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棣寂灭杂念,心神化成一缕,以一念为引,集中在眉心一点额骨。
观想不是凭空想象,白骨观,观白骨,林棣选择的就是眉心一点骨头,以此为基础,观想出个白骨骷髅,此处骨头与天地最近。
随着观想的进行,他的心神渐渐地归于平静,终至沉寂,唯有一念与额骨纠缠。
慢慢的,万事万物都已消失,连带着身体也开始消亡,血肉,筋骨,元气也已经幻灭,所有一切都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朦胧。
前世二十多年的修持绝非等闲,作为武者,作为社区无敌,并不是无由,对此重新修持,林棣轻车熟路。
然而,朦胧中接着又发生了新的变化,只见白色朦胧终于浓厚欲滴,至无以复加时,浮现出一道真正的苍白匹练,似乎是洗净铅华,回归苍白本色。
继而,苍白匹练飞速地朝眉心额骨聚拢,螺旋如风如钻,凝练到极点,天门洞开,由万而一,精气神三宝似乎不再平衡,而是分割开来,惟精惟一的一缕精神力开始主导一切。
……
这是林棣第一次在这个神异世界修持《白骨观》,却意外地进入传说中的无我定境,好在他早已无念无想,任由《白骨观》自行流转,由一而万。
苍白匹练开始注入眉心,当中一点额骨开始发生变化,起初和其他骨头一样的一片纯白颜色,慢慢有了不同,变做白中发亮,又变做精白、光亮、温润如玉,隐有青色流动,这一点额骨刚和白练融合转化完成,更大范围的变化立即发生,扩展到整块额骨,又蔓延到整个头盖骨,整个头颅,直至发散到周身两百余块骨头,最终凝成一具苍白如玉的骷髅。
异变突生!
苍白如玉的骷髅刚一现形,虽是骷髅,却有了诡异的活灵活现之感,只见它一口吞了所有剩余白练,也不做热身动作,猛然一个纵身翻滚,化作一个极为微末的白骨小人,出现在林棣识海。
依旧是骷髅模样,却给林棣一种活人印象,盖因它灵动异常,小巧玲珑,不见五官,也无皮肉,更缺精血,不升不堕。林棣却能清晰感觉到,它的情绪是多么的欢呼雀跃,与苍茫寂静的识海风格格格不入。
白骨小人似是知道林棣的存在,兴奋过后,作揖一礼,盘坐于空,似近非近,似远非远。
“这就是白骨神?”
林棣有点奇怪,但并不惊讶,只是觉得这么一个骷髅,怎么也算是他修持二十多年的功果,《白骨观》应该算是已经有成了,那眼下这场景不应该是山高海深么?
一望无际的大海,死气沉沉,波澜不兴,唯余清风?
一座白骨山高耸如云,白骨小人端坐山顶,无悲无喜,静静地注视这这一片死寂天地么?
林棣念头刚落,识海天地迅速变化,白骨小人被吓了一跳,随即又开始手舞足蹈。
风起云涌,天翻地覆,日月变幻,白练横空,死海无波,海中现出一个白色小岛,仔细看,赫然是一根根的白骨,错落堆积而成。
天与海之间,不见太阳,唯有苍茫空寂,白色小岛上方,白骨小人盘坐其上,似乎与岛一体,颇有几分“飘飘何所似,天地一白骨”的味道。
林棣亲眼目睹了一切的变幻,知道这是因为他的念头变化所导致,倒也对识海有了全新的认识,修持白骨观有成后,识海是我的地盘我做主。
多年积累,一朝结晶,再无动静,林棣顿时从精气神分割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六识恢复,依旧在定境中。
静定生慧。
这一刻,林棣终于明白什么是《白骨观》,原来他能有此番际遇的另一特殊之处是在这里。
现在看来,前世他引以为傲的武者身份,还真有这份神神叨叨《白骨观》的功劳。
哪怕二十多年试图观想一具白骨,不过是日常修持而已,只有白骨小人出来,才是正式入门。但是,足以成因,今日得果。
白骨小人的出现,让他隐隐明白自己为什么能被老头召唤,过来这神迹显露的世界。
靠的就是前世这份观想、修持二十多年《白骨观》的功业,哪怕只是观想、修持,白骨小人不曾成形,但正是这份功业护住了他的灵魂不灭,昏沉却不沉沦。
前世林棣的死,就好比一个瓷器被打碎,在功业护持下,却没有丢失任何一个碎片,等到了老头施法召唤的机会,从而使这个瓷器一举恢复原状。
可能是因为外部环境变化的缘故,白骨小人的出现并没有显示出其他特别之处,但仅是这一步,已经让他受益匪浅,哪怕这里是平行世界。
因为他获得了白骨小人冷视内外小大千的本事,虽然范围仅限身旁一两米方圆。
就好像一种自由视角,随时可以进入,但主体又是他本人,而不是小白,这真的很神奇。好像不仅身体背后多出了一双眼睛,可以环视四面八方,而且,身体里面也多出了一双眼睛。
心念一动,林棣借助冷视内外,变相地进入了内视,霎时间,他进入一个全新的视角,皮肤,肌肉,筋脉,骨膜,骨髓历历在目,一种自九幽深处升起的冷视之感,油然而生,仿佛上穷九霄,下彻九幽,再无任何世情,任何牵扯能让自己迷惑。
几年枯寂学全真,心中唯余白骨观。
万千念头皆寂静,一见天机成鬼神。
这应该算是神迹吧。
经再三确认,识海中确实出现了一具端坐的骷髅,林棣暗自松了一口气,一个小白骨人儿,哼哼:
“小白,你好。”
小白懒得理他,林棣神色有些奇怪。
《白骨观》是奶奶从菩萨庙里求来的,那次祖孙两人进庙的时候,进献功德一百元,燃香拜神完后,有了明悟的林棣,顺从奶奶的心意,抽了一签。
这菩萨庙的签,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不是在竹筒里,而是在纸箱中,材质也不是竹木,而是薄薄的一张纸,折叠成玉珪的样子,上尖角下方形,据说有驱邪的功效。
纸上的内容,是一篇观想白骨、寂静万念的修心法门,日常修持,可以澄心净念,其中奥妙只有四个字:以己为神。
前世明悟归明悟,《白骨观》归《白骨观》,林棣一直以为他习武有成是因为灵魂超出常人,反应快,身眼心协调,所以,他始终把日常修持《白骨观》,当做告慰奶奶,增强自身武道素养的一种手段,没有多想。
多年修持,驱邪不驱邪,林棣不知道,但修持《白骨观》,当时确实有些清心的心理作用,算是有些安神的效果。
现在想来,他能被召唤的另一根由,正是在这份修持功业上。
前两次试图借尸还魂,没有下意识的修持《白骨观》,其实是进入了思维误区,也就是灯下黑,总认为这种修持是要整个人作为整体来进行,认为现在只有灵魂,缺少精气神三宝这个整体根基,就没有修持的必要。
这次,斩杀了心诚则灵的魔障后,林棣恢复正常武者的心态,不再为这个世界神奇所迷,开始坚持以我为主,很多习惯就自然而然地回到了熟悉的轨道。
虽然还是灵魂粗糙衔接这个世界的现实,身体也有些不适,精气神三宝不怎么协调,但他还是下意识本能地修持起了《白骨观》。
动机也很简单,死马当活马医。
尽量多一些准备,希望借《白骨观》的清心作用,以期能在脑海剧痛来袭的时候,能稍微避开锋芒,以求一线生机。
万万没想到的是,前世修炼二十多年不见长进的《白骨观》直接在这里入门了,而且,开始修持前,林棣还耍了个小心眼,把以己为神中的己替换成了念。
也就是不再用自己整个心神为基础,去观想一片虚无中自己是白骨神。而是把自己一个念头当成白骨神去观想。于是,以己为神被改成了以念为神,自身灵魂成了白骨神的天然信徒。
这样一来,就既有白骨神,又有白骨神信徒,林棣本来的目的,是想尝试走个捷径,没想到还真成了。
毕竟信徒和白骨神一同出现,相比单纯的一个白骨神,或者单纯一念化生的白骨神强大无数倍,盖因没有信徒就不存在神,没有神,就不存在信徒。
信徒强大,白骨神自然也就强大,而且,自身灵魂这个天然信徒和白骨神,是一体的关系,是绝对纯粹的信仰。
这是林棣前世早已想明白的菩萨和俗人关系,他早已想试却无从做起的想法,现在看来,原因就是前世在习惯以己为神之后,就一个光杆白骨神都没有具现出来,更谈不上信徒,想通过传播《白骨观》来招募信徒,自然也是无从谈起。
因为没法描述尚未出现的白骨神,更无法把尚未成形的白骨神传递给他人,菩萨庙传播《白骨观》玉珪那么多年,也没有人宣称修炼《白骨观》有成,不是没有因由,言之无物。
纸做的玉珪终究不是玉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