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又是阴雨连绵。小雨轻落地,石路通幽径。远离闹市,有一楼阁,楼有两层,开门纳客,往来客商多莅于此处品茶,吃酒。
楼中说书人一拍惊堂木,说道:“正是蛟龙作恶性命丢,道士为民来分忧。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日道来。”
堂下食客听得入神,一声惊堂木却是炸开了锅,一个乌衣书生喊道:“说书人,那为民除害的道士落得什么下场?”
说书人道:“今日事今日已说完,明日事明日便知晓。”那书生却道:“此言差矣,听书就似读书,不明此中真意,必要一探究竟,岂有等到明日之理。”
旁桌的书生附和道:“谢兄莫急,此事我却略知一二,不如我来道出详情?”
“愿闻其详”
“谢兄可曾听闻:“解遍世间苦,旌阳姓言午”。”
众人脸色一惊,过了半晌,乌衣书生方才开口道:“怪不得,能有这般本事的也只有许旌阳了,斩恶龙,治水患,当真功德无量。”
“哈哈,二位兄台,你们把这后事讲了,可让说书人明日说甚,害人失了糊口营生,还不多赏人家几个铜板,若是许旌阳知道你等因他害人不能糊口,难保不会怪罪尔等。”
众人听罢,纷纷看向说话之人。此人一身公子打扮,身穿白衣,却是面如温玉,一脸贵气。
那两个书生闻言略有愧色,掏出些许银子赏给了说书人,道了一声“告辞”,出门而去。
白衣公子也不在意,端起酒盅与旁边人说道“这里掌柜可是好眼力,非常人能比。”
旁边那人虽是眉清目秀,却无英气,明眼人皆看得出来,此人女扮男装。魏晋盛行奇装异服之风,求道问佛之好,女扮男装自然不足为怪。那女子不解道:“此话何解?”
白衣公子笑道:“幽静处来往狂放士,门前路行走远途客,此楼骚人作诗词歌赋,说书人讲奇闻异事,宾客自是络绎不绝。此楼又名曰“望北”,故国怀乡之情,溢于言表啊”。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进。赞道“真是美酒,不过这味道却非江南佳酿,竟有北方浓烈之味,不禁让人痴念中原之地。”
那女子微微一笑,“难怪这个茶楼生意如此兴隆,竟是这个原因。”
那公子浓眉一跳,低声道:“也不尽然,此楼正对湖心小筑,文人雅士白天一番诗词歌赋,夜晚亦可春宵一刻。”
那女子狠瞪了男子一眼,怒道:“你说的好玩之处就是湖心小筑,早知如此便不随你出来了。”
白袍公子也不答话,目光四下一扫,本想打量一番,却被那邻桌的一老一小所吸引。
只见老者穿着破烂,青丝乱垂,正在摆弄桌上的棋盘,盘上只有七子,三黑四白。小的就是此楼掌柜的儿子,名叫韩末,十几岁的模样,稚气未脱。小孩也不看棋局,只是直勾勾盯着老者。
那公子甚是奇怪,上前拱手询问道“两位可是在对弈?”
两人也不答话,依旧如常。白衣公子与那女子对视一眼,走近一看,老者挪动棋子,或成一线,或移四角,变化多端。
过了半晌,老者开口道“古今天下事,尽在此盘中。”
小孩却道“尽知天下事,却赊酒茶钱。”
“小鬼头,你懂什么,姜太公钓不到鱼,不也是乡野村夫。”老者冷哼一声,接着看棋。
小孩道:“姜太公却不像你这般白吃白喝,赊账数年之久。”
白袍公子听罢不觉莞尔,两人寻常斗嘴罢了,不过细看棋盘,却是心头一惊。七子占据棋盘,四子落四方,东南、西北各一子,一子落中央。弈为小数,势为大数。真可谓天下之势,尽在此局。
白衣公子子脸色微变,知此老者并非凡人,对老者抱拳拱手道:“先生,可否让在下做你上钩之鱼”。
老者轻瞥男子一眼,只见此人一袭白袍,高冠束发,英气逼人。片刻便收回目光,摇头长叹一声道:“龙鱼虽味美,却非吾所好,未成江南主,自比周文王。”说罢大笑起来。
白袍男子眼中一凛,脸上闪过一丝狠厉,稍纵即逝,随后面色如常。那名女子讥笑道“这顿闭门羹吃得绝妙。”男子装作未听到,又对那小孩说道:“老先生欠你多少酒钱?”
老者却道:“无功不受禄,这酒钱便不劳大驾了。”
韩末装作没有听到老者所言,伸出三根手指说道:“这老头每日一壶酒,算上今日,在此已有三百日,每壶酒十文钱,老头欠我三千文。”
女子听罢奇道:“你小小年纪,算数的本事倒是挺高。”
韩末反问道:“你年纪能比我大多少,你小小年纪,好好女子不做,偏偏扮作妖人?”
女子听罢脸色骤变,便要发作。男子眼看不妙,拉住女子,笑道:“我家妹子正值妙龄,若是女子装扮,怕是不大方便。”
韩末却道:“若是遇到喜好龙阳断袖之人,岂不更吃亏?”
白衣公子摇头笑道:“你年纪不大,懂得还真不少。”
女子听得莫名,问道:“什么是龙阳断袖?”
白衣公子笑而不答,只是摇头。
身旁老者正紧盯棋盘,忽而一阵大笑,自语道:“大局已定。”
白袍男子侧目观看棋局,只是多了三颗黑子,实在不解,开口询问道:“在下不解此中局势,还望先生讲解一二。”
老者还未回答,却被韩末抢先答道:“七子为黑,皆属阴,时局北乱南平,七曜不落一线,七曜者谓曰日月五星,日主中央,月生东南。北方君臣失和,东南却是君临天下。”
这一番话惊得众人目瞪口呆,久久无语。
“休要胡说!”忽听一声大喝,原来是此楼的掌柜,韩烈。
只见韩烈双目怒睁,瞪着韩末吼道“来客甚多,不去干活也就罢了,书也不读,还在这里高谈阔论,你个无知小儿懂得什么,赶紧滚进去读书。”
韩末见老爹发火,不敢违抗,只得悻悻跑去后院。掌柜面带歉意道:“童言无忌,诸位莫要当真。”
那女子摇了摇头道:“本以为此楼之主会是文人雅士,没想到却是莽撞汉子。”
白袍男子打打量韩烈一番,只见此人身高八尺,身穿灰衣,双眼有神,不怒自威,却道:“不见得,此人一身英气逼人,其子亦能一语惊人,南渡高人甚多,须要小心相交。”随即转头望向老者,暗道:“此地来往之人,大多士族门阀中人,其中不乏奇人,若得之相助,必然事半功倍。”想罢又对老者说道:“先生再赐教一番如何?”
老者摇了摇头笑道:“道不同,不相与谋。又何必苦苦相逼?”
白衣公子仍不死心,老者只是笑而不答。被拒绝多次,常人便有自知之明,而他却不见任何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