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我住院期间探望了方护士,她比之前更瘦更虚弱了,结肠癌手术留下的造口想必改变了她的生活。她需要亲自清理自己的粪便,换袋子、再用病号服遮盖住。
她很健谈,但每次,我都会控制在十五分钟至二十分钟左右,担心影响到她的身体。
从获悉自己得了癌症,已经一年多时间,她非常顽强,生的欲望很强烈,她期待有人每天来看她。
她问我得了什么病,我说,失眠了。
“身份焦虑。”她说。
“身份......焦虑......”
“类似于自己,期待别人对自己的肯定。一旦发现被忽视或不受尊重,心里失衡,神经系统失调。”
我虽然不知她说的确切含义,但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咱院里走路驼背的护士,您有印象吗?”
她笑了笑,“我还真没印象。有事?”
“之前见过一个背影,没事。”
“让我好好想想......”她捂着造口的位置,在屋里来回走着。
“齐老师的保姆有点驼背,不过,不太明显。”
“她干过护士?”
“没有。她做过一阵子护工。”
“她不一直在齐老师家做保姆吗?”
“有一段时间,两边都做。说是家里困难,想多赚些钱。”
“她被救之后就开始做护工?”
“不是。给齐老师做保姆一段时间之后的事。”
“干了多久?”
“时间不长,好像几个月。”
“您觉得她人怎么样?”
“普通人,样貌、举止,都不是那种突出的人。能吃苦,从不与人起争执,眼里有活儿,勤快,嗯...自尊心比较强。”
“哦?”
“记得有一次,一个护士推送药车,不小心撞到她,虽然后来也没什么事,但当时的情景我看了个满眼,她眼神怨恨,像刀子一样能杀人。”
“杀人?”
“一瞬间的事,之后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您和她经常见面?”
“她做护工那会儿,我们经常见面。”
“齐老师以前住的房子,在我现在的楼上。我是一0一,他是二0一。”
“哦...这么巧呀。”
安康医院分东西院。东院是门诊,西院是住院部。探望方护士之余,我会在两个院里闲逛。据此来寻找那个白衣人。结果一无所获,刘佳佳也是。
我一度怀疑李红艳就是白衣人,但如果从年龄方面推算,李红艳和王阿姨有些相仿。
王阿姨会是李红艳?一想到这里,感觉很不舒服,又说不上来。年龄倒是相近,和蔼可亲、热情如火的王阿姨与不经意露出“杀意”的李红艳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我偷偷溜出病房,裘漪一很有意见。她对我的关心时而像个大姐,时而又像母亲。我既需要她的关心,但却不想被她的温情所控制。刘佳佳就不一样,在我和她之间,她多数时候是接受我建议的人。
我和方护士的谈话内容,大多与刘佳佳分享。至于裘漪一,我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裘漪一不露声色全盘收下,在我还自鸣得意的时候,有人却混入人群中,伺机对我下手。
我回到病房,房间里空无一人。病房三张床带一间盥洗室,里面有马桶和淋浴设施。
我锁上门,褪下裤子,坐在马桶上,凉飕飕的垫圈冷不丁激我一激灵。淋浴的地方,为了方便,墙上安了个放肥皂的盒子。盒子里没有肥皂,空空如也。再仔细看,一把铜质的钥匙横躺在盒子的底部。
钥匙很眼熟,我一把抓起,锃亮的外观,凹凸有致的槽沟,显然,这是一把刚刚配置好的新钥匙。眼熟的不能再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钥匙上还有余温,我赶紧提上裤子,奔出病房,走廊里.....
楼梯间有人影。我快步跑过去,楼梯间空荡荡,忽传一声吱扭,是下一层楼梯间的门声,迅速下楼梯,三步并作两步。推开门,这一层是一楼,挂号、取药,人来人往。
我伫立在原地,仔细观察每一个人。挂号处、取药房,再远就看不到了。一层有两个方方正正的柱子,我目光投向那里,一人影突然闪过,即刻消失在接诊楼外面。
我马上跟出去。手里紧紧攥着钥匙。
路上行人和汽车都不太多。我看见一个背影急匆匆钻进一辆车里,车子立刻发动起来,我朝着车子的方向追了过去,车子在红绿灯路口右转之后,一溜烟的没影了。
我因跑得突然,有点岔气,站在路口旁做深呼吸。手里的钥匙已经被我攥得潮湿了。我悻悻然往回走,边走边打量钥匙,非常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回去的路上,我遇到裘漪一。她看到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甚是惊讶。原来,她出来帮我买午餐。
“我看到你追那辆车。”
“你看...”我张开手,钥匙躺在那。
“钥匙,你家的钥匙...”
“我家....钥匙...”原来是我家钥匙。
“快回去。”
我疾步向病房走去。
两把钥匙除了颜色,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裘漪一盯着钥匙说。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威胁?”
“他们的意思是,可以随时找到我。”
“那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如愿以偿。”
“你要干什么?”
“赶紧出院,回家。”
“你还有液要输。”
我一刻也不想在医院里待着,尤其是这家医院。由发现、探寻、谋杀,到今天的威胁、挑衅。腊月二十八日凌晨发生的事情,几近让我精神崩溃。
果不其然,医院盥洗室的那把钥匙,顺利地打开了我的屋门。
“小心。”我对裘漪一说,也是对自己说。
上一次,他们声东击西,一箭双雕,毁了证据,还差点害死我。
屋里所有的东西原地未动。我呼出一口气,心平静了许多。瘫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扬头看着对面墙上的圆形简易石英钟,钟表的时针和分针停在那,秒针已经不动了。
“现在几点?”我声音有些抖。
“中午十二点一刻。怎么了?”
石英钟停止的时间是三点三十分。
他们在传递一个信息,腊月二十八凌晨三点半的事,他们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裘漪一不明就里的看着石英钟。
“腊月二十八......”我突然停下来。看来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怎么不说了?”
“没什么,有点累了。”
我要先换套锁。陌生人拿着我屋门的钥匙,随时可能突然进来的后果,让我忐忑不安。
“今天几号了?”
没有回答。我转过头,屋里没有人。裘漪一去哪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你刚才没在屋?”
“我回去拿点东西。”
“今天几号了?”
“9号,2月9日,正月初三。过糊涂了。”
要不干脆报警吧,我心里想。拼凑起来的记忆,有哪一个是证据确凿的。
“论坛你看了吗?”
“什么论坛?”
“陈思。”
“对,我差点忘了。我现在看。”
我打开电脑。电脑屏幕上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口罩。黑色口罩壁纸替换了我原来的壁纸。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口罩男正躲在某个潮湿黑暗的角落里嘲笑我。
我的电脑竟然被攻击了!有人轻易进入了我的身体,攻击了我的大脑。战争已然拉开帷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摆在眼前的一切,昭然若揭,对手不是普通人,而且不是一个人。
电脑里安康医院监控录像的备份已被抹去,就是那段白衣人,在江汉病房外偷听后,闪进楼梯间的画面没有了。
可以这么说,动我电脑的人,在通过我的电脑了解我,而且随意删改了我电脑里的东西。就像一名高超的神经内科医生,通过手术改变了你的大脑,并在那里刻了两个字:白痴。
显然,他在向我示威。现在他不仅知道我侵入安康医院监控系统,还掌握了我的秘密;最重要的是,在他的面前,我毫无隐私。
他通过羞辱我的智商,报了我追掉他一只鞋的仇。他完全是个矛盾体,平静-急躁,阴险-自大,有能力-爱炫耀。
“你电脑坏了?”
“没有。”我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
但现在在电脑上的一举一动,肯定被他监视了。
要想恢复,几无可能。
我的计算机老师曾经模拟一段对话:
黑客:你为什么不安装防火墙?
小白:安了有用吗?
黑客:那样的话,我会有点乐趣。现在这样有点白痴。
小白:我安了防火墙。
黑客:是嘛,真够烂的。
我现在就是那个小白。
电脑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跳出来。
“惊...喜...吗...
我...们...还...会...见...面...的...”
“你电脑怎么了?”
我立刻强行关机。
他以为挫败了我,我现在反而斗志昂扬。瘦高、黑色口罩、旅游鞋、黑色兜帽衫,IT、黑客、高手、冷酷、残忍、自大、爱运动、懂车......我慢慢在心里勾画他的样子,努力形成一个侧写。无论是真实的世界,还是虚拟的世界,我要让他无处遁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