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稍退回少许,在元枕风尚在结丹,大殿前众人目光依然被元枕风结丹气象吸引之时。
无人注意到大殿前一字排开的诸家仙门前辈,原本局于首位的元白衣轻轻退半步,使得一名肩负赤狐的年轻人站在了殿前最前端。
本来格外突兀的一件事,但始终没有人觉得奇怪。
年轻人一个恍神,笑着转头问道:“怎么认出我的。”
元白衣不做什么动作,只是平淡聊天,但此时,纵容是在元白衣身上留下生死媒介的左丘霜,也已经完全听不到二人谈话,元白衣道:“是在陛下登山之前,当时已经有前辈认出陛下。”
那年轻人苦笑着叹口气:“差点忘了,是那只飞廉吧,我还以为是其他路数没收好,不用喊我陛下,叫殿下就行了。”
元白衣笑道:“殿下暗访九寒山,元某自然诚惶诚恐,即使知晓身份自然也不敢说穿的。”
“惶恐?”先被承陛下又被称为殿下的年轻人轻笑一声,依然看向前方广场:“方才殿上元公的英姿,可是一点都不见惶恐啊,九寒山正殿就像你元家前厅一样,怪不得父皇不喜欢你,隔三差五提点你。”
元白衣眉弓微皱:“为了提点一个元白衣,就死了我北界六千百姓吗。”
那年轻人面带诧异回头看去,他想看看元白衣是不是真的把怒气摆在了脸上,果然不出所料,凡人性命,让这位仙凡两道魁首动了真火,年轻人摁下在自己脸颊乱晃的红色尾巴,平静说道:“是说,焚琴道那场伏杀吗?你这口气,该向父皇去撒的,我当时才多大啊。说实话,我也不喜欢这些事,不过你大可记着就是,我跟父皇不一样了,他还能要一个称心如意,到我这里,只能求你们这些君侯能听话了。”
少年的身份,本不需要向三界任何人解释什么,也许是随口一说,也许是当真有些许愧疚,但元白衣都不能深究了。
元白衣思虑片刻,目光微凝开口问道:“陛下已经决定与百泽开战了吗?”
方才大殿议事,温铜壁说需九寒山调集近万修士赶往殷商,元白衣就已经确定此事,只是终究牵扯太大,自然要多问几句。
少年仰头看向空旷天际,想了想后说道:“没有,不过第六天主不死,我实在无法安心。若是你有办法让他死,我也不想有丝毫内耗。”
元白衣自然知晓少年心中思虑,如今的百泽帝君,并非人族,当逢乱世,非我族类如何能安心,更何况是远不仅是异族的问题。
元白衣看着面前比元枕风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迟疑道:“如今天下还算安定,殿下此举无疑于一场豪赌,稍有不慎,恐怕就有大乱了。”
少年回头又是满脸笑意,目有神采:“是在关心我吗?昆仑山那帮修行外道的神仙们,有一个说法你听过吧,说我人道,已走到尽头。”
元白衣身形猛的一震,不知作何回答。
少年笑言“换个地方吧,九寒山那尊鼎,我还没见过。”
元白衣点点头,二人一同转身离去,人少一点时,元白衣问道:“我带殿下?”
少年点点头,用手护住怀中赤狐,止步不前,元白衣一步踏出,借九寒山地脉远遁重山,二人身边景象斗转星移,瞬间已经站在一处峰顶,一尊铜鼎已经在此地静立八千年,十四座阵法,五暗八明环绕此地。
年轻人立在那尊大鼎之前时,浑身气势已经大变,周身气运浓烈至极,与之前在大殿上的年轻人形同二人,元白衣居然下意识后退两步,与少年保持距离。
少年继续开口,笑容中其实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春江水暖,我承载万年人道气运的殷氏皇族,自然最先知晓,祖父承袭气运后熬了四十年,布局良多,如今我依然受用,百泽的事本应该在父皇这一代解决,只是父皇自知寿元无多,先跟你们这些山大王闹了几天别扭,又马不停蹄的给我生了一圈弟弟,也就离世而去了,你说恐天下大乱,我比你还怕,可我不能将这些事情再留给下一代了,如今已经迫在眉睫,若是人道当真断绝,我自然首当其冲,先行谢罪,大商也礼当与九洲万民赔罪,时日无多了。我既然已身居此位,能不能做到已是其次,先要想的,是我该做什么。”
元白衣对面前少年有了一丝难言的尊重,心头一丝热血已经涌上,又询问道:“敢问殿下,天门战场还能守多少年。”
“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有事,不过最多三十年,三十年以后就是别人的事了。”
那一只赤狐眼中已经有泪光溢出,突兀化做人形,双手轻轻抓起少年手臂。
少年似乎是不愿意说这些,语气稍变道:“让元枕风入朝歌,也不是什么算计,当年若不是因为他与我兄长的那一份因果让父皇看轻了他,也没有如今的我,喊他前来朝歌,原本只是想送他一份造化而已,今天来这里没有什么多复杂的事情,还有下面的殷洪,成不成金丹与我而言意思小的很,只是了却他一番心愿罢了。”
“殷洪公子就是这一代的鬼将首座吗。”元白衣早已注意到殷洪一手御鬼之术远超旁人,殷洪每隔百年就会有一位核心子弟,以鬼修身份,去下界执掌阴兵。
年轻人嗯了一声继续道:“算是吧,他还不知道,好麻烦啊,不仅要想着弄死外人,自己人也得想办法杀,元白衣啊元白衣,你算能理解我的吧。”
元白衣笑着点点头,少年再少年,也是如今天下唯一的皇者,这样的人越是年纪轻轻,越是可怕,与元白衣这一番‘推心置腹’自然不会是有感而发。
他是要看自己站个位置了,不过还好,元白衣本就有所决定,如今对少年观感更好。
元白衣首次向躬身行礼,年轻人身前的红衣女子吓的赶紧避开。
“陛下可还记得寒暑之盟,若陛下不弃,元白衣愿再结此盟,共赴大劫!”
三千七百年前,西南商国与北界渊朝秘密签订了一道覆世盟约,不久后两国与大夏宣战,那一战后,西北商国入主中州,偌大一座朝歌城凭空迁移至阳城废墟之上,殷商子氏,承袭人皇气运!
北界渊朝,元氏一族越过夜祁两家,独掌九寒山,九寒山辖境更是扩大近一倍,东临扶桑,西接鬼方,元家家主,成为仅次于一皇一帝的最大诸侯!
渊朝苦寒,殷地酷暑,史称,寒暑之盟。
——
傍晚时分,元枕风正与坐在一处露天道场,之前将殷洪金丹掏出后,温铜壁赶到迅速护住殷洪心脉,母亲更是拿出魂命双丹之一的命丹给殷洪服下,保住了性命
元枕风就被九寒山的各家子弟们拥簇起来,元枕风一番应酬,最后又被曹寒柏拉着寻了一处道台复盘战局,元枕风初入金丹,也有一些疑惑,顺便也问了曹寒柏。
元枕风特意问了吕化龙要不要一起,吕化龙少见有一丝紧张,腼腆拒绝。
就在这时,左丘霜突兀现身道:“公子,家主找你,只等你了。”
元枕风一脸茫然,与曹寒山告别,跟随左丘霜离去。
左丘霜带着已是金丹修为的元枕风御风远去。
元枕风再落地时脚下已经是一片白雪皑皑,空气变得寒冷厚重,脚下远方白云飘过,再往上则是一片了无尽头的浅蓝天空。
至于元枕风面前,是一尊古朴青铜方鼎,薄薄一层积雪覆盖在上方,除了位置够高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但那鼎上图纹却有先贤携手驱妖,有诸神退出天庭,有众族叩拜人道三皇,这是人族万年来最璀璨的一段记忆。
这是元枕风第一次站在这里,第一次看到这尊九五之鼎,八千年前,人皇铸九鼎,此界人道兴。
甚至九寒山,某种意义来说也是为此鼎存在。
来不及多思索,因为放置大鼎的峰顶还有几人,二哥元无散就蹲在自己旁边。
最靠近方鼎者是之前那肩膀上趴着小狐狸的年轻人,如今那只狐狸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一位顾盼生姿的红衣女子,与那少年十指相扣,元枕风看过去时,女子正笑着与元枕风挥手,元枕风也想起来少年之前说的话,他说,那小狐狸是他的妻子。
那年轻人眯眼而笑对元白衣道:“要把他们也牵扯进来吗?”
元白衣目光坚毅说道:“殿下与我推心置腹,元某不过是多压一代人而已。”
元家父子三人身后,是族中十三位中流砥柱,元氏两位老祖赫然在列,却不发声,权当旁听。
再往后,又有四人一字排开。
一位年轻修士白衣披肩甲,神情冷峻,算与元枕风最熟,供奉左丘霜。
旁边是一位矮胖老者胡子眉毛花白五官都看不清楚,只是对着元枕风笑眯了眼睛,居然是那一直养狗伺猪的齐老头。
元枕风忽然想起,族中四大供奉中确是有一位符箓宗师,据说那位仙师有一副自己画的金丝仙卷,里面封着八只元婴妖王数十金丹,小妖上万,随时听候差遣,名字好像叫齐连雾。
再一边,是一位披甲男子,身材高大,常年驻守九寒山下,一身气息已经是战修第四步,若能再进一步就是那天神下凡肉身成圣,如今算是元无散半个师傅的庞狮云。
再左边,是一块晶莹剔透的悬空玉牌,连接着一位万里之外的传说,那人为救凡世妻儿,肉体凡胎攀登仙路,凭借无上毅力,死前一刻万法归一,小封仙台上结丹升仙,是在世者最大的几个传说之一,如今代九寒山驻扎鬼方五城之一的元婴修士,季花李。
元氏四大供奉。
在元枕风一脸茫然间,最前方的年轻人松开红衣女子的手,一身气运再无遮掩,没有人觉得他在喧宾夺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那年轻人并没有刻意做些什么,但山巅之上,日月同现,暗色天幕中万千星辰闪动浮现,似为少年喝彩。
肃穆声音传遍众人耳中:“今日与诸位缔约者,不是殷氏皇族,也不是大商帝王,就只是我殷晨而已,自今日起到我身那一刻,便是此次盟约期限!”
中州人皇殷晨,九寒山元氏,再结寒暑之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