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北海海患频发后的第十七年,由殷商牵头,北方诸国协力在陆上建立一座横贯东西的海陆壁垒,用以隔绝北海海族,起名为炎阳天城,城上有上万阵师协力构筑一道上古天阵,名唤‘煮海’。
此城初建时就意见重重,因为陆上建一座长城用以抵御百年后的海患本就匪夷所思,而且建城耗费的人力物力大到不可量计,所耗时日需以百年计。这意味着要依靠牺牲沿海边陆为代价为炎阳天城的建成换取时间,换句话说,从炎阳天城始建的那一刻,整个天城壁垒北部的地区都已经是弃子,殷商已放任其沉沦海底。
九寒山各家对炎阳天城一事大多并不认同,一方面依从朝歌的意思提供人力物力,另一面对陈塘关等地的支援也从未断开,毕竟若是按照殷商划出的地区整个北地六分之一的版图都要舍弃,殷商为防止海患舍的,但北地各家势力早就盘根错节,如何能真的放任覆灭。
炎阳天城对此也并无表态,只是在九寒山物资经过炎阳天城时收取半成的关税,除元家从未交过什么关税外,其余各家都捏着鼻子认了。之后炎阳天城的主事人在换成了商朝国师新恒覆源,关税更是翻了一倍,变成了整整一成。但在新恒覆源主导下,炎阳天城确实比以往繁华的多,而且大肆翻修官道方便来往商贾通行,对世家车队也照顾颇多,多有便利提供,开拓官道翻修驿站,甚至在府邸所在的重黎关中大肆开设坊市兴建楼阁,短短十数年间就将一座关乎兴亡的边陲要塞大变皮囊。
如今的元枕风一行人,就在炎阳天城重黎关外二里不到,远远就可以看到一座恢宏长城屹立在北方大地上,四年前元枕风去往陈塘关时也是途径此地,只是那时的重黎关才刚刚开始建造,远没有如今的模样,甚至如今的重黎关在少部分修士眼中,正上方分明有一尊身高数十丈的身影若隐若现,看起来是一名十一二岁的红衣少年,衣着古朴考究,轻轻闭目,四肢懒散的漂浮于城池上空,两条火龙缓缓摇曳,环绕那童子周身。
元枕风以连山易的望气法门抬头凝视许久才勉强看清上空景象,至于元禁等一众战修,无论是何等修为,跨出几步,只要未曾到达那肉身成圣,都始终不可能看出是什么东西,充其量只能感受到上空的沛然道意。
甚至为元枕风祁海心护道的金丹修士大多也看不真切,但比起一般人感知要清晰的多,元枕风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巨大身影,只觉得天地渐小,眼中只有那越来越清晰的庞然法相,甚至一刹那间感觉那童子双目在缓缓睁开,欲要与自己对视。
忽然元枕风只感觉背后有人轻推了自己一把“公子,不可!”是一个冷冽的男子声音。
元枕风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已经被汗水微微打湿,连忙回头看去,却忽然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对着那莫名漂浮半空的白衣青年咧开嘴笑道“左丘大哥?你怎么来了!”,元枕风身旁是一位面如冠玉身穿白袍男子,看起来约摸三十出头,白袍之后上还披挂有轻巧的肩甲护腕,黑色长发以高冠束起,正是元枕风此行真正护道之人,元氏元婴供奉左丘霜。
左丘霜一手附腰轻轻落在地面,脸颊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意,看着马上的元枕风语速轻缓道“是王上差我过来的,从陈塘关起我就一直暗中跟随公子了。”
元枕风先是点点头“还有人我知道,但我真没想到会是你过来。”忽然元枕风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又问道“那父亲哪里?”
那白袍白甲相貌年轻的修士表情依旧没有太明显的变化,只是语气更加温和,像在安慰“三公子安心就是,此次我远行陈塘关是由夫人亲自调度,王上暗令,除此以外再无人知晓我已离开,如今不消两日便可返回九寒山,无事的。”
元枕风这才伸手擦了擦额上汗水,稍稍回头看了眼重黎关上空,那道红色身影在自己眼中已经没有方才那么真切。“那我刚刚是..”
“公子看到的是如今炎阳天城阵灵,名唤重黎,公子的目光唤醒了那位的一点意志,重黎想要看看公子,古系神祇皆不可直视双目,所以才贸然喊醒公子。”左丘霜看着那尊巨大身影,接话说道,语气并没有多少惊色,依旧古井无波,元枕风情绪也稍稍稳定下来。
“重黎?好像在哪听过。”元枕风咪起眼睛看了看那重黎关三个大字。
“前五行天官,公子该是给他上过香的。”
“我其实已经看到了他眼睛要睁开了,如果没有你打断我,让我与他对视会怎样?”元枕风也想起在九寒山时,每逢冬至祭天,那颂词中便偶尔有火正重黎四字,古系诸神早已没落,如今做这炎阳天城煮海大阵的阵灵也不算委屈,于殷商而言,这种手笔也只是恰如其分,所以元枕风并没有太诧异。
左丘霜答非所问,继续讲道“说来是好事的,公子位格够高,可让神人侧目而视,但是这件事里面有两个意外,一是公子如今的修为其实不应该看的到他,二是以古神充当阵灵,算是绝无仅有,公子之后不去看他就是,只要不主动看他,他也没道理找到公子,而且这种事不大会有第二次了。”
元枕风目不转睛的看着左丘霜的面孔,左丘霜一时有点尴尬,浅浅一笑,这才答道“公子放心,一个火正,还是惹得起的。”
“看他一眼他就生气?”元枕风挑挑眉毛。语气恢复随意,打趣道。
“三五百年后他大约不会生气了,现在嘛还是小心点好,做过神的鬼,多多少少有点讲究,公子给它个面子就是。”左丘霜顺着元枕风的话继续劝慰。
“行吧行吧,不看就是。”元枕风甩甩胳膊看向周围,一位仙风道骨老翁正在指着城上天幕与祁清琴窃窃私语,大约也是在解释这份威压,吕化龙则在元枕风看向他时便瞬间转过头来,与之对视,元枕风与吕化龙同行数日以来,交流极少,也从来没有主动提及过当日陈塘关周天大祭时神魂远游一事,他至今也不确定,当时在那座天人环坐的祭坛中看到的人,到底是不是吕化龙。
左丘霜凝视元枕风许久,没来由的又开口说道“公子长大了。”
左丘霜看似年轻,其实已经为元氏效命百年,,元家元婴境界以上的供奉有四位被元家赐名‘霜’‘雪’‘云’‘雾’四字,是为死士,元氏一族可为此四人不计代价,以国士待之。
左丘霜便是其一,之前一直担任父亲的贴身护卫,擅长隐匿与身外化身之术,据说还修有一门替死之术。
元枕风等人入城时元禁取出了元家的玉符,一行上百人并无坎坷,轻松入城,悬于城头分辨妖族的三司清辉道光镜在照向芮溱所在车辇时其实有一丝异动,但把关修士早已见怪不怪,只当没看见,大族自己饲养妖奴比比皆是,何必自找麻烦。元枕风抬头隐约可以看到百丈城头上仍有修士一笔一划篆刻阵纹,据说在百年之后,会以此城为器,焚天煮海。
过了炎阳天城后,会有一处九寒山设在城外的兵府,九寒山所属阵师大都会驻扎在内,元枕风祁海心等人可以直接通过兵府特有的阵师节点被送回九寒山,因为消耗极大所以祁海心的随行人员几乎不会跟随,而是继续正常返程自行返回九寒山。
可以说抵达炎阳天城后,元枕风祁海心等人半只脚已经回了九寒山,而一众随行人员更是已经完成了护卫之职,抵达了终点站,所以整个队伍从上到下心情都算轻松,返程时元枕风刻意避开了芮溱遇袭的路线,选择了另外一条,一行人日夜兼程一路还算顺遂,加上人多势众,纵然山路也少有阻碍。
一直暗中跟随元枕风的元婴供奉左丘霜因为入城时有大阵阻拦,就没有独自入城,而是依旧跟随在元枕风身旁,直到此时,一行人才开始注意到这名白袍白甲的青年修士,但即便如此,如果不直接拿眼睛去看,依然不会感受到一丝一毫此人存在的气息。
一位金丹修士尝试与现出真身的左丘霜寒暄,被直接无视。
进入炎阳天城后左丘霜便没有再隐匿身形,而是与元禁一同就跟在元枕风身旁。芮溱也被元枕风喊了出来透气,把自己马给芮溱骑,元枕风则牵着马和左丘霜并肩而行,元禁并不认识左丘霜,但也没有多问,而是依然保持在元枕风十步以内。
天渐暗时众人终于在一处驿站安置了下来。而与此同时炎阳天城一座仙府中,一位身穿龙象图案衣袍的中年男子正静坐在书桌前。
“半刻钟前入城一行上百人,金丹修士五位,疑似战修二十余人,另有一名白甲男子跟随,经涟漪鬼奴判断为半步周天境,瞎子小姑娘是四年前的那个,确认无误,体内气息蓬勃至极,却又异常温润,属下曾在朝歌城虞真人身上感受过,疑似道种,北伯侯三子练气十重天,确认无误。四殿的人也已经接近天印阁,境界仍未探明,我们的人已经准备妥当,通尸府随时待命。”一名白发碟子正半跪着禀报着什么。
桌前男子听完后轻轻点头,伸起手好像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似是在思考。
忽然那中年男子好像看到了什么,起身走向了半跪在眼前的白发碟子,并起双指从那人衣领中捏出了一只冰霜小蝉,拇指大小一直紧紧附在衣领中,被捏出后刹那就自行化做一团冰冷水气消散。
那男子神情骤然大变,抬起一脚结结实实踢在了白发人头上,那碟子被踢的翻到在地又赶紧爬起跪好,虽然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连连说道,“国师恕罪,国师恕罪。”
被称国师的男子面目已经恢复如常,声音平静道“蠢货,被跟上了。”
重黎关一座驿站内,左丘霜睁开双目,眼中一缕蓝色光泽缓缓褪去,与面前元枕风轻轻一笑道“被摘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