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晨,霁月居。
火刀、火石、火绒、干粮、换洗衣物……张雨坐在一旁,看母亲胡氏翻来覆去地整理着包裹,有时想起什么便赶忙把东西找出来放进去,有时又觉得太过累赘再拿出几件,就那么几样东西,她却来来回回弄了半天,总是不称心。
父亲张存志今天并没有一早就赶往田里,而是坐在廊下,半天不发一言。
张芸看着面前沉闷着的一家人,忍不住上前一边帮母亲打理包裹,一边笑道:“娘,您真是岁数大了,你看我的包裹早弄好了,你却还是这样慢,不如我来弄吧。”
胡氏也停了手,长叹一声,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心里好似没了主意。你说你们两个这次出去,会跟那些江湖中人动手吗?”
胡氏并非张氏门人,也非江湖中人,而是出身于附近胡家庄的普通农户,嫁到张家堡这些年,只是学了些粗浅武功,却对江湖上的事从不理解,也不关心。
张芸见父亲面色微愠,张口正要说什么,连忙抢先说道:“哪能动不动就出手呢?大明还是有官府有王法的嘛。”
说着,张芸已整理好包裹,细细地打上两个结,顺手往身后一背,笑道:“这样就行了,看娘您魂不守舍的,我当年出门,可也没见您这么不舍。”
胡氏却只是无奈一笑,道:“当年也舍不得,只是这次两个姑娘都出门,便更加舍不得。”
张存志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张氏自祖师立派八百年来,但凡江湖上有大事,咱们张氏哪有不出头的?没这点能耐和气魄,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几位长辈都推举她们,就是她们的福气,能走江湖见见世面,总是好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女孩子家家的,干嘛要抛头露面?还闯什么江湖?在家纺纱、织布、做农活,将来再找个好人家嫁了,这才是妇道人家的事情,你看咱家芸儿,心都跑野了,到现在还没人要她。”胡氏语调虽然满含委屈,却也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与张存志针锋相对起来。
张存志也拔高了声音,瞪眼说道:“你怎么就不明白,若是守那迂腐的妇道,芸儿雨儿还能读书识字?咱们张氏的女子又怎会那么有见识?芸儿你别听你娘胡说,收拾好了便出发吧。”
张芸本来听到母亲说起嫁人的事情,便要觉得头痛,现在父亲帮她挡了下来,心中一喜,便赶忙拉起张雨准备出门,省的一会母亲再唠叨。
谁知母亲却也闷闷地没了底气,只是小声嘀咕着:“读书识字倒是好……我不就是舍不得孩子出门受苦嘛。”
张芸却喜滋滋地一笑,拿起自己的包裹,道:“爹、娘,孩儿们要出发啦!”
说着,她便拉着妹妹,大踏步地出门了。
二人沿着山路快步前行,不多时,便来到内堡门前,早有两名小辈弟子备好快马在此等候。
姚露霞与张澜也随后赶到,由于长辈们对外宣称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接应沈玉倩,于是四人均故意不穿张氏常穿的白衣,以示此次出行,并不打算与别派接触。
见到早已准备妥当的张芸张雨两姐妹,姚露霞微微颔首,道:“闻礼大哥和月婷已于昨夜出发,与咱们差了半天的路程,咱们只需按部就班地尾随其后便可。”
由于早就将今日出行事宜商量过多次,四人也便不再多话,将行李置于马鞍之前,便要上马出发。
“姐姐。”张雨忽地小声说道。“你昨天没能去看东后思叔叔,要不要先顺路去看一眼?”
“大事要紧。”张芸一笑,用手指刮了刮张雨的鼻子。“行走江湖,就要懂得分个轻重缓急。”
张雨这次却没有躲,只是轻轻点头。
“这次出门可不比之前,怕吗?”张芸问道。
张雨摇摇头,目光却滑向了远方。
张芸顺着妹妹的目光望过去,却见半山腰的民居屋顶,两个细小的人影并肩而立,一动不动,唯有母亲爱穿的那件宝蓝色上衣,在清晨的阳光之下,显得格外光彩照人。
张芸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件土里土气的衣服,竟有如此美丽的时候。
“我知道家在这里,就不会怕。”张雨语气中,有着少见的坚定。
张芸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头。
随后四人翻身上马,扬起马鞭,呼哨着向北而去。
四人所乘的马皆是健硕快马,奔跑有力且有长劲,虽不及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却也如风驰电掣一般一路疾驰。四人中除张雨外,都曾多次行走江湖,骑术也是颇为不俗,张雨虽骑术不精,但仗着着身法轻灵,也不落下风。
只是张雨毕竟不惯于骑马,行得久了,双腿内侧便随着马背颠簸,被磨的红肿刺痛,她又忙于配合马背起伏,不停地提气轻身,却弄得自己愈发劳累。
张芸发现妹妹速度减缓,面色黯然,知道妹妹有些有些经不起路途颠簸,便对姚露霞说道:“姐姐我们歇息一阵可好?”
姚露霞本想说过一阵再歇,却也发现张雨脸色不好,正要应允,张雨却道:“我不要紧,沈姐姐更要紧。”
姚露霞心里也确是更加担心沈玉倩,便点头道:“那好,到前面的镇子再行歇息吧。”
虽然这么说,但姚露霞也略略放慢了速度,只是休息之时,却见张雨双腿无力,的确是累得狠了,张雨自己却仍是坚持加快步伐,尽快赶到黎川。
姚露霞见张雨坚持,也不便再劝她休息,只是路上多以节省马力为由,常常放慢速度。即使这样,到傍晚住店之时,四人也进了山西地界,路途算是过了一多半,若是顺利,第二天下午可到黎川。
当夜张雨却发起烧来,不过烧得不重,脉象也并无异常,张芸只道是白天劳累,兼之水土不服导致的低烧,于是便喂她服了些清热镇痛的药丸后,带她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张芸起床后见妹妹仍然睡得深沉,只是面色发红,眉头微颦,便上手在额头上一探,却发现她额头滚烫,竟是低烧转为高烧。张芸一惊,连忙告知姚露霞和张澜。
当年张氏祖师张襟云便号称“青袍神医”,此后张氏后人中学医之人甚众,将祖师的医道连同武功一起代代传承,所以即便是不学医的张家堡人,在耳濡目染之下,也是略懂医术。
这一行四人当中,尤以张澜对医术所学最多,于是便由她为张雨把脉。
张雨此时已然转醒,却见几位姐姐如临大敌一般围着自己,心中歉意更甚,连称自己不碍事,挣扎着想起来,身子却异常虚弱,这简单的起身,竟也做得颇为吃力。
几人连忙将张雨按回到床上。张澜把脉完毕,皱眉说道:“小妹,你此时肝火过旺,肺阴耗损,是水火不调,火炙水枯之象,不是简单的旅途劳顿所致。”
张芸和姚露霞均是一愣,张芸道:“不是劳累?那水土不服也不可能这么严重啊?”
张澜却不答,低头思索一阵后,忽地抬头问道:“张雨小妹昨天可动了真气?”
张芸更是诧异,盯着张雨道:“小妹骑马而已,何苦要动用真气?”
张雨粲然一笑,道:“小妹骑术不精,行了许久,只是觉得颠簸难受,又不愿大家因为我而耽误正事,于是便提气轻身,只求能跟得上姐姐们,不想这个办法竟然如此劳累。”
姚露霞摇头长叹道:“小妹何苦如此,若是累了,就该跟姐姐们说啊。”
张澜道:“小妹不常骑马,疾驰之时做不到人马一体,一路上大腿内侧摩擦甚重,多有擦伤,梵门、幽泉等穴位因摩擦而红肿阻滞,本来这也并非大事,可是小妹提气轻身,真气流转,却在足太阳、足少阴两处受阻,行气不畅又强行运气,才导致内息不调,兼之一路上好强争胜、忧虑过甚,所以到今早才会浑身燥热,肌体无力。”
姚露霞心痛地抚着张雨额头,道:“怪我只顾着赶路,没照顾好小妹。不知她这病严不严重?”
“虽然病症势头猛烈,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劳累所致,需得多加休息,并且今夜之前不可用气,明天再自行缓缓提气,走通穴脉后,方可快速痊愈”
张雨却倔强地摇头说道:“我没事的,不能为了我一人,耽误了大事,沈姐姐一定还在等我们去找她。”
“你起床都困难,还在这逞强!”张芸轻轻掐了一下张雨的脸颊,笑道“姚姐不如你们先行,我来管教这个不听话的妹妹,务必让她休息好再出发。”
姚露霞点头道:“这样最好,小妹的身体要紧,只有小妹身子康复了,才能成为我们的助力呢。”
被姚露霞这么一说,张雨也只好乖乖听话,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