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以南,洛水之滨,有一处蜿蜒起伏三百里的山峦扼守关陇,南北皆有水运,山上绿树葱茏,风水极盛,上有周灵王及定王、悼王、赧王的墓冢,故称周山。周边一带多为中原各大姓氏的发源之地,附近的小镇和村落往往是由一家一姓代代传承,村落名字也常以姓命名,如陈家沟,孙家村,胡家庄等。
这些村落大多世代务农,许多人一辈子也未走出过周山一带,然而在这众多的姓氏村落中,却有一村与众不同,那便是人称东武林“三大家”之一的张氏一族的聚居地,名为张家堡。
张氏在武林上立足源于唐末,当年东氏祖师东凌鹤仗剑江湖,威震天下之时,常与其同行的便是其挚友张襟云。安史之乱时,江湖上也有响应安禄山而起义的诸子之乱,东老应朝廷之请出山平叛,在张襟云和谪仙人的帮助下,一举荡平了诸子各派,在东氏子弟及常人眼中,这是东老的辉煌,也是东氏的荣耀,然而只有极少人知道,当年孤身犯险,以一人之力击杀诸子之乱各大掌门的人,其实是张氏宗主张襟云。
安史之乱平定后,张老和东老俱回乡隐居,东老七十大寿时,是张老最后一次行走江湖,此后他从未走出过张家堡。
据传他于那次从钱塘归乡途中,收了一名与自己妻子年纪相仿的养子,一同隐居务农,不问世事。直到张老七十七岁那年,他才突然开门立派,遵循着孔子有教无类的教诲,广收天下弟子。虽然张老自己很少出面,但他的养子张天河却继承了张老衣钵,并且极善持家,再加上有东氏的全力帮扶,张氏一族在他的操持下,很快就成了在武林上堪比东氏的大族。
在门派壮大,人才日盛之后,张氏又在张老的授意之下,不再仅限于教授武艺,还教四书五经、君子六艺,甚至若有人想学诗文、戏曲、乃至针织女红,也可以来张家堡请教。学费则是看学生能力,量力而为。是故洛阳周边,多有不会武功的张氏门生,许多寒门子弟,也因此获得了学习的机会,并借此走出家乡,改变命运。张氏善名,也越传越广。
晚年闭门静修的张老在妻子的悉心照料下,直到93岁高龄才与世长辞,后人不舍张老辞世,同时也是为了纪念这位高风亮节的传奇侠士,此后代代张氏家主便以张襟云为名,八百年来从未间断,故而张襟云之名从未淡出武林。
时至今日,曾经鼎盛的钱塘东氏因为长期分家而慢慢衰落,虽然也曾因两家合并而有了复苏之象,却又发生了分家家主东大海被杀,玉阶剑被夺,东后思入狱等事情,令东氏的声望跌落谷底。而洛阳张氏,却因为八百年来门徒遍布天下,无论是朝堂之上,亦或乡野之间,皆有张氏门徒,其侠名之威,善名之广,江湖任一门派都难与其比肩,即便经历过断剑之役的重创,却在众多门生的共同努力下,很快便恢复元气,甚至愈发兴旺。
天启四年五月张家堡霁月居
刚过正午,烈日炎炎,耀眼的阳光顺着窗格斜斜刺入,在桌面上泼洒开来,燎得屋内愈发闷热。
却有一双纤细玉足,交叠着放在桌上,随着循环往复的吱呀声响,轻轻颤着。
天气本就炎热,而那单调重复的吱呀声又如嘶哑的蝉鸣,饶是张雨定力不弱,却也不由地有些心烦意乱,忍不住放下手中的《中庸》,抬头望向桌旁的张芸。
张雨知道这位大自己几岁的姐姐向来不喜那些死板的礼教大防,每当四下无人之际,便卸下温婉的面具,撒开豪放不羁的性子,虽然也有人说她这是率真可爱,可她现在的样子,却令张雨着实看不下去。
只见张芸上身只一件薄纱,下身长裤直挽到腿根,整个人躺在竹椅之上,白得耀眼的长腿往桌上一架,手中捧着一本《诗经》,百无聊赖地似看非看,身下椅子只后两腿着地,随着张芸长腿一颤,便跟着前后晃动,发出连绵不绝的吱呀声响。
当初夸她可爱之人,若是看到这幅场景,恐怕也会哑口无言吧?张雨不由得这样想道。
张芸全没注意张雨的目光,许是看书无聊,索性顺手将书盖在脸上,身子愈发后仰,一双长腿惬意地抖来抖去,身下的竹椅似不堪重负般响动更甚,吱呀呀地不绝于耳。
“芸姐姐。”张雨终于按耐不住,轻声说道。“爷爷说过很多次了,书者,纳圣贤之言,读书,如偈拜圣贤,当正衣冠……”
不等张雨说完,张芸便连珠价似得接口道:“……端行止,敛容肃穆,正襟危坐,口诵心念,明智通达,明理进而铭记,躬行不忘自省,方能明心见性,致知而悟道。这些陈词滥调,我早就背熟啦!”
张雨叹道:“姐姐你既然知道,又为何这般不拘?还没来由地弄出这些杂音,扰得人不着清净。”
“你自己做不到心如止水,却来怪我?何况姐姐我在家里总是受人管束,唯独在这里有难得的轻松,却不成想还是有管家婆多嘴。”张芸拿下盖在脸上的书,带着狡黠的笑望向张雨。
自归贤馆聚会之后,张雨在这两年来长高了不少,出落得愈发秀气,原本精致清秀的小脸又添了少女的俏丽,尤其身材纤长挺拔,腰肢柔媚如水,白衣掩映之下贲突的胸口隐约可见,更显得她亭亭玉立,风姿绰约。
张雨好言相劝,却被张芸一阵抢白,还被叫做“管家婆”,不由得微微怫然,撅着小嘴说道:“咱们家向来不太管束女子,只是姐姐你太过不羁,长辈们这才忍不住出言管教。”
张芸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虽然平时不太说话,但若是真的讲起道理来,总是头头是道,而且她说的也确是实情,自己若要与她斗嘴,铁定讨不了好,于是呵呵一笑,道:“小妮子倒是伶牙俐齿,姐姐说不过你。”
说着,张芸伸手探向张雨,便要用手指刮她脸颊。
张雨却赌气将头一偏,上身微仰,便在毫厘之间,躲过了张芸递过来的手指。
张芸却没想到妹妹有此一着,不止手指被躲过,更被张雨轻描淡写地带偏了重心,本就坐姿不稳的她,跟着整个人都栽了出去。
张雨见状心中一惊,刚要伸手去扶,却见张芸探出去的手顺势在地上一撑,双腿在桌上轻轻一点,便如跃出江面的游鱼,灵巧地翻身而立。
“哎呦呦?小妮子本事大了,居然敢躲?”
张芸虽然不恼,却也对刚才张雨的身法感到惊讶,隐然觉得她功夫似乎又有长进,于是轻笑一声,便跃步上前,右手再探,虽然仍是用手指去刮张雨脸颊,但是小臂微屈上扬,手中三指虚捏成喙,竟是融入了张氏“三才点穴法”中的擒拿功夫“拆花手”。
张雨被惊得“哎呦”一声,身法却丝毫不慢,右手在床沿一拍,左脚一探,身子跟着斜跨而出,再轻巧地一旋身,反从张芸袭来的右手边擦身而过。
张芸也是变招极快,右手刚一扑空,左手便向后转身一探,五指成爪,将张雨的退路完全罩住。
谁知张芸只觉得左手触到一个钝头物体,滑溜溜地全不着力,不等她抓实,便蓦地溜走了。
原来张雨在旋身躲避之时,用上了流云掌中的“云转胡旋”。手肘外顶,掌心下按,如前唐时的“胡旋舞”,将张芸那一抓顶了出去。
张芸连忙回身,却见张雨右手拿着书,稳稳地摆着架势,抱怨道:“姐姐,不要在这里闹啊。”
张芸笑道:“这可不是闹,姐姐要试试你的功夫,不行么?”
张雨本要放下架势,听张芸这么一说,便犹豫起来。毕竟张氏家规中有一条便是长辈可随时与小辈试手,小辈中男子不可拒绝,女子虽可以拒绝,但也大多尊崇长辈意愿。可是要论辈分张芸与张雨是平辈,张雨即便拒绝,也算不得对长辈不敬。
见张雨犹豫,张芸再不多话,踏步前冲,右手虚晃一下,紧跟着左掌右指,交替击出。
张氏武功以浩气诀为核心,但除了内养真气,却还有六种外功作为辅助练气的功法。张氏子弟都要从基础的乾元功开始练起,每当浩气诀的修炼进入下一层境界,便要修习与之对应的外功,再加上张氏自成一派的襟云刀法,七种武功合称“张氏七绝”,也称“七绝功”。虽然张氏还有“拆花手”、“蛟龙鞭”、“翻云步”等拳脚路数,但这些武功并不需以浩气诀为核心,所以并不算作“七绝”之一。
这“七绝功”中的六绝虽然与不同层级的“浩气诀”对应,但若单论招数,每一种武功也是各有所长,所以张氏子弟并不用死板地根据自身内力层级去精练对应的外功,而是在修炼乾元功打好根基后,便可以根据自身根骨甚至喜好,选择主修“张氏七绝”中的一种,甚至可继续修练乾元功进入更高的境界。虽然随着个人浩气诀的境界不断提高,张氏子弟仍需学习与浩气诀层级对应的武功,但是也仅仅作为加快内功修炼的辅功。大多普通的张氏弟子往往只精通“七绝功”中的一两门绝技。
张芸幼时在同龄人中武功进境极快,在修练乾元功时打下的根基尤为扎实,然而随着年龄渐长,张芸的性子愈发率真不羁,对打坐练气便毫无兴致,却对张氏武功中擒拿点穴之类的奇巧招数兴致勃勃,所以在浩气诀的上进境便慢了下来,已在浩气诀第三层阳明真气的境界停了许些年。
虽然内力不算强,但张芸在“三才点穴法”和“拆花手”这两种武功上的造诣颇为不俗。尤其“三才点穴法”是“张氏七绝”中与浩气诀第二层相对应的武功,讲求点、戳、打出手如电,依靠迅捷的手法,聚浩气如针,招招打穴,威力极大。
跟张芸相比,张雨幼时却并未现出学武的天分,只是性子沉静,又肯专心钻研,在浩气诀上的进境尤为迅速,此时已然初窥浩气诀第四层阴柔真气的门径,兼之主修的武功便是与之对应的流云掌,所以近些年更是进步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