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被打开，从外面弥漫的新鲜空气，蜂拥而入，爬上我们的脸，钻进肺里。但是我们的呼吸却没有暂时缓和下来，也没有得到安宁的心情。
此时门外站着一个主要角色，我在想，程辉，你总算来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们，看着陈亮手里的书籍。陈亮站在原地，脸色不是很好，俨然忘记了自己手中书的重量。
“把我的东西放下。”程辉似乎是生气了，声音阴冷，且铿锵无比。
“程辉，你的书在客厅占位置，所以搬回你的房间里。不会动你其他东西，没有恶意的……”我一个劲儿地解释，语气竟可能的温顺和气。
“你已经动了。”他的话跟他的行踪一样悄无声息，他走过去，走到那堆书前，自顾自地搬了起来，“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你们最好不要可怜我，我不需要。”
客厅里传来乍得一声响，母亲和舒雅忙从卧室里跑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又是猫猫把东西弄翻了？”母亲带着一脸困惑，同时又是惊悚。
可是事实不是这样，这一次是，一向安顺如猫的陈亮，发飙了。
“老子不干了，”他的脸扭曲在一起，“你的这些书，老子还不愿意搬，你看看我刚才干了什么？我让这些书摔在地上了，想到什么了吗？没错，就是你外婆，你的外婆和这些书的下场一样，就是高空坠落，就是死！”
陈亮怎么了？他怎么可以把摔在地上的书和跳楼而死的大姨联系在一起？
他就这样走回自己的房间了，我随即跟了上去，抵住他要关上的门。
“阿荒，你干什么，别妨碍我关门。”陈亮已经体力不支，还是被我推开门。
客厅里传来母亲的声音，那是少有的温柔的讲和声。
我把门关上，仿佛这个世界里就只有我和哥两个人。
他倒在床上，脸色通红，红得有点过分，像是夏日里初红的桃子，看的出刚才的搬书和吵架使得他心力交瘁。我走到他面前，把他拉起来。“你做什么？别妨碍我休息！”
“你天天休息，又不差这一会儿，听我把话讲完。”我苦口婆心。
“陈亮，你难道不觉得你刚才说得太过分了吗？连我都被吓到了。”我努力地使自己也成为受害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陈亮有所软弱。
“怎么了，你没想到我是这么恶毒的人吧？你承不承认？”
“不是，话不是这么讲，我是说，你不该把你的……好吧，你不该把你的恶毒，放到他身上。”我尴尬地笑。
“陈荒，我告诉你一件秘密。”他的语气突然神秘而凌冽起来，让我有些不安。
“说吧。”
“六岁的时候，因为大姨的事情，你知道的，那时候我要到外婆家住，而你要和父母到新疆去。我们就分开了一年。”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怎么了？”
“分开的前一天，我走到隔壁奶奶的房子里，对奶奶说：‘奶奶，等那个大姨从牢里出来的时候，我一定把她的头扭下来。’”我看到了他眼里的火，可以燎原。
“奶奶什么反应？”我不安地说道。
“她没什么反应，只是说要替我保密。直到她去世了，也没人知道这个秘密。只是现在，我告诉你了。”
“……”
“怎么了，无话可说了吧？”
“的确，你把我所有的话都给扼杀掉了……我能抽支烟吗，我不知道怎么了，一时间有点难受。”
“抽吧，在我房间里，下不为例。”
他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我好累，让我睡一会。我陈亮需要休息，我不是你，每天精神抖擞。你抽完了就回去吧，我没事的。”
我不说话，只是把万宝路衔在嘴中，一如把所有的苦难置于嘴前，点起火的一刹那，我好像在最初升起的那一阵烟中，看到了埋藏已久的画面。可是只是那么一刹那，就消失了。我也说不明白那烟中到底是什么，真是的，搞得好像天机不可泄露似的。
“陈亮，你现在就动身写稿子，先写一点，写完了我看看，然后告诉你怎么改。”
“哟哟，不需要你指点迷津，我又不是舒雅。她才处处需要人指点。对了。”
他想到什么，“这次也算是阴差阳错，把安生的稿子补上去了。”
我不解，“你和舒雅是一对，你为什么还要给安生机会？”
“我后来想了想，他的文章也不是特别差嘛，那时候我只是说的气话，舒雅雷厉风行的，我怎么不敢不放上去。放心，我会想办法解释这一块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陈亮没有正面回答我，我知道陈亮根本撼动不了安生在舒雅心底的位置。
走出陈亮房门的时候，我与猫猫撞了个正着——我踩中了他饱满鲜嫩的脚丫。他一阵惨烈的叫。猫毛都蓦地立了起来。
我才没有可怜他，可怜的是把我吓到了。不解气的我对着陈亮的门大喊：“猫应该走猫道，别走人路！”
程辉的房门是紧闭的，而且反了锁。不过好在隔音效果不佳，我侧耳听了听里面，毫无动静，估计这小子和母亲的谈话已经结束。母亲的房间里传来舒雅生疏的，断断续续的扭捏声，母亲也太自信了，还没训练成功，就开始电话作战了。陈亮这时候八成是在赶稿子，写一会稿子，摸一下猫猫的头，战国时期的农家生活真是不亦说乎。
我再看了看手机，四点五十五分，看来今晚的晚餐要推迟好一会儿了。我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直到时间在这个空间里前进了大约半分钟，门开了。
里面一阵烟雾缭绕。我以最快的速度，最轻的力度关上门，压低声音，对着程辉喊：“你怎么可以抽烟？你知不道你学坏了！”
他坐着，靠着电脑椅，把脚放在桌子上，头仰着，一阵的吞云吐雾。他的眼神很是迷离，像是置于飘飘然的梦境里。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像是被巨大的某种力量摇过甩过。
我心里计算着，从母亲和他谈话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顷刻，我缓缓地质问他：“你明明可以不开门，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吸烟这件事。”
“哪件事？”他轻轻地笑了笑，像是这笑可有可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然后理所当然地，你要为我保密。”
我也以一阵冷笑回击他：“保什么密？你的房间都是烟味，迟早要被发现。你等死吧你。”我有些生气了，我本来是想为他保密，然后叫他改掉，饶了他这一次。可是现在我有点改变主意了。
“那可不一定，”他把脚换了一个位置，“除非你主动配合我，说你在我的房间里吸烟，然后挨骂。”
这算是什么话？我愈发觉得眼前的程辉，莫名其妙起来了。这不是以往的程辉，不，倒不如说，现在的程辉更加本性。
“你休想，我陈荒岂是你想利用就能利用的？凭什么？再说我告密了，被骂的人是你，不是我，我也不会心疼。”我被激怒了，此刻我不知不觉的站在了刚才陈亮的战线上。
他用手夹着那只烟。告诉我：“这里面，全是隐藏着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快乐，是个好东西。”
“什么？”我有些不敢置信，我怎么就没觉得吸烟有多快乐。
他再一次用力吸了一口，脸色萎靡。
我不安起来，事情远远没有我刚刚想得这么简单和轻微。这不是不同的烟，里面一定掺了东西，我猜就是最近电视上通缉的那种致幻剂。
“你死定了。我要告诉你小姨。”我转身准备走，却踩到一枚膈脚的纽扣，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东西都让我火冒三丈。
“你妈已经知道了，”他慢悠悠地说。
“上次你妈看到我肩上都是伤痕的时候，她就已经在我裤兜里发现异样。只是没说。怕丢脸。”
“你放心，这里面只是加了一点点，十分稀少的致幻剂，我是在外国留学的时候学的。我现在也清醒的很，可以和你正常对话。”他耸了耸肩，吸了一口。
“刚才你小姨——不，刚才我妈跟你说了什么？”可能我真的是感到害怕了。我不想承认我妈是他的小姨。
“没说什么，就是一些客套话，但是也求我尽早戒掉这玩意。”
“结果呢？”
“我说我答应她，于是她满心欢喜的走了。只是可能我忘记答应她这件事了，所以。算是反悔了。”
“你……”我的声音似乎就断在这里，再也无法延伸下去。怪不得，此刻程辉会性情大变，全是因为那个。我走上前，夺过程辉手中的烟。抛向窗外。他没有阻止，却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从过去的某个时刻到现在，我一直以我的良知活着，倘若让我的心告诉我怎么做，我可能早已经杀光所有可恨的人。”
“所以你现在，正在用你的心告诉你做什么？”我真是蠢，竟然圆了他的话了。
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们管。”
“程辉，”我的口气再一次软了下来，看来过不久我就要变成好人了。“现在的你，不是真正的你，等你冷静下来了。我们再好好谈。”
这一次我真正转身走了出去。现在的这一刻，我是真真正正想休息了。
此刻我不是担心程辉，我反而担心起了母亲，原来她背负了这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