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影这才感到手掌边有点疼,估计是趴在围墙上划到了,不过,程徹是怎么注意到的?
树在偷看,风在偷笑,原来被人牵着是会让人如此的安心。感觉有电流从指尖传过,一阵酥软,心里就像,爆米花炸开的感觉。程徹的掌心宽厚,沈影觉得即使把全世界都交给他,她相信他都可以撑起来。
沈影来到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如此温暖过,虽说小翠和吴管家都待她不错,但能给与她如此强烈的安全感的,却只有程徹。
她竟鼻头发酸,有些想哭。
但沈影还是强忍住,她其实很少在人前落泪,觉得傻里傻气的。
回屋坐下后,程徹拿来金疮药,蹲下,小心翼翼地打开沈影的手掌,动作轻敷地抹上些许。
程徹抬头,看着沈影眼眶红红的,紧张地问道:“疼吗?”
沈影彻底被这温柔给打败了,眼泪啪啪往下掉,抽泣起来。
程徹看她哭了,手足无措,竟有些不习惯的心疼:“你别哭,我帮你呼呼吧,这样就不疼了。”
程徹不会哄人,但他看过夫人小时候哄妹妹,妹妹摔疼后,夫人就是这么哄好的。
程徹细细地吹着,那似有似无的气息,就像外面的风,在沈影心尖上轻柔的飘着。
她不由自主地说道:“程徹,你怎么这么好啊?”
程徹愣了一下,苦笑道:“还没有人说过我好,你是头一个。朝中有多少人因为我的弹劾而下台的,他们可恨死我了。你这句话若被他们听到了,连你也一同恨上。”
“那你的家人肯定也觉得你好吧,我也不认识程员外,不加以评论。可,程姑娘肯定觉得你是个好哥哥。”
沈影看到程徹眼神里扫过一丝无奈,落寞地说:“我并不是夫人的原出,而是程员外养在外室的妾侍所生的。”
程徹看了一眼沈影,脸色无异样,连哭声都止住了,还点点头示意他往下说。这是什么癖好,这么爱听人家的家长里短?
但还是继续说道:“因为我是第一个孩子,从一出生便寄养在夫人的名下。我出生的第二年,夫人又生了个男孩。我们一起长大到5岁的时候,他溺亡了。而后过了几年,程简出生了,她自然是掌上明珠,我与其说是哥哥,不如说是她的护卫。他们一家子恨我还来不及,怎会有人说我好。”
虽然只是简单的陈述,但沈影能想到程徹这么多年的不易。程夫人把弟弟的溺亡归责于他,而下人最会见风使舵,他从小受得冷眼与嘲讽肯定不少。程徹靠自己一己之力爬到如此高位,中间的艰辛苦楚,不问也知。难怪他会住在西厢房,原来他在家里的地位是如此的不受重视。
沈影又环顾四周,摆设简单陈旧,问道:“御史中丞一年的俸禄应该不少,你为何不自己搬出去住?”
“我的俸禄每年要上交一半于家中,哪有额外的银两去买房?要不,沈大人好心收留我,让程某一起住在状元府?”
沈影听他这么一说,又想到那晚两人合衾而眠,红霞爬上了她的脸颊,但还是点点头:“也可以。”
程徹最喜她脸上的红晕,忍不住摸摸她的头说:“沈大人还真是仗义啊。不过我一般也没空回来,住在御史台的官舍居多,倒也不必担心。”
沈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程徹刚刚是逗她的。她又羞又恼,难道是心动了?要不然,怎么会把他的玩笑话都当作认真的事去对待?要不然怎么会想了解他更多更多?纵使是不堪回首的过往,她都想知道,去抚平。
沈影突然想到乞巧节那天晚上,程徹还送她回府。那他呢?那么晚程府早已关门了吧,必定又沿着原路返回官舍了。也就是说,他特意陪护她的。沈影越想越暖心,忍不住问道:“程大人,问你个私事?”
程徹起身,又挪了个椅子过来,托着腮笑着说:“刚刚难道是在说公事?”
“咳咳,我这次要问的是涉及个人隐私的事,你要觉得不方便也可以回答。”
“问吧,你我之间不必如此遮掩。”
沈影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小声地嘟哝:“程大人可真是好男色?”
程徹没料到沈影会问这个,耳朵尖泛着红,眼神笃定地看向沈影:“未尝不可。”
啊,没想到他真的是喜欢男的?沈影看向程徹,陷入了深邃不见底的柔情里,毕竟也早已过了年芳二八的年纪,沈影也明白有好感是怎么一回事,他如此含情脉脉,莫不是也喜欢我?不对,他喜欢的是沈影!她现在可是沈影!
她尚不自信,当程徹得知自己是女扮男装时还会如此看着她,恐怕避之都来不及。
外面已有鸡鸣,再过不久,天就会亮了。
程徹看着沈影神色阴晴未变,哪里猜到她心里如此矛盾纠结?他以为是沈影还没准备好,就转移话题说道:“我还要上早朝,有什么话我们下次再说,不急一时。你现在刚封上东宫学士,以守孝闻名于世,得爱惜自己的名声。若真有话对我妹说,等到下月中旬,夫人和阿简会去广仁寺听诵经,到时候安排你们见面。”
沈影点点头,心里百感交集,程徹没有过问她找他妹世何事,却尽心帮忙。虽然严厉教导,却也是句句属实,在这个时代,礼教大过天。
程徹抱着沈影,轻踏起跳,带出围墙外后,缓缓放下:“我这次就不送你了,不然上早朝会误了点。还记得回去的路吧?”
说着还将怀里的金疮药拿出来放在沈影手中,然后帮她整理了下衣领,说道:“回府记得擦,看你竟不似个男子,细皮嫩肉的,快走吧。”
在朝堂上声色俱厉地程徹在私底下竟如此地柔和体贴,沈影大受感动,竟有些不舍得,一步三回头。
她听到风带给她程徹低沉的声音:“往后,就不要叫我程大人了,叫我子由。”
子由。沈影用舌尖轻触牙根,《左传》中说“今在析木之津,犹将复由”,指的是大地之上生新枝,程徹借此意是想重生吧,从这样的家庭中萌出新芽,勃勃生机,独立生长。令人心疼的少年呵!
如果街上有路人经过,便能看到一个黑衣人在太阳露白之时,泪流满面。
如果这个路人还经过拐角,还能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眼眶湿润。这个少年没想到,世上竟还有一人能听懂他名字的用意。
程徹一直以为不被理解是人间常态,身不由己是生活使然,但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会因为你的名字就潸然泪下,那这个世界对他的种种不公,他都可以原谅。
一切过往,皆为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