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沉沙握着我的手又紧了紧，他有些不安，说：“晨儿，新朝初建，基业不稳，流裳和羽沁我现在不得不留。但是晨儿你相信我，这只是权宜之计，我的后宫只有你一人，我向你保证！”
夜晚的宁静太过宝贵，我不想破坏。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卫沉沙。我说：“一个月是权宜之计，一年是权宜之计，十年也是权宜之计，你不觉得，你的保证太过敷衍了吗？天黑了，早些睡吧。”
两日后，是卫沉沙的登基大典。卫沉沙刚做皇帝，忙得很，把我接回宫后，我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但是身边卫沉沙派过来的宫人将我伺候得很好，我什么都不缺，就连皇后加冕时需要的物件和流程都不用我劳神。
阿绿为我穿上皇后的华服，头发是格外繁杂的凤凰髻，再戴上皇后金冠，好看是好看，但是这个重量实在是让我时刻翻白眼才能发泄出我对它的不满。
阿绿瞪了我一眼，说：“小姐，您就少翻几个白眼吧！您看看，阿绿刚为小姐画好的金色眼影又花了！小姐，您现在已经贵为皇后娘娘了，是要母仪天下的，您可长点脑子吧，不吃亏的！”
我在铜镜中朝阿绿翻了个更大的白眼，心想您也知道我是皇后娘娘了呀？知道了就不能对我客气一点吗？唉，我估计我是盘古开天后最没地位的皇后了吧。
终于涂完了最后一层胭脂，一个小宫女捧着一枚玉圭，跪在我的面前，声音低而细，说这是皇后娘娘权力的象征，要我佩戴在身上。
我没什么异议，身上东西多得我都数不过来了，再多几样，无伤大雅。遂点了点头，叫阿绿接过来给我戴上。
我看着这个小宫女面生，就随口问了一句：“阿绿，紫竹呢？我回宫都这么久了，怎么没见到她。她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这个旧主了吧？”
阿绿面色一白，正尴尬着，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紫竹本是本宫的心腹，皇后娘娘出宫后，紫竹自然是回到本宫身边。未曾想娘娘居然还能回来。但是本宫向来大度，若是娘娘真喜欢紫竹这丫头，不嫌弃她手脚粗笨，本宫再把紫竹还给娘娘便是。”
我抬起头时，正好看见曲流裳轻移莲步，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身后，果然跟着紫竹！
“紫竹，快给咱们的皇后娘娘行礼，娘娘可是你的旧主呢！虽然你在皇后娘娘的饮食里下毒，害得娘娘失去了孩子，但是你也不用怕，咱们娘娘心善，不会怪罪你的。是不是啊？”最后一句，曲流裳挑衅一般地看着我，对紫竹说。
提到下毒，提到我失去的那两个孩子，我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这是多少胭脂都粉饰不住的惨败。紫竹，原来是紫竹！
阿绿挡在我的面前，目光一凛，怒斥道：“大胆！如妃你只是小小的一个妃位，见了我们皇后娘娘竟不行跪拜大礼，难道你们曲家都是这般无礼的吗？”
“呵，无礼？”曲流裳朝阿绿挑了挑眉，在我面前径自找了把椅子坐下，优哉游哉地说，“你一个小小的婢女就敢在本宫的面前大呼小叫，你的皇后娘娘把你教导得可真好。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主必有其仆！有什么资格叫本宫守礼？”
我摆了摆手，叫阿绿退下。我尽量心平气和地对曲流裳说：“如妃，这里是皇后的康辰宫，天子脚下，讲点规矩，还是好的。”顿了顿，我又说，“今儿个是皇上的登基大典，也是咱们姐妹的受封大典，妹妹兴师动众地前来康辰宫，是来姐姐这示威耍威风呢，还是同我算旧账？”
曲流裳一拍桌子，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对我说：“寇隐，本宫最讨厌你这一副吃定了皇上，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嘴脸！本宫告诉你，本宫的父亲是开国的大将军，是大卫最有功绩之人，你一个没身家的女人，凭什么坐这个皇后之位！总有一天，我会取你而代之！”
“这个皇后之位本宫确实不怎么在意，妹妹若是喜欢拿去做就是了，何必这样咬牙切齿，没了分寸和形象？不过本宫估计，这件事还是得皇上决断。皇上要是许了，本宫就立马拿上皇后的玉玺，双手奉献给妹妹。”
“寇隐！你以为皇上有多爱你吗？你居然还会相信所谓的帝王之爱？呵，真是个笑话！本宫既然敢来找你，自然是有资本的，你知道吗，本宫有孕了。”
阿绿正递给我一杯茶，听了曲流裳的话，手一滑，杯子掉地上，摔碎了。
曲流裳见我失态，更加得意了。她由紫竹扶着坐下，仰着脖子，说：“你以为皇上搁置你在宫外半年之久是真的没时间去看你吗？寇隐，别天真了！本宫告诉你，那段时间，本宫有孕了，皇上一边忙着战事，一边还要亲力亲为地伺候本宫，哪里还会有时间管你这个连孩子都保不住的太子妃！”
我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天气有点凉，心也有点凉。
曲流裳乘胜追击，说：“寇隐，在这后宫之中，你的筹码不过就是皇上对你的爱，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你没有家世，没有手腕，你连皇上的子嗣都没有！你不要以为你和皇上还会有孩子，本宫可以让你的第一胎不保，难道就没有本事打掉你以后的孩子吗？坦白说，本宫就是让你再也不能怀孕，也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你呢，守着皇上对你的那点爱、那点可怜，这深宫之年，你准备活几年？”
“你可以出去了。本宫不管你如妃的家世有多大，本事有多厉害，但是本宫住这一天的康辰宫，就不允许有任何人在此撒野。”我接过阿绿再次递过来的茶，淡淡地对曲流裳下了逐客令。
曲流裳走后，阿绿立马来安慰我，说不要和曲流裳这种小人计较，不让我生气。我摇了摇头，嘴角还是牵着一丝微笑。我说：“阿绿，我没事，像曲流裳这样的人多了去了，若是真计较起来，我烦都烦死了。再说了，曲流裳之所以敢这样跟我对峙，是因为我和卫沉沙本身就存在问题，怨不得旁人。”
我站起身，除去身上的玉圭等挂坠，脱去皇后的外袍，又摘掉了皇后的金冠，拆下凤凰髻，用梳子顺了顺，只是简单地梳了个发髻。
阿绿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嘴巴张得老大。她一下子跪在了我的面前，抱住我的腿，大哭：“小姐！您这是要干什么呀？”
我俯下身，将阿绿扶起来。我说：“阿绿，陪我去皇上的承贤殿吧。”
“小姐，您要想明白了呀！如今的卫沉沙今非昔比，他已经是皇上了！君无戏言，小姐不给自己留后路，日后您跟皇上，就再无可能了！小姐怎么能因为曲流裳的几句话就不相信皇上了呢？”
我想了想，说：“阿绿，我十八岁入宫，到现在，快两年了。这两年里，我是得到了卫沉沙无尽的荣宠，他也没有对不起我。可是阿绿，我们快乐吗？与在洛城无忧无虑的生活相比，我们快乐吗？以前，蒋玉荷处处为难我，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更是卫沉沙的母后，我得忍。当初我没有身孕的时候，蒋玉荷说我不能为卫家传宗接代，曲流裳和唐羽沁得嫁进东宫。后来我有孕了，以我照顾不了太子为由，她们两人还是得嫁进来。我的孩子没了，我不能报仇，因为卫沉沙要曲家和唐家的权势，我只能忍！阿绿，这样委曲求全的我，还是当初天不怕地不怕的叶倾晨了吗？”
进入承贤殿，我看到了坐在龙椅上穿着龙袍，器宇轩昂的卫沉沙。我向来喜欢看他穿白衣，佩宝剑，长发用一枚璞玉簪简单束起，竟没想到他这一副帝王的打扮也是十分地妥帖。
我离开阿绿的搀扶，恭恭敬敬地在卫沉沙的面前跪下，低下头，行了个大礼。这是长久以来，我对卫沉沙第一次行的宫廷里。我说：“臣妾寇氏向皇上请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沉沙皱了下眉，从龙椅上走下来。他走到我的面前，俯下身，把我扶了起来。他说：“晨儿，这是怎么了？为何向我行如此大礼？”看了下我身上的素服，更是疑惑，“我送过去皇后的衣服呢？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怎么还不换好？阿绿，你是怎么伺候你家主子的？”
阿绿跪下认错，我摆了摆手，说：“这事与阿绿无关，我来找你，是有话对你说。阿绿，你先出去吧。”
卫沉沙察觉出我的异常，退后一步，说：“倾晨，到底怎么了？”
我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说：“沉沙，我想好了，我不能做你的皇后，你放我走吧。”
“什么？放你走？你开什么玩笑！”卫沉沙大怒，“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我的登基大典，你的封后仪式，你现在告诉我，你要走，你要我怎么向全天下的黎民百姓解释？”
我丝毫不惧怕卫沉沙的暴怒，而是淡漠地说：“若是你怕没有皇后会折了你的面子，那你在曲流裳和唐羽沁中随便选一个就是了。依着曲家和唐家的权势，随便哪位皇后都比我这个前朝罪臣之女来得身份贵重，皇上您又何惧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呢？”
“叶倾晨，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宠着你，是因为我爱你，而不是让你拿着我对你的宠爱反过来对我无理取闹！”
“是，您现在身份无上尊贵，您是高高在上九五之尊的皇帝了，我在你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当然是恃宠而骄无理取闹了。若是换了旁人，我早就被推出午门，斩首示众了是不是？”
卫沉沙与我对视数秒，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说：“晨儿，我现在很累。一切问题，等到大典结束之后再说，好不好？”
这是身为帝王对我的妥协，我应该开心的。但是可惜，有些事情，注定是我不可触及的底线。
我说：“沉沙，我从十六岁遇到你，我现在已经二十岁了，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你以为我在跟你闹小孩子脾气吗？卫沉沙，我早就对你说过，我对爱情有很执拗的洁癖，我不可能同任何女人共同分享一个男人。作为后宫的女子，作为给皇室传宗接代的皇后，我可以理解你。可是最为叶倾晨，作为爱你的妻子，这是我所不能容忍的。你自问，身为一代帝王，可以为了一个女人，遣散整个后宫吗？”
“我可以！我只是需要时间！”卫沉沙见我真的有离开的心，着急了。
“你是可以，但是我没有等你的时间！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我缓了缓，降低了语气，又说，“沉沙，我只问你一句，曲流裳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卫沉沙面露尴尬，却不得不承认。他说：“是……但是晨儿，我绝对不会让那个孩子出生的！”
我笑了，说：“卫沉沙，我也是尝过失子之痛的，你又何必害另一个无辜的女人伤心？”
我说：“卫沉沙，你放我走吧，我累了，爱不起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