,突然,大门“咣”一声被人撞开,只见黄嫂的男人和村里十几条壮汉手举棍棒冲了进来。
原来,黄嫂男人傍晚从地里回家,发现黄嫂不见了,一问邻居。说是被几个穿黑衣服的人架上车,朝城里开走了。黄嫂男人立马想到,黄嫂是被恶人绑架了,因为黄嫂如今是名人,肯定是想诈钱。有人说,刚走不久,这土路小车不好走,赶紧追还能追上。于是,黄嫂男人吆喝了村里十几条壮汉,开了两辆拖拉机,一直追到城里来。刚近城郊,就听到黄嫂那响彻云霄的哭丧声,顺声音一路寻来。
黄嫂一见丈夫和乡亲们,又来了劲头,说:“大伙知道这个死鬼是谁吗?他就是贪官、赃官白局长,这别墅就是用我们乡修水渠、打井的钱盖起来的!”汉子们闻听,火撞顶们,举起家伙就要砸。忽然门口一阵警笛响,几个穿制服的人进门制止道:“老乡们,请不要冲动。我们是检察院的,早就立案调查白局长的事。谢谢这位黄嫂给我们提供了新的情况,使案子有了突破。”说着,上前紧紧握住黄嫂的手。白局长的家人一个个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上。
(原载2002年12期《精品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