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东氏祖师东凌鹤仙逝后,这东氏祖堂伫立于此已数百年,经历过数不尽的天灾人祸,在东氏后人的努力下,不仅没有毁坏,反而通过不断地修葺和改建,到如今显得愈发恢弘。
尤其这祖堂大厅,不仅空间极阔,而且在主座身后有巨大屏风,上面绘着山川江海图,左书“手仗青锋,侠义威名镇五岳”右书“心倚正气,名德重望播四海”,笔力苍劲,入木三分,据说是当年祖师的好友,“书绝”张襟云的亲笔,更显得大厅气势不凡。
此时大厅内灯火辉煌,九张圆桌置于其中,东氏众人均自觉分座左右。
虽然主家分家并不坐一起,然而亲戚之间毕竟血浓于水,长辈们相互嘘寒问暖,孩童们闹成一片,大厅虽阔,却也是人声鼎沸,其乐融融。
屏风前的主桌上只坐着东扬远、东大海和一袭灰布长衫、鼻梁上架着眼镜的薛寿辉薛老先生。
薛老并非是东氏族人,而是东氏集会的主事人。
因为早些年两家曾甚为不和,会面时闹得厉害,故而每次会谈,两家都相约请上本地有名望的老者来做主事人。一来主持会面,二来也好在必要的时候加以劝阻,息声和事。
自“断剑之役”后,两家再度变得亲密无间,但这请老者来做主事人的习惯,已成为两家会谈时必不可少的一个形式。现在两家再无芥蒂,主事人自然也乐得清闲。
今年来主事的薛老先生已经是第五次参与东氏两家的会面,作为江畔学堂里资格最老的教书先生,他学识渊博,待人和善,就名望而言,江畔内除了东氏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此时看着东氏诸人均已坐定,一片和谐,薛老先生拈须微笑,向东扬远和东大海点头致意后,便理理长衫,清清嗓子,直起身子向厅堂内的众人举杯道:“东氏自先唐时期成为武林大家,至今已八百余年,期间朝代更迭,仍不损福缘,且愈发兴旺。小老儿虽是外人,但见如今东氏两家更见和睦,也是极为宽慰,蒙东氏家主不弃,能在此主事,也是我此生幸事。今日东氏两家齐聚一堂,更是欢喜,此时吉时已到,望大家共饮一杯,同祝东氏广纳百福,福祉绵长!”
随后薛老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东氏两位家主连同成年的东氏后人跟着纷纷举杯,连声称谢,大堂中一片欢声笑语。
东扬远放下酒杯,转向东大海,正想提及两家合并之事,但又觉得有些唐突,便转而笑着开口问道:“大海兄,今年生意如何啊?”
东大海摆摆手笑着说道:“生意嘛,也就那样,不过老弟,老哥今日来还真有些事要和老弟你商量。”
“大海兄客气了,咱们都是一家兄弟有什么话直便是。”
“好一个一家兄弟啊。”东大海点了点头,望着一团和气的东氏子弟。“想来我们东氏分分合合已有数次,但若说真正合力行事,还是数年前明悟那厮给安排的啊。”
东扬远轻皱眉头说:“明悟那人本非我东氏族人,只不过那时我们东氏人才凋敝,他便自诩东氏掌事人,虽说‘断剑’一事有他些许功劳,但此人后来居然叛入西武林,实在是令人不耻!也让吾辈无法理解!”
“是啊,每每想到此事我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东大海收回目光,直盯着东扬远说道:“刚才老弟说我们是一家兄弟,可哪有一家兄弟分居两处、平日连见个面都难的道理?”
东扬远闻言心中一喜,凑向东大海问道:“大海兄的意思是?”
“不错。”东大海一把握住东扬远的手说道:“老弟,是时候让我们变回一家人了。”
东扬远大喜,连忙道:“不瞒大海兄,小弟我也正有此意啊。”
“那便最好。”东大海捋着胡须,微笑点头。
“那这事就算定下来了”东扬远喜不自胜,连声说道。“没几日就要过年了,不如我们……”
“唉!老弟。还有些事要说清楚。”东大海打断了东扬远的话。
东扬远一愣:“大海兄请说。”
“关于这东氏四剑……”东大海再次将目光投向东氏众人。
虽然也早料到东大海会提到东氏四剑,但东扬远却猜不到这位经商多年的老哥到底意欲何为,只好低声问道:“老哥的意思可是看中了哪一剑?“
“这倒不是。”东大海微笑着摆摆手。“这东氏四剑一直在你们本家这里供奉着,我分家只有每年会谈时才有机会一观四剑。今日咱们两家若要合并,这祖师传下来的四剑总不能还一直放在你们本家吧?”
“大海兄是要将四剑移位?”东扬远心中不安,语调不由得挑了起来。
“祖宗传世之物怎能随便移位?”东大海反而有些错愕。“我是说四剑之中,静夜已为老弟你所持有,玉阶、碧空仍旧锁于祠堂,但万壑的剑锁早已断开,却无人持用,所以暂时由主家所掌管,如今是不是也该挪挪位置了?”
“老哥的意思是想替万壑找个新主人?”
“不错。”东大海看了一眼坐在下边的东后思——此时他正与东望月在桌子低下扳手腕——说道。“虽说后思老弟实力非凡,但我早就听说,后思老弟似乎始终不善使这万壑剑?”
东后思听到有人到提到自己,连忙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谨守教诲的模样,但依然逃不过老哥东扬远的眼睛。
看到东扬远瞪过来的目光,东后思和东望月均是心中一跳,不由得暗中吐了吐舌头。
东扬远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祖师所留下的东氏四剑绝非寻常之物。古话说得好,剑会识人。恐怕这厚重的万壑剑与后思这跳脱的脾性并不相宜吧?”
东大海微微一笑,望向东后思:“六年前,后思老弟手刃武夷恶少苏谨仁,慑服淮河邪刀王福海,斩杀台州倭首小野熙,技压蒲台高徒季世番,早就名满天下,想来若不是其它两剑上的铜锁仍无法解开,我想必有一剑于后思老弟相契合。”
听到东大海如此称赞自己,东后思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站起来,举杯对东大海一揖:“大哥谬赞,我做的不过是些小事,惩恶扬善、光耀门楣本是天经地义,后思不过是空有一点功夫罢了,不如大哥纵横商海,处事有道。并且我听说大哥还是人人称颂的活菩萨,不只是经常接济左邻右舍,即便是过往流民甚至穷困的村落,依然斥巨资帮人渡过难关、赡养父老。小弟所为,与大哥的功德相比,如云泥之别,惭愧惭愧!”
东后思向来不喜应酬,在场面之上便不善答对。而刚才这番话实是在东扬远授意之下,先行想好背熟,此时便趁机说了出来,倒也显得应对从容,落落大方。
东大海哈哈一笑:“如今海内不平,天下不安,更有关外鞑子虎视眈眈,古人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身为臣民此时自当以身许国,而我不过是做了点小小的施舍,并不是什么大事。”
东扬远举杯笑道:“老哥过谦了,国家危难之际,老哥能够舍家为国,颇有圣贤遗风,老弟我满心敬佩,来来来!为老哥的高风亮节,小弟敬你一杯!”
东氏众人跟着纷纷举杯,齐声赞颂。
东大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张胖脸微微泛红,悦然抚须,看着东后思笑道:“咱们都老了,将来还要看后思老弟这样的少年英雄,不知后思老弟年方几何,可有意中人了?”
东后思没想到他竟突然问起这个,只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讪笑不语。
东扬远看到东后思的窘态,也是摇头叹道:“这小子虽然历练不少,却没个正经,游历多年,竟没有相中的女子,他自己又不上心,倒苦了我为他心焦。”
“那扬远老弟可要多费心了,传宗接代可是大事。”东大海凑近东扬远,笑道。“说起来我倒想跟杨远老弟提一门亲事,咱们两家也好亲上加亲,如何?”
东大海声音不大,但东后思专注之下,即便在喧嚣之中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他散漫惯了,从未想过成家之事,忽然听到东大海这样说,一时之间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只是觉得不妥。
东氏分为两家已达八百年,虽然期间数度合并,和亲亦不在少数,但最终还是合少分多,如此一来,虽然名义上两家实为一家,但在血缘上早已是两家了。尤其两家商讨合并,决定和亲自然是顺理成章,所以东后思虽然觉得不妥,却也知道无可辩驳,只得低头不语。
东望月本来并不关心大人的事,但是一听说小叔要娶亲,马上来了劲头,兴奋地躲到东后思身后,一边倾听长辈谈话,一边用手指捅着东后思。
东扬远早就盼着东后思能成家立业,希望有老婆管着,东后思能收了自己那不羁的性格,成为东氏主家真正的顶梁柱。此时东大海提出来,真是正中下怀。
东扬远看了看欲言又止的东后思,挥挥手叫他不要插话,转身握住东大海的手,笑道:“老哥这句话深得我心,我也正为这事着急呢,不知老哥家哪位姑娘肯下嫁给舍弟?我也好准备提亲。”
东大海摆摆手:“老弟你误会啦,我是要替犬子向你家望月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