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石桥长途汽车站,早晨五点五十分。天已经亮了。
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登上去往苏阳的汽车。
她抿了一下自己的短发,向左边的窗外看去,天亮的好早。她没有什么行李,只背了一个布制的书包,里面鼓鼓的。
头班车,座位基本坐满,四个小时之后,就是早上十点钟了。这里到苏阳需要四个小时。
苏阳是她的老家,有人传来消息,发现了苏来德的踪迹,她要亲自回去一趟,这事关自己的身世,她等这个消息,用了大约十年的时间。现在,终于等到了,她必须亲口问问,她到底是谁的孩子?父母长什么样子?他们为什么抛弃她?
车子发动起来,在长途汽车站大院里,盘了一圈后,离开了石桥站。汽车驶过石桥,桥实在太短,没等回想往事,汽车已经到了大礼堂,车门打开,又上来两个人。
这一带,她不仅熟悉,可以说是刻骨铭心的一段记忆。逃离“大姐”魔爪后被汽车撞倒;冰雪寒冷的晚上在石桥附近获救;她还记得,那个汪着冰水的路面,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是如何弃她而去的。
她获救的画面在记忆的沟槽里越来越模糊,而弃她而去的那一对男女,跟随岁月的长河,却越加深刻。一旦想起,便增加了一分仇恨。
车上的人因早起赶头班车,大多都在补觉。她一想起,马上能见到当年卖她的人,困意被期望冲散。
第一次离开苏阳的时候,那时她二十六岁,真实年龄二十四岁。当年养父王麻子为了让她进大队谋个差事,找人添了两岁。
中间回去过几次,除了办事,没见任何人。她也觉得奇怪,鲁屠夫到今天都没有找到,看来,老天是帮自己的。这些畜生,就该有这样的下场。
自己一直行事谨慎,生活低调,不与人发生冲突甚至争论,这么多年过去,生意发展的还可以,以后虎子长大了,我也就有了帮手。想到这,她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了希望。想想那些死去的人,哪个不是应该死的?这样想,心里宽慰了许多。
长途汽车每到一站,停车,上下乘客,车上的人开始减少。大礼堂上来的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坐在她的旁边。她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好在她化了个妆。
再有一站,就到镇上了。
“还有下车的吗?没有,走啦?”
在车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她突然快步走到车门,一跃而下,迅速融入赶集的人流中。
大礼堂上车的两个人马上反应过来,当站在人流中寻找目标时,她早已消失在人海里了。
“嘿!让她跑了。”
“我们被她发现了。”
“谁呀?”男人冲着门喊了一嗓子。
“苏来德在吗?”
炉子上正烧着水,水开始沸腾。
“你找谁?”
“我找苏来德。”
“你是谁?”
“我是隔壁村王麻子家的,我叫王慧茹。”
“死者,苏来德,男性,年龄五十六岁,单身;职业:人贩子。”勘查现场的年轻警官正在陈述案情。
“继续......”
“煤气中毒死亡,死前有过挣扎。你看......”年轻警官指了指房间茶几和地上。
“这和煤气灶上煮的小米非常相似,还有水杯。”
“带回去化验。还有其他的吗?”
“目前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但屋子里显然来过其他人。他家没有发现其他的小米。”
“周围邻居走访的怎么样?”
“大多去赶集了,没有人看到苏来德家有人来访。”
“继续跟进,汇总以后,通知彭艳。”
“是。”
她要尽快回到罗曼花园。
过程并不顺利,当然,做这种事,还没有顺利过。
她重新化了妆,换了另外一身衣服。来时背的包和衣服分别扔在了不同地方。苏阳,她比较熟悉,距离上一次作案,已时隔多年。谨慎、低调、间隔时间长,换妆,人极少或极多的地方,充分考虑意外情况的发生以及事后如何处理现场。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的蛛丝马迹正在彭艳的脑海里慢慢勾勒着。
“你今天去哪了?”齐学时问道。
“看个老乡。昨天跟您说的那个。”
“你老乡还好吗?”
“不太好,人年龄大了,脑子有点糊涂。”
“要不要接到医院看看。”
“不用,老人就那样。谢谢您。”
“你的布包呢?”
“哦,送给老乡的孩子了。”
“我记得,你走时穿的不是这身衣服。”
“我在集市上买的,另外那身忘拿回来了。”
齐学时时常会觉得自己这位保姆很神秘,但又说不清楚是哪个地方神秘。
比如今天的事,就有些令自己怀疑。早上走时一套衣服,回来又是一套新衣服。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了。她的零用钱没多少,就算偶尔为之,经济上压力也是很大的。而他却看不出这个保姆有这方面的压力和焦虑。
有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出手有时很阔绰,丝毫没有顾忌。虽然,平日里她也是省吃俭用,应该不会有很多钱吧。
每次聊到这些话题,小保姆都有话说,也听不出什么破绽,但齐学时凭自己的生活阅历判断眼前这位小保姆非比寻常。
苏来德不可能没想到,他从事的营生是活不到寿终正寝的;只是没想到是个女人,比他的心更狠的女人。他死之前,仿佛看到了一头野兽,一头愿意为仇恨付出任何东西的女人。
他挣扎过,与这个女人的冷酷和果决相比,他的挣扎如蚍蜉撼树。
到死,苏来德也不知道自己死在了谁的手上。他看到了金黄色的小米,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装小米的塑料袋上,戳了一个洞,然后就因缺氧晕过去了,不过,那个女人依然没有放过他。她把煤气开关扭到最大,门窗紧闭,确认苏来德真的死了,她才离开。出门之后,她长长的吸了一大口空气。
苏来德在晕倒之前喝了一口水,其实,是这一口水要了他的命。
彭艳一直负责人口失踪案。很多年过去了,有些案子成了悬案。
“跟丢了?”彭艳头也没抬的扔出去三个字。
“跟丢了。”
“真丢人,让她在眼皮底下跑了。”另一个年轻人气还没消。
“你们看看这个。”卷宗从桌子一边飞过来,落在另一边。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们跟丢之后。”彭艳表情严肃,语气严厉。
“苏来德死了?”气还没消的年轻人惊讶说道。
“是王慧茹吗?”彭艳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与王慧茹画像不一样,不过,肯定化妆了。年龄三十岁左右,短发。带着一个布面的包,里面鼓鼓囊囊的。”
“在哪跟丢的?”
“集市。”
“苏来德在这,集市在这,你们看。”
两个年轻人按彭艳指的地图看过去。
“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太狡猾了。”
“也就是说,不管有没有我们,她都可能会中途下车,然后再向相反的方向坐车去苏来德家。”
“这个红姐,看来早有预谋。”
“找画师,把你们见到的样貌画下来,我们再与王慧茹的比对,比对的时候,叫上画师。还有,跟进苏来德案子,每一个线索都不要错过。”
“从她坐车路线来看,她人应该在上港,估计从石桥上车也是为了放烟雾。”
“不管后面她动还是不动,都要盯紧了。”彭艳命令道。
“苏来德的社会关系要尽快查出来。”彭艳补充说。
彭艳跟这条线索有几年了。最近才有点眉目,知道了这个红姐的动向,没想到就这样断了。道上真正见过红姐本人的没几个,就算见过本人的,也没有人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
这个红姐行动诡秘,作案时间跨度大、时间长;喜欢亲力亲为,做事低调谨慎,冷酷无情,仅彭艳知道的,她的身上已经背了好几条人命。
苏阳那么大,现在又牵扯到上港,以前的一些当事人有离开的也有离世的,破案难度可想而知。但一想到,那些期盼与自己亲生骨肉团聚的眼神,彭艳的内心深处燃起一团火,她一定要破了这个案,抓住背后的真凶。
晨曦微露,灯光渐灭,上港的码头汽笛长鸣。罗曼花园迎来一个新的早晨。李红艳象往常一样,开始了繁忙的一天。之所以繁忙,更多来自内心深处的秘密,她希望用每天的忙碌压制内心的恐慌。
在齐学时这里,她学到了很多在外面学不到的东西。比如,她对医院的了解,就比以前深入了很多。还有有关神经方面的知识,她虽然一知半解有点如天书一般,但耳濡目染,还是学到了一些皮毛。
“红姐,有人想见你。”
“什么人?”
“一个有头有脸的女人。”
“你觉得靠得住吗?”
“她执意要见你。”
“尝尝根儿,再说。”
“懂了。”
“最近先把活儿停了。等我消息。”
“明白了。”
“虎子怎么样?”
“还行,挺喜欢你给买的那些玩具蛇,尤其喜欢毛绒绒的那个绿蟒蛇。天天晚上,抱着睡觉。”
“对他好点,以后有大用处。”
“明白,红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