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宝城有两种学堂。
其中一种和许多其他城镇的学堂一样,会时常传出朗朗读书声,蒙童在此识字,念书,求学问道。而另一种学堂里,蒙童也需要识字念书,但所求所问之道唯有武道,其它一概不管,后者被人称作讲武堂。讲武堂里的先生,除了教书认字之外,也要教学生站桩、走桩、拳理、拳架和一些基础把式。
灵宝城的讲武堂是烈炎风氏出钱建立的,里面的授业先生多半都是在灵宝军当中任职的,或是曾经任职的军官,还有一小部分是大武朝廷派过来的高手。大武帝国重视文治,却从不轻视武功,整个国境内的所有讲武堂,朝廷都会派人参与管理,以便为国家发掘最优秀的武者苗子。
午时刚过,讲武堂放学,城北的一条小巷里,一群孩童的喧闹声打破了原本的平静。七八个男孩子,为首的一个叽叽喳喳骂骂咧咧,正在追逐一个狼狈奔跑的男孩,而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则是大声起哄看着热闹。被追逐的男孩身材瘦小,而追他的那个男孩体型显得要高大许多,体力也更好一些,没费多大劲就把追逐目标的去路给堵住,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那瘦弱男孩长着一对深紫色的漂亮眸子,有些吃力地从地上挣扎爬起,还来不及掸掉衣服上的尘土,就被一把抓住手臂,挣脱不开。他显得有些气恼,面容上倒是一点页不畏惧,嘴上更是半点不吃亏,“风修武,我是大半夜捅你家窗户了还是偷看你娘洗澡了?你怎么老是跟我过不去?”
那个名叫风修武的高大男孩,是灵宝城讲武堂人尽皆知的孩子头,原本只是心血来潮想随意捉弄一下这个在家族里不太受待见的紫瞳儿,没想到这小子那张嘴实在是太贱了,脸上隐隐有了些怒意,“小子,咱哥俩好好说话,你现在服软道个歉,我一会儿揍你的时候可以力气轻一点儿。”
风修武是烈炎风氏二长老风震海的嫡孙,长得虎头虎脑,比其他同龄的孩子都要高大强壮,习武天赋也极好,在风家算得上是最被看好的年轻一代的其中之一。因为好学肯练,他进步得比其他孩子都要快一些,在讲武堂里也更受授课先生们的照顾和偏爱。
二长老风震海和现任风氏家主风震炎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两个人从小就不太对付,现在都是有了第三代儿孙的老人了,可关系依旧没变,这在灵宝城里是人尽皆知的。这两个人的孙子有点小摩擦,在一般人眼里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都是将门子孙,长大了注定是要送到军队里去锻炼磨砺的,小时候打打架过过手,无非就是小孩子之间的皮闹,不用去管。
何况灵宝城里的大人们也常常打架斗殴,毕竟周围驻扎着数万人的灵宝守军,这么多当兵的,总有那么几个脾气不好不受管束的,几杯酒下肚一言不合就掀桌子开干,领兵的将领们大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伤得不重、不闹出人命,也就是各打几十军棍有个交代就算了。何况灵宝军虽然军纪严明,但所有体罚一律可以用军功相抵,即便是手上军功不够,好歹也都是小有所成的武者,即便是挨上几棍子,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风修羽几次想挣开风修武攥着他左臂的手,都没有成功,索性放弃挣扎,一脸认真道:“怎么个意思,还真有人大半夜扒你家窗户偷看你娘洗澡?不可能啊,二爷爷家里不是一直有大堆高手帮忙巡夜吗?要是真有人也肯定不是我,我没那么大本事,何况你娘长得也不怎么好看......”风修羽还没说完,已经被风修武一拳砸中肚子,痛得身体蜷缩起来,还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身上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拳头给盖住了。
除了风修武,还有几个胆子大不怕事的孩子也出手了,其他的人虽然没动手,却也没开口劝阻,只是站在一旁笑着看热闹。他们说不上来是出于什么原因喜欢跟着风修武欺负那个瘦小的风修羽,因为风修羽除了被揍之前会嘴贱几句,平时在学堂里很少说话,所以也没什么机会惹到他们。可他们也想不到不去欺负他的理由,总感觉很多事就是这么自然而然的,没什么道理可讲。何况真要是出事了,还有个儿高的风修武顶着,怕个锤子!
有几个孩子从巷口经过看到这一幕,也会觉得那个被揍的瘦弱小子其实挺可怜的,可他们没有勇气去阻止,之前有几个多管闲事的,非但没能成功,反而也莫名其妙多挨了一顿拳头。风修武的拳头挺重,他身后的那几个狗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有时候他们也觉得那风修羽真是自找的,被一帮人堵了就服个软呗,非要嘴欠骂回去,可不就少不了要挨揍吗?
风修羽被打得只能蹲坐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的他只能用手臂护住脑袋,疼得龇牙咧嘴。小孩子打架,大多都是往对方身体足够结实的地方招呼,所以拳头落在风修羽身上的部位大多集中在手臂、后背这些位置,这样就不用刻意控制力道,既让自己出拳过瘾,也让被揍的人吃疼。
一旁看热闹的几个孩子有人注意到一个年纪比他们稍大的一个女孩儿走进巷口,当他们看清她的脸时就知道大事不好,也不管揍人正在兴头上的风修武一伙人,溜之大吉。那个女孩比他们年纪大两岁,也是讲武堂授课先生们的心头好,名叫风修玉,是风修羽二伯风擎的独女。风修武一点也不怕风修羽,但是挺怵风修玉,因为她也是风氏宗族寄予厚望的年青天才之一,族中的长辈大多都很看好她。
“还不给我住手?”风修玉双手掐腰,杏目圆瞪。
那群孩子这才反应过来,看到来管闲事的是那个连老大风修武都有点害怕的玉儿姐,只好默默退开,纷纷低下头。风修玉把堂弟风修羽搀扶起来,关切问道伤到哪里没有,这帮人怎么又欺负你了,要不要我去跟爷爷好好说说。风修羽只是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笑着说不用,我们几个闹着玩呢。
一旁的风修武显得有些局促,可嘴里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男人之间打架,要女人插手算什么本事。”
风修玉一听到这话,有些更生气了,“好好好,我一个女人不插手,那要不要把我爷爷和二爷爷都给叫来,让你们这几个大男人好好解决一下?再说了,你们好几个打一个,我是真没看出来有多少男子气概。”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跟在风修武屁股后面的几个男孩子,瞪了他一眼道:“好歹都是风家子孙,你没事干带着一帮外人欺负自己家里人,很有意思?”
风修武用手指着风修羽,不服气道:“就他?我揍他这种废物还需要人多欺负人少?我一个人打他两个,气儿都不带喘的。”
风修玉一把拍落风修武指着自己堂弟的手,“你风修武这么厉害,要不咱俩过过手?也别说我欺负你年纪小,让你一只手怎么样?”
一般来说,刚十来岁的孩子,大多都还在滞留在通脉境前期的境界,体内的奇经八脉还没全部打通,无法随心所欲掌控经脉内真气的流动。可风修玉打小就习武天资极高,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打通了八脉,开拓了气海,所以即便风修武身体素质再好,在她面前依旧不是对手。
风修武打是打不过,可也不好就这么一走了之,好在风修羽开口解围道:“玉儿姐,真没事,我们俩就是没事干闹着玩呢,这点小事就不用麻烦爷爷了,也不用告诉我爹娘,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也不要和二伯讲。”他对这个从小就不像其他家里人那般看不起他的堂姐咧嘴一笑道:“我今天还得上山练功去呢,不然要是去得太迟,师父要责备我偷懒的。”
风修玉想要说点什么,可她看见堂弟一脸认真的神色和他那对透出一股子神秘感觉的深紫色眸子,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只说了句你路上当心,便拽着风修武离开了巷子。
风修羽独自一人出城,一路上脑海中闪过一幕幕小时候因为自己体质特殊而被家族里一些不友善的长辈们鄙夷的情形。那时候自己还小,懵懵懂懂被父亲和爷爷领到山上,在师父和姥姥的草庐里磕头敬茶,第二天就听说爷爷在宗族议事堂那边被一群执事长老群起围攻,说一个不是赤瞳儿的小废物,凭什么能被那两位家老收为弟子,难不成你风震炎以家主的身份和那两位家老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交易?就算没有,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落到你风震炎的子女身上了,怎么不向二位家老举荐其他的年青天才作弟子?他当时和父亲就站在议事堂的大厅里,看着那些坐在北厅交椅上,高高在上的那帮长老们和爷爷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感受到平日里一向儒雅亲切的父亲也隐隐有些动怒,攥住他小手的那只大手越握越紧,把他弄疼了都没有察觉。
他还想起小时候,风婆婆有一次无意间说漏了嘴,说娘亲给自己喂奶了大半年之后,身子变得越来越虚弱,竟然大病了一场,还是父亲请来了师父和姥姥,调养了好长时间才有所好转。可是娘亲后来没了奶水,只能从外面雇奶妈喂养自己,可那些奶妈们干了十天半个月,身体也渐渐变差,坊间都传是自己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附身了,后来即便风家出价再高,也没有奶妈愿意上门了。自己现在比同龄人要瘦弱,可能和这些小时候的事情也有关系。
不知不觉,风修羽已经走过好长一段路,来到了云隐山脚下,山腰之上,一座草庐伫立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间。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确定没留下什么之前打架留下的痕迹后,小跑着上山去,走进用竹篱围起来的草庐院子。
幽姥此刻正坐在院里的一口火炉前,火炉上正煮着草药,她看了一眼推门而入的风修羽,眯起那双十分好看的眼睛,笑着说道:“羽儿啊,今天怎么被修理得这么惨了,快过来给姥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