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已遍布大半个演武场,不时有鬼怪哀嚎传出,修行之人自然可以看的清楚,但整个场地难免显的阴森诡谲。
众人也大概了然为什么之前殷洪敢叫嚣一起上,因他分明可以凭空打造一座人间鬼府,如若想与他一战,就得先进鬼蜮,而且谁也不知道他魂幡中有多少鬼物。
此时的曹寒柏一边向那不断扩散的阴雾走去,一边取出一枚小巧印章,用力将那枚印章的印文扣在左手手心。
在元枕风眼中曹寒柏周身的阳气开始剧烈升腾,有如一方正神,不由得啧啧称奇:“这可是好东西啊,出门若是遇到阴兵过境,拿这印章每人印脑门一下,弄不好阴兵都要绕着走。”
一旁的元无散点点头:“咱们家也有一枚法印,不过没落在爹手里,这一代传承你还是有机会的。”
场上曹寒柏在一方印文加身后,仍然继续加持着什么,隐隐约约自身软甲之上又覆盖了一层半透明甲胄,是一副名叫练心甲的铠甲,专克一切幻术,对鬼魅也有压胜。
殷洪那边好像已经准备完毕,两道与普通恶鬼不同的英灵从烟雾中冲出,曹寒柏左右腾挪冲入阵中,密密麻麻的鬼物在两尊英灵带领下疯狂截杀曹寒柏,曹寒柏左手张开以那一枚印纹图案直面阴物刀兵,右手凌空画符,并没有完整法符,只是简单的一个个驱邪符文,用来延阴物靠近。
对付类似阵师,役鬼,御器,法符等借他山之石修我道的仙师,如果无法攻击施术者本身,基本没有胜算,事实上光是殷洪现在释放出的鬼物就已经远远超过一般金丹初期修士,如果现在是午夜时分,就凭这一杆魂幡就足以与普通元婴一战,只是殷氏子弟头衔让人下意识忽略了这一点。
阵中不时会有惊雷响起,也是最基本的掌心雷,毕竟曹寒柏如何天赋异禀,也不可能样样精通。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曹寒柏终于接近殷洪,那殷洪并不与曹寒柏正面交锋,只是一手拔出那面源源不断有阴物走出的魂幡,一个闪身遁入雾气不见。
殷洪诡异的声音从阵中传出,好像是故意大声一样,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再闹下去,我可要杀你了。”
元白衣神情微变却没有说话,一旁的温铜壁宽慰笑道:“殷公子少年心性,玩笑话罢了。”
就在场外哗然之时,演武场上异变突起!
曹寒柏站在之前殷洪所在的阵眼位置,止步不再走动,依靠练心甲强行抗下两次重击,在空中勾勒出一道完整法符,再次掏出那一方小印,猛的印在法符下方。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曹寒柏首次大声说到:“乾印!浊世生阳!”
刹那间曹寒柏所经过的每一处点位的一个个法符串连一线,上下蔓延,如同一座连绵战线硬生生分割开鬼物那座鬼阵,阴雾中金光大盛,将一座鬼阵四分五裂。
曹寒柏掐诀不停,又是一道敕令,借来东南两阵狂风,瞬间吹去雾气,天地清明。
日光照射在一只只鬼物身上,每一只都被肉眼不可观的金色文字穿体而过。
曹寒柏依靠一己之力,破去殷洪的人间鬼府!
站起身来看向已经没有遮掩,孤零零站在场地上的殷洪,曹寒柏笑问道:“殷公子,还能打三个吗?”
殷洪面色铁青,好像在犹豫什么,正常情况下,手中已没有鬼物可以驱使,第一局已经算输了。
云朵上的祁老爷子已经准备下一阵的人选了。
忽然曹寒柏心头一阵寒意,丝毫不敢犹豫,欺身而上,一拳砸向殷洪面颊,可惜为时已晚,一张青色面具已经覆盖在殷洪脸上。
那座已经被封禁的鬼府中丝丝缕缕的阴气凝聚在殷洪周身,这鬼脸面具品阶高的离奇,而且好似已经有器灵藏匿其中,殷洪的体态肉眼可见的庞大起来,几乎与那面具融为一体,形同鬼王!
两名金丹仙师居然开始肉搏,殷洪一拳一脚已经接近战修,曹寒柏各种术法难以伤害殷洪分毫,最终焦灼许久,曹寒柏实在奈何不了殷洪,只得默默退下。
其实算个平局,但对于守山之战而言,其实九寒山已经输了。
殷洪摘下那面具,脸色紫青,第一次抬头看向祁老爷子,语气森冷道:“下一个?”
观望中的元无散对元枕风道:“完了,老头为难了,曹寒柏这小子都打不赢,那就是没人打得过了,下一局还得输。”
元枕风疑惑道:“不是还有吕化龙吗?”
元无散无奈道:“亏你跟人家一起回来,怎么就看不出来,吕化龙下场不合适了。”
果然祁老爷子笑眯眯瞅半天都找不到人选,其实老爷子已经在想着如何就此收场了,因为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下面这姓殷小兔崽子状态不对。
就在这时一抹纤细倩影走上演武场,一身黑衣,手握一把如水长剑。
“夜清讨教。”女子清亮声音传出。
元无散啊的一声,尾音拖的极长,元枕风听到那女子姓夜,忽然想到什么,笑着问道:“他就是娘说的那个嫂嫂吗?”
元无散不情不愿道:“算是吧,她上去干嘛呀,要吃苦头了。”
场上殷洪阴恻恻一笑:“女的好玩啊。”
满场恶寒。
人群中的年轻人揉了揉小狐狸脑袋,又笑眯眯抱在怀里:“不气不气。”
带着面具的殷洪举手一招,那面魂幡被倒提在手,紧接着之前被曹寒柏拘束的阴兵鬼将瞬间复苏,黑雾弥漫,殷洪不发一言,对夜清勾勾手,走向雾气中心。
夜清手提长剑同样跟上,一泓如水剑光在鬼蜮中闪动。
夜清师承并非来自九寒山,而是那莲花宗的漱石十七剑,专为女子剑修而创,不以力胜。
与之前的曹寒柏不同,这次殷洪并没有在阵眼停留,而是投身战阵,与一众鬼物一同袭击夜清,角度诡谲,次次要害。
而夜清的手段也很奇怪,对待鬼物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角度刁钻的用剑身刺透一个个灵体,用剑刃划开阴魂中的禁锢法印,让被奴役的魂魄得以自由,逃离魂幡束缚,遁入地下。
两尊英灵为主,殷洪暗中不时来一下,夜清又显得束手束脚,很快就被逼的越陷越深。
元枕风越看越觉得奇怪喃喃自语道:“嫂嫂有点问题啊,这局要惨败了。”
元无散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局,声音微弱答道:“我知道为什了。”
“啊?”元枕风疑惑道。
“夜清她,根本就没准备赢,你听说过佛徒吗?”
“听说过啊,三千年前他们有个祖师爷降生,两千年前,盛极一时,一千年前殷商灭佛,佛徒们在西土深处苟延残喘,后来西方的大周彻底乱了起来,就没什么声音了。”元枕风复述了一遍儿时学过的陈年旧事。
“夜清她,她的宗门,就是佛徒所创,现在莲花宗虽然与道门无异,但其实他们一直都守着一些特别的条条框框,比如说,渡世间恶鬼!”元无散声音有气无力。
“渡?就像嫂嫂这样,不杀鬼物,反而放其自由?”元枕风好似恍然大悟。
“夜清,在奉道,她的道中,要让这些鬼物,都有轮回的机会,所以她一开始就没准备赢,而是要去渡那些阴鬼!”元无散一语道破。
就在这时,战局中的夜清已经被逼到阵心,殷洪终于又找到机会,这一次他的手中居然以阴气凝聚出一根纤细小针,嵌于指缝间,倾力一击。
这一幕在众人眼中,绝大多数都只感觉是普通袭击,与之前并无区别。
唯独元枕风!
陈塘关李家看门老者曾送过元枕风一把名为“离蜀”的匕首,而元枕风用那把匕首刺向新恒覆源时感受到的气息,与现在一模一样,那是,地府的气息!
殷洪出手的一刹那,场外的元枕风已经来不及多说,元无散只听到弟弟一声大喊“救人!”
海清依然一无所知,她仍在寻找下一个禁锢枷锁的位置,只是刹那,一丝凛冽寒意袭来,紧接着她就看到一个满身雷罡,电光逸散的背影,这个背影出现的同时,四周阴魂连同雾气一同被震散,她认了出来,是元无散,再外面一点点,是一个陌生男子以双指捏着什么东西。再外面,才是自己这次的对手,殷洪。
此时殷洪面前的男子,正是左丘霜,左丘霜指间的那一根黑色芒刺肉眼可见的消散。
左丘霜一言不发,转身与元无散点了下头,身形消失。
这时围观众人大多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大殿前的一众长辈倒是一个个看得清楚,而且有的还是听到元枕风那一声大喊,前后结合才反应过来。
元无散竭力压制内心杀意,压着嗓子说了一句:“认输。”
说罢转身一把拽起夜清,护身雷电震的夜清手臂生疼,元无散咬牙切齿问道:“想死吗你?”
一向嬉皮笑脸的元无散第一次漏出这副表情,并没有吓到夜清,那一身黑衣的女子弯腰提起长剑,红着眼睛问道:“不是有你嘛?”
......
祁老爷子其实是最心惊胆战的那个,如今局面棘手之极,虽然已经连输两场,但九寒山的面子已经不重要的,对方身份特殊而且杀心如此强烈,再加上切磋其实算是九寒山发起,若是真有什么事,确确实实没办法收场。
所以老爷子马上圆场道:“殷公子修为惊人,九寒山今天认输了!孩子们都散了吧!”
九寒山仙路万年,这还是第一次,向外人认输,也有过同境晚辈打不过的情况,可全部都是客客气气,切磋过就算,从来没有过如此不堪局面!
殷洪带着青色面具,仰头大笑,声音尤其狂妄,如今他金丹初成,又在这座号称天下第三仙山的九寒山上连赢两局,而且与自己同行之人,还有那位!
此时不出风头,更待何时:“这九寒山,不过尔尔!”
老爷子使劲对着场下众人挤眉弄眼,他这么多年跟年轻人嬉闹,自然已经看得出来,这些年轻娃娃们,已经起了杀心,在他们心中,早上刚刚知道殷氏子弟攀登自家仙路的那种新奇,自豪已经彻底消失。
殷洪见无人回应自己,又对众人问道:“听说有一位十五岁结金丹的吕化龙?要不让他出来,与本座过过手?我听说,九寒山可从来没有打了两场就算的啊?”
吕化龙面带微笑,在众长辈身后没有一丝动静,可九寒山吕家山头有九道剑光带着冲天剑气飞临小登仙台,直指殷洪。气息之蓬勃,已经绝非金丹修士。
吕家那位高大老祖师一步踏出,怒声喝到:“小娃娃,我劝好自为之!莫要目无天地!我家化龙,如今已是元婴剑仙。真要一战,十个你都要死。”
吕化龙,元婴!惊世骇俗之余,这个消息终于勉强缓和了在场气氛,算板回一局。九寒山子弟中也有嘘声传出,嘲笑那殷洪,但终究是输人一头。
殷商巡狩使温铜壁早已看不下去,殷洪年轻气盛,他可是什么都见过啊,终于找到机会收尾,急忙下场,对殿前众人开口道:“诸位,今日叨扰贵府了。殷洪公子得破金丹境界还有仗各位,那我等就先行告辞。”
说罢殷商一众弟子就要离去,连同那肩负赤狐的年轻人在内,众人已经准备下山。
无人注意到场上殷洪那鬼脸面具越发扭曲,因为方才被吕化龙压了一头而满脸怒容,急切希望找回场子,这时殷洪好像想起一事,。
大声问道:“既然吕化龙不行,还有一个元枕风呢?北伯侯元白衣的儿子。我听说在重黎关里,元枕风还重创了我大商国师?那让他出来与我打这第三局!”
九寒山上元枕风其实一直没什么名声,毕竟对大哥的期待最大,而二哥风头又太大,所以除了相熟的几人,九寒山各家子弟对元枕风的印象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元无散弟弟,元家第三子,也只有听到重黎关那些传闻,才有人将元枕风这个名字与北伯侯三子对上。
元白衣眯眼不动声色,吕化龙低头,第一次起了杀心,小封仙台周围,多是在问那元枕风是什么人。
人群中的元枕风丝毫没有一点动容,甚至情绪都没有一点波动,就像当年在陈塘关一样,又缩了两步,喊两句又不会死,我现在金丹都没有,出了头还不是被你暴打?
真要结丹了,也不可能出去啊,爷还要去陪溱儿妹妹修行,如果给那什么巡狩使看到了,岂不是要按照什么人皇诏令,被拉到殷商?
祁老爷子也有点心烦,这小子怎么没完没了,只能安慰道:“殷公子,元小公子尚且年轻,来日再说吧。”
殷洪本来也没有准备真的打一架,只是找找被吕化龙吓没的场子,真跟那个小废物打一架,应该也没意思。
殷洪随口回应道:“也罢也罢,藏头鼠辈,难怪他家小玩物的眼珠子被我大哥拿去用了!”
无人在意,众人已经准备散去,可在这时天幕肉眼可见的黯淡下来,铺天盖地的黑色劫云聚集,居然又有金丹雷劫!
殿前的元枕风御风而起,众目睽睽之下飘浮在殷洪面前。
天地风起,与那劫云相互映衬,元枕风头发随风飘散,遮盖面目。
殷洪耳中响起了元枕风平静如常的声音。
“你说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