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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决定

2018年4月,未知地点。

就算没有去过,也看到过很多穷困的地方。但这个岛上的穷困是在城市中生活的冷若华无法想象的。

刚开始的时候,冷若华觉得日子还过得不错。

除了新鲜的鱼外,每天6个鸡蛋外,间或还会有一餐鸡肉、猪肉,或煮或炖,或炒或炸,味道甜美。

每天,一群两三岁赤着脚、流着鼻涕、脏兮兮的四五个小孩都会过来,站在门口远远盯住自己吃的新鲜鸡蛋,一动不动,任由哈喇子流了出来,却始终不肯上前半步,也没有说半句话。

冷若华只是偶尔瞥上一眼,觉得有趣而已。但冷若华很快就发现身边的真相,只是自己忽略了而已。

岛上养殖并不丰富,畜牧数量很少,总共有四五十头猪和一百多只鸡,即使是岛上最富裕的家庭也只是过年的时候杀一只鸡,宰一头猪,倒是鱼并不缺乏,种类相对多些,但也不是每个家庭都能吃上的。

这里最贵重的是盐,不过岛上的人称其为“卤”。

洞庭湖是淡水湖,也就意味着无法从湖水中提取盐。渔民们必须到划船几个多小时,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那里有一口盐井。

不知道先辈是怎么找到这个小岛和这口盐井的,可以想象,先民在发现盐井之前,他们只能忍受没有盐的食物,或者费劲千辛万苦从外面背进来。周围有一百多个小岛,他们一个一个进行探索,付出了无数的牺牲,终于找到了上天的恩赐,获得了固定产出的食盐。

即使如此,盐的产量也很低,被视为这里最珍贵的东西,即使是岛上最有富裕的家庭,也不能保证每天都有盐吃。

然而,冷若华的任何一餐,从来没有感到过味道淡过——她的食盐一直得到了保障。

一旦睁开眼睛,身边的真相如此触目惊心。

极端缺乏医疗常识,极端缺乏医疗条件。岛上大部分人都营养不良,缺乏维生素,很多人有着各种慢性病,他们对此毫不在意,仿佛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毫不抱怨地接受了下来。而在城市里,就算是最基本的治疗,也能让他们的痛苦得到缓解。为此冷若华甚至不敢和他们接触,生怕自己身上携带的进化的病菌、病毒传染造成岛上人类的覆灭。

这里还保存在原始部落习俗,每个家庭都敞开大门,随便出入,有困难也互相帮助。当冷若华在兼职医生那儿看到了好几袋刚刚出产的葡萄糖、黄连素、青霉素时,她就明白了自己受到优待的原因。这几袋药物加起来也不过是一百多元,却成了这座岛上的救命宝贝。

这里的老人小孩全都是文盲,不会读、不会写,掌握着两千年前人类就掌握了的技能——耕种、养殖、捕鱼、织布、生火。人口数量少得令人发指,如此少的人口基础不用奢谈传承文明,如果再不和外界进行交流,只需要20年,不!只需要10年,这个小岛就会自然崩溃。

这个小岛的生态实在有太多引起崩溃的原因了,洪水、旱灾、地下水干涸、瘟疫、蝗虫等等,只要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以让其遭遇灭顶之灾。冷若华根本无法想象小岛的人类怎么会生存至今的。

然而转念一想,生活在早已跨越温饱直奔小康的人们,生活在应有尽有的城市里的人们,又怎么知道地球上最贫穷的那10%的人类怎么生活呢?我们能理解非洲那些疟疾横行、艾滋病横行国家的人民要怎么生存吗?

人类的顽强是难以想象的,我们住在城市中,以为离开了医院、离开了网络、离开了警察、离开了汽车、离开了商场就无法生活。但事实上,人类从走出非洲开始,直到遍布全球,他们能依靠的有什么?那是现代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奇迹。

和那个伟大的奇迹相比,这个小岛延续至今,也不算什么了吧?

或许是因为远离了城市中的诱惑,或许是因为这里时间要慢得多。戒断反应比想象中来得轻,来得慢。七天过去了,第一阶段的戒断反应还没有结束,但强度不及以前的一半,第二阶段的戒断反应完全没有出现。

冷若华总是蹲在小岛的湖边,像在发呆,实际上是默默观察着水流的方向、速度,尝试着掌握自己的体力,通过公式计算出离开的时间。但是渐渐地,忍不住真的发呆了。

如果戒断反应真的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为什么要急着离开呢?为什么要回去充满诱惑的城市?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跌倒,永远堕落下去?

作为一个从小懂事的天才少女,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冷若华摇摇还有些眩晕的脑袋,往事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涌进大脑。

上帝是公平的,他会给予你一些东西,也会拿走你一些东西。

智商180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再需要情商了。

她不是超人,不能一眼看透人心,但她跟人聊天,可以通过对方的发音、断句、用词、语言结构,还原出此人的背景,包括出生地、文化程度、教养程度、个性、职业等等。无数零碎的细节都能成为她庞大知识体系的线索。她就像一个心理大师,甚至不用刻意去询问、分析,这些答案自动跳到了脑海里。

她也完全知道对方的动机,对方的目的,对方想要听到什么话,但她完全不屑去讨好他们。不用多久,冷若华已经拒绝比自己智商低的人交流沟通了,在她眼中,这些人跟猩猩狒狒没什么区别。

然而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为天才准备的,人的身体也不是为天才而准备的。于是,冷若华分裂了。她仿佛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演员,是大家眼中的好女儿、好学生、好朋友,一个是导演,洞悉所有的真相,冷笑着看着眼前这些人类的丑陋表演。

厌倦了这种分裂,她开始了独行。不需要学习,不需要考试,不需要朋友,不需要父母,不需要人的一切。在大学里,她不去上课,也不洗澡,更不换衣服,就这么睡了醒,醒了睡,不分白天黑夜。她随意走动,随意哭笑,饿了就拿东西吃,才不管是谁的。

某一天,她决定无视所有人,开始打造只有自己的世界。

人类的眼睛可以感知的电磁波的波长在400到700纳米之间,最多不会超过380到780纳米之间;人类的耳朵只能听到20到20000赫兹范围内的声音。而冷若华却开始可以“看”到所有的波长,“听”到所有的频率。

她可以看到树木在进行光合作用,可以看到建筑里面钢筋承担着的力,可以看到蟋蟀的声音在空气中传递。

当她看一个人的时候,她能看到这个人的大脑由左、右两个大脑半球组成,两半球间有横行的神经纤维互相联系。每个半球包括表面的一层灰质的大脑皮层,里面有很多往下凹的沟,沟之间有隆起的回。

在沟和回中,大脑里140亿个神经元在其中活动,有的控制语言、有的控制行动、有的控制记忆、有的控制思维,它们依次闪耀着微弱的光芒,传递着无数信息。

接下来,她的目光移到了那个人心脏。一个立体的心脏跳跃在眼前,心脏在胸腔中部,稍偏左下方,呈圆锥形,大小约跟本人拳头相等,内部的四个空腔,上部两个是心房,下部两个是心室。心房和心室的舒张和收缩推动血液循环流遍全身。

冷若华可以看到流动的血液向器官、组织提供充足的血流量,为它们供应氧和各种营养物质,并带走代谢的终产物。她也可以看到细胞在不断地生或死。

在冷若华眼中,任何人,无分男女、贵贱、贫富、高矮、美丑,都不过是一个脆弱的、偶尔的、可怜的碳基有机组合体而已,无法提起任何兴趣。

她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起来,但是,既完全符合物理定律,也完全符合数学法则,冷若华可以将每一个现象变为精确的公式和数字,虽然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这些现象。

很快,当一个人站在她面前时,已经变成了约50万亿细胞和十倍于细胞微生物的集合体。通过极其复杂的形式沟通、配合、反馈、感知、驱动、免疫、表达、转化、代谢、反应、渗透等等。

渐渐地,时间和空间都停止了,过去和未来变成了两团永恒的黑暗,冷冷地吞噬着一切,只有当下这瞬间的微弱光芒照耀着孤寂的宇宙。

靠着大脑的幻觉,冷若华开始成为了全知全能的神,那时她还没有意识到成为神要付出的代价。

对普通人来说,灵感这种东西稍纵即逝,一生之中也不过寥寥无几。但对冷若华来说,灵感完全可以滔滔不绝、滚滚而来,但对她而言,那些真正的灵感,却太复杂、太深奥,无法言说——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现有的语言、文字、公式、逻辑无法对其进行描述,因为这些灵感是超验的、复合的、多维度的,是现有的知识无法阐述的。她要表达,就得创造一种全新的语言,作为文字的载体已经完全无法表述,唯有全息的、二维的、数据化的语言才能精准。她要描述一个公式,就得是大统一公式,将所有已经的物理、数学、化学定律都融入其中,还要给予未来定律以足够的位置。但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

就像某位天才原始人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万有引力,但他竭尽全力,也无法描述给其他原始人听懂,更无法将这些想法留给后人。当时没有纸张、没有文字、没有语言、没有数学、没有物理,他本能用一己之力将人类的文明推进一万年,但他做不到,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任何人都做不到。

那是何等地荣耀,又是何等地悲哀。世界就是这样,超越时代一步的是天才,超越时代两步的被称为疯子,超越时代十步的,就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疯子——这就是成神的代价。

然而,冷若华始终没有用神的眼光看自己一眼,如果她看了的话,就会发现自己全身在发热,体力蓄积的葡萄糖在如雾气升腾般的挥发,所以的器官以1000%速度疯狂运转,消耗能量,如果她再以这种神的状态在人间行走两三个小时,就会全身器官衰竭而死。

这时,意外发生了。如果不是某位不怀好意的同学递过来的大麻,或许冷若华就此真的变成了疯子。

大麻好香,真是太香了,比香烟香,比雪茄香,比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香。总之,冷若华对于这种神奇的香味无法抗拒,简直要沉醉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抽完这卷大麻的,只记得自己终于脱去了束缚着的肉体,灵魂开始往上飘,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人生中第一次感觉这么轻松,第一次感觉到真正和世界融为一体,就在要看到天堂门口的时候,她掉了下来,宛如坠机一般落在了地上,然后吐了,吐得翻江倒海,被送往医院。

仅仅当几个小时的神,她就付出了icu躺了一年半的代价。

她的五感比任何人都要敏锐,她的快乐更加快乐,而痛苦也更加痛苦,随着快乐阈值越来越高,相比越来越难以实现的快乐,痛苦的路反而更长,无尽的痛苦才是永生之道。

经历过这次生死劫,冷若华明白过来,这个世界、这具身体都不会允许这种智商正常发展下去,要活下去,就得停止大脑的高速运转。

于是,冷若华开始对自己实施了降维打击:网络游戏、烟酒、药物轮番上阵。

记忆力衰退,很好,不用再被迫记住无聊的所有事;经常不省人事,很好,不用再靠药物来治疗失眠;昏昏沉沉。很好,大脑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休息;脾气变得很差,很好,不再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人了。

总之,方法很有效,自己前所未有的好起来了,恢复了正常。

虽然,很多人,包括陈女士都不这么认为,反而认为自己疯了。

冷若华猛地清醒过来。对别人来说,网瘾、烟瘾、药瘾或许是要治愈的病,但对自己来说,这些才是治愈自己的良药。网瘾、烟瘾、药瘾或许是十八层地狱,却总比第十九层地狱强,即使那里是她曾经以为的神殿。

她必须离开这座小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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