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龙阳驿
天灰蒙蒙的,没有一丝光亮。羊肠小道上,马车慢悠悠地晃着,扬起了阵阵黄沙。天很冷,伴着车帘上晃动的流苏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姐姐美吗?”怜儿掏出小镜子,仔细打量着自己精致的五官。
“嗯,貌若天仙。”萧炎看了怜儿一眼,当四目相对,看到怜儿真诚的目光的时候,萧炎立即扭转了目光。此刻,他感觉别人抢了自己心爱宝贝,不,是自己要亲手把宝贝送人而无可奈何,无力反抗。这一去,山高水远,更何况皇上暴虐,这一去香消玉殒也未可知,每想到这儿,萧炎就痛心不已,一度感觉自己难受得无法呼吸。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一刻,他终于红了眼睛。
“姐姐出嫁,你应当高兴才是啊。”怜儿笑笑,只是笑着笑着也红了眼。每每想到父母爷爷被黑衣甲士残杀,她就痛不欲生。而现在,她的夫君正是残杀父母的罪魁祸首——当今皇上王寅。
“没事,风沙有点大。”萧炎嘴角微动,有些语塞,“我…”,他张了张嘴,趁怜儿不注意着急忙慌地蹭了蹭眼角的泪滴。
“我想要你头上的步摇…”萧炎有些不好意思,他怕那几个字说出来自己都无法接受。那就这般默默守护吧,我携星辰以爱你,满天星辰不如你。
“给。”怜儿并未犹豫,只是噗呲一笑,顺手从头上拿下了步摇,再从怀里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包好递给了萧炎,“也好,将来给你媳妇。”
萧炎语塞,双手捧过步摇,轻轻地揣在了怀里。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吧?只是每每想到怜儿要嫁作他人,萧炎依旧痛彻心扉。
“去了京城,有何打算?”怜儿问着。
“还没想好…”萧炎有些垂头丧气。
“江山代有才人出,我看好你。”怜儿盯着萧炎,一双眸子清澈如水。
“谢谢。”萧炎笑了,因为他找到了生活的支柱,找到了茫茫黑暗中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光明。它很远,也很近。
长路漫漫西风烈,流苏轻摇人慢行。
长安
无风,无雨。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压抑,压抑得人喘不上气来。漫漫宫道很窄,很长,一眼望不到头。宫道上,老嬷嬷领着几位姑娘低着头极速前行着。怜儿悄悄抬着头,打量着这座无边无际的监狱。天很明媚,照着朱红宫墙脚下泛白的小花,很美。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扯着嗓子的娘娘腔石破天惊,在冗长的宫道上蔓延。怜儿悄悄看去,宫道尽头,两排乌压压的人簇拥着一高大銮驾缓缓而来。
近了,近了。见銮驾缓缓靠近,怜儿等人随着老嬷嬷齐刷刷地跪了一排。
地上的砖有些陈旧,苔藓顺着砖缝肆无忌惮地蔓延着,伴着阵阵泥土的清香四处漂荡。无聊,怜儿摇摇头,偷偷朝銮驾瞟了去。
风起,风铃清脆,流苏四溢。当雕凤的车帘随风飘荡的时候,皇后正朝着怜儿看着。惊鸿一瞥,四目相对,随即心惊。
“快走!快走!”銮驾内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而后,一阵小碎步伴着急促的风铃渐渐远去,消失在了遥远的宫墙里。
偏殿
阳光很媚。殿内热闹非凡。一群女子围着一个衣着有些花哨的男子说着什么。
是的,很吵很烦。怜儿静静地看着,默默穿过人群,在角落里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她有些想笑,只是觉得这眼前的一切都与己无关。他们爱挣爱强就折腾去吧,倒头来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有这时间还不如多消停会儿呢。
“怜儿姑娘。”一声轻问打断了怜儿的思绪。
她缓缓转过头,仔细看了起来。站在面前的正是刚刚那个穿着花哨的男子。瓜子脸山羊胡,“下官司马硕,是来给怜儿姑娘画像的。”司马硕微一点头,满脸堆笑,一双修长的手不停地戳着。
“哦,那有劳画师了。”怜儿微一欠身,算是应允。
见怜儿不谙世事,司马硕顿了顿,又说了起来,“老夫和丹青打了半辈子交道,自会尽力而为,只是…”司马硕咧咧嘴,接着说道,“我朝有个规矩,首位侍寝的妃子会被处死。怜儿姑娘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这是为何?”怜儿不解。
“太后她老人家怕皇上沉迷美色无法自拔,算是提点一下。”司马硕弯弯腰,耐心解释着。
“这是什么规矩?自己没有自控能力却要别人背锅…”怜儿嘟囔着。
“唉唉唉怜儿姑娘说不得说不得呀…这种事情皇上太后自有定夺,姑娘别坏了规矩。”司马硕怕怜儿口无遮拦,连连摆手。
“一直如此么?”怜儿问道。
“是的,前两年小范围选妃确实如此。”司马硕笃定地点点头。
“嗯,知道了。”怜儿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怜儿姑娘天生丽质,不过这些事情嘛都在老夫笔下,老夫会尽力而为保姑娘一命。”司马硕有些失望,只是那不可察觉的表情稍纵即逝,随后又是一副笑眯眯的和蔼可亲的神情。
“有劳画师。”怜儿欠身。
“好说好说。”司马硕回礼,缓缓退了下去。随后,妙笔丹青。温润的狼毫划过,一笔一划尽是巧夺天工。
未央宫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皇后独自穿过冰冷的宫道急行着。昏黄的宫灯伴着刺骨的朔风有些恍惚。深夜独行心难安,不知不觉,翻山越岭,前面尽是一座古刹,刹内无人有些斑驳,而刹外,一颗倾斜的古柏直上云霄。树梢正对深邃夜空,闪烁着点点猩红的光亮。她知道,是蝙蝠。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幽幽女声如泣如诉。皇后顿时心惊,而一回头,更是吓了一声鸡皮疙瘩。飘在面前的是怎样一个场景:乌黑的遮脸的长发笔直的伸向地面,惨白的脸,猩红的渗血的眼睛,三寸长的枯白的爪子一般的手,悬动的有着精美花纹的绣花鞋…
“啊…啊…啊…”皇后尖叫着腾空而起,原是一场梦,她擦了把脸才发现自己已然浑身湿透,浸湿了盖着的被子。
“皇后娘娘,您没事吧?”婢女关切地问着,轻轻擦拭着皇后额头上沁出的汗水。
“没…没事…”皇后摆摆手,不安地瞟着远方。而窗外,艳阳正盛,草长莺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