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又是一个单音节。
林乔心里有些忐忑:“妈,你说,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妈妈把目光移过来,看着林乔,过了好长时间才开口:“乔乔,你小的时候,妈妈就告诉过你,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对你的幸福负责的那个人,只是你自己,就连妈妈都不能。至于爱情,它只是你生活中的调味品,有了当然好,没有也不会影响到什么。所以,他回来不管是为什么,其实都无关紧要。如果你还爱着,那就接受他,如果不爱了,就拒绝他。千万别象妈妈这样,以为爱情是女人一辈子的归宿,然后……失去了……,天便塌了……。爱情,是一个伤人的东西,赵是看得重,越是受伤害,你看,妈妈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妈妈在说完这一长串话之后,体力明显不支,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看着睡得象个婴儿一般的妈妈,林乔心里的酸楚再次袭来,妈妈其实看得很通透,可是看透与做到却是两回事儿。
妈妈当然知道她自己受伤是因为爱得太深,生生把一剂调味品当成了必须品,所以她才活得那么卑微。
卑微到此时此刻,还在惦记着那个负心人是否过得好。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年所受的折磨。
但是她可以忽略,可以忘记,而作为那场折磨的见证人,林乔看得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时,林乔大概也就六七岁的年纪,本来幸福快乐的童年,忽然就随着爸爸的缺席变得暗淡起来。
妈妈的脸上早就没有了温柔的笑意,她总是皱着眉,一遍遍地收拾屋子,可是不管她将家收拾得多么光鲜靓丽,爸爸也不愿意多在家里停留。
妈妈越来越憔悴,深夜里,林乔总能听到妈妈的叹息声。那一声声的叹息就象一串串惊叹号,不断地在她的大脑里回响。
再后来,妈妈不再叹息,而是改为抽泣。她开始不厌其烦地给爸爸打电话。
她用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呼唤:“建国,你什么时候回来?”
“建国,我做了你最爱吃的咖喱饭,你回来吃吧?”
“建国,今天我给你买了新的衬衣,你回来试试啊?”
“建国,你说过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就是最甜蜜幸福的事情……”
“建国,你不回来,我和乔乔怎么会甜蜜幸福啊……”
也许是妈妈的呼唤真的起了作用,爸爸果然回来了。可是还没等妈妈脸上展开笑容,就看到他的身后走过来了一个女人,一个扛着大肚子笑得一脸得意的女人。
那女人看着林乔和妈妈,对爸爸说:“让她们走,否则我就走!”
林乔记得当时妈妈的神态,那么期望,那么卑微地看着爸爸,希望他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答案。
可是爸爸居然真的就把她们的东西给塞到了箱子里,并拎出了门外。
那一刻,林乔看到妈妈的死灰一样的眼神,那眼神里的绝望与无助象一根尖刺,深深地扎到了她那幼小的心里。
也许妈妈说得是对的,她的爱情就是个活生生的失败了的例子,所以她希望林乔不要步她的后尘。
然而生活就是这么的讽刺,林乔最终没能逃脱被男人抛弃的命运,只不过她比妈妈幸运的是,她有一个支持她的妈妈,而妈妈却没有。
妈妈那时为了跟唐建国在一起,愣是跟外婆家断绝了关系,千里迢迢地嫁给了她以为会给她一生幸福的那个男人。
所以当妈妈的爱情失败后,她连个去处都没有,只能凄凄凉凉地带着自己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开始自己不熟悉的生活。然而即使这么艰难,她却依旧在牵挂着那个负心的男人,甚至渴望着他回心转意,如此渴望了一辈子。
很悲哀,是吧?那么她呢?还爱着郭宜品吗?林乔问自己。
然后又自己迷茫:如果说不爱,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记起他,他的眉眼,他的表情,甚至他弯着唇线微笑的模样;可如果说爱,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却总是觉得痛楚,觉得难受,觉得悲凉……
这所有的感觉中,唯独没有欣喜,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
绝对不能象妈妈那样,绝对不能让自己卑微地活在爱情的泥潭里。
既然已经肯定了他带给自己的只能是痛苦,那么就决定吧,完完全全地把过去抛开,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林乔坐在妈妈的病床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一直坐到护工过来叫她,说主治医生有事找,方才起身,去了王医生的办公室。
王医生拿了一份协议给她,那是一份关于捐献眼角膜的协议。她说这是林乔妈妈在清醒的时候跟医院鉴定的,不过因为妈妈毕竟是病人,所以希望也能够得到家属的同意。
林乔在她的解释声中,忽然就想到妈妈躺在手术台上,被人摘掉眼角膜,然后她摸着黑走在通往天堂的路上。
心立刻就揪得紧紧的。
“不行,我不同意!我妈怕黑。”林乔记得小时候,妈妈晚上从来都不关灯的,即使每个月的电费高得吓人,她也坚持不要关灯。你说那么怕黑的人,怎么能没有眼睛呢?
“林乔,从科学方面来讲,人在离开后,是没有知觉的……”
“我不管,这些话都是活着人说的,我们谁都没死过,你怎么知道去了的人就没感觉了,万一有呢?万一她会疼呢?怎么办?我妈妈辛苦了一辈子,她这一生最怕的就是黑,就是疼,我怎么忍心。”
说了这么一大通,林乔忽然明白过来,该不会是这家医院有人急需眼角膜吧?如果妈妈不捐的等话,他们会不会对妈妈不好呢?
越想越怕,眼睛直直地盯着王医生:“是不是你们医院需要眼角膜,没关系的,如果需要的话,把我的给捐了吧,如果能等就等我死了再摘,实在等不了,现在摘一只也没关系,反正一只眼也能看到东西。”
站在林乔对面的王医生露出愕然的神情,或许她没想到林乔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王医生急急地打断林乔的话:“林乔,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好吗?……我们这里没有人急需眼角膜,这是一个自愿的活动,我们不强迫任何人捐献,也不会因为对方不同意而刁难他们。你明白吗?”
林乔终于松了口中气,算是明白过来。
王医生把合约接过去,直接放进了碎纸机。
从医院回到家,林乔满身疲惫地和衣倒在床上,呼呼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是惬意,睁开眼已是暮色四合。起床略微收拾了一下,出门,拐到超市买了些礼品,毕竟是去叔叔婶婶家,不好空着手的。
一进他们家门,林立便小鸟儿一般地飞扑过来。
抱起林立亲了一口,然后开始应付叔叔婶婶的客套。叔叔在客套完后,就消失到自己的书房去了。
而婶婶则拉着林乔坐到沙发上,仔仔细细地问了一遭她现在的生活、工作,以及林乔妈妈的病情等等之后,一如既往的唏嘘:“唉!你这孩子就是太倔强了,为什么非要跟你爸闹僵呢,如果不闹僵,他多少也能帮衬你们一下。现在可好,你倔着不肯低头,白白把自己应得的那份给了安小慧母子……”
林乔只是淡淡地笑着,不做任何解释,有些事情,外人永远体会不出当事人的苦衷,所以她不强求每一个人都能象唐静那样理解她。
唐静看妈妈终于啰嗦得差不多了,就借口客人要到了,把林乔拉到了自己房间。
“快点把你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修饰修饰,一会儿别给我丢人!”唐静把林乔推到梳妆台前面。
郁闷,这怎么就叫毫无生气了,林乔明明记得自己出门前,是化过妆的。
“你那也叫化妆,大姐,你该不会是就涂了一层隔离霜吧?”
林乔一脸敬佩地望着她:“你丫太神婆了吧?”
“还真是啊,姐,我服你!”说完,一把把林乔按到了椅子上,拿出一堆瓶瓶罐罐,开始在林乔的脸上进行大规模涂改。
一边涂还一边发表意见:“眼睛挺好看的,就是没神彩,必须靠眼影来衬托!我这款是今年的幸运眼影,一般人我都不舍得给她用。”
“还有,你那唇色也很难看的好不好?你用的什么唇彩?换,换,换,必须得换成玫色的,绝对衬你。”接过她的唇彩对着镜子涂抹均匀,林乔也感觉自己还真的就精神了不少。
“腮红也要有一点,我记得你一直有用腮红的,今天怎么不用了?”一边说一边拿着腮红刷在林乔脸上刷了几个来回。
林立一直象个小大人似的默默地看着她们两个大人忙活,一脸的深沉。
林乔从镜子里瞧着她,寻思着这孩子又在想什么呢。
唐静也注意到了,开口问到:“林立,怎么了?”
“一会儿要来的客人就是我爸爸吗?”
两个大人同时愣了,谁也没想到林立居然问了这么犀利的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唐静耸了下肩,再一次把这个问题推给了林乔,反正孩子是你的,你不管也不行,对吧?
林乔思来想去了很久,纠正到:“当然不是你爸爸,因为在妈妈还没有跟他确立婚姻关系之前,他只是个外人。”
“为什么?”
“因为他毕竟跟你没有血缘关系。”林乔有点儿为难,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向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解释这件事情。
“血缘关系是什么?”
“就是跟你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的那个人。”
“他就是把种子到你身体里的那个人吗?”林立歪着脑袋认真地问。
林乔微皱下眉,但还是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嗯。可以这么说。”
“那他在哪里?”
“他……”林乔的脑海里浮现出郭宜品的身影,他就在这个城市,可她却不想让林立知道,更不愿意他们有什么关系。
“林立,其实吧,一会儿来的这个客人,你应该先叫他叔叔,明白吗?”唐静帮林乔解了围。
“为什么?”
“因为,只有当这个叔叔跟你妈妈两个人结了婚之后,你才能叫他爸爸。”
“为什么?他跟我不是没有血缘关系吗?”
“因为……”唐静也开始为难了。
幸好门铃及时的响起,两个大人才有机会转移话题:“快快,客人来了,干妈带你去开门好不好?”
也亏得孩子的注意力比较好转移,林立对于来客的期待很快便压倒了对于爸爸这个问题的好奇。
钱锡就是婶婶介绍的对象。一个离过婚的男人,他的前妻在他的资助下出国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的故事,林乔其实并不怎么关心,因为那只是他的过去,一个人的过去代替不了一个人的将来。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要求另一个人在没遇到自己之前必须一清二白。
此时他正坐在林乔左手边,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脸上的笑容和煦温暖,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最起码在林乔看来,这是一个在及格线以上的男人。
席间,婶婶友好地问候了钱锡爸妈以及爷爷奶奶的身体状况,然后又畅想了一下钱锡婚后四世同堂、其乐融融的远景,接着才开始请大家吃饭。
钱锡是一个很体帖的人,年龄和阅历使他看起来沉稳内敛,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相亲的尴尬,他总能从林乔的目光停留处发现她爱吃的菜肴并把它准确地夹到林乔面前的碟子里。
而且他还是一个懂得如何讨好小孩儿的人,仅仅一顿饭的功夫,林立便成功地跟钱锡玩儿在了一起,叔叔长叔叔短地叫唤着。
对于目前的这种情形,林乔觉得很是满意,她想如果钱锡对她也还算满意的话,就跟这么一个人在一起其实也挺不错的。
饭毕,在叔叔婶婶以及唐静的的目光中,钱锡绅士地表示愿意送林乔回家。而林立则因为有电灯泡的嫌疑而被唐静强行扣留在了叔叔家里。
钱锡开的是一辆黑色的现代轿车,不张扬,林乔觉得挺好的,一个不张扬的男人大概也是一个实实在在过日子的男人。
车子行驶到一家茶座的时候,钱锡提议到茶座里坐坐。林乔当然没意见,她也不认为一见钟情这种事情还可以出现在象他们这样年纪的人的身上,所以对于这种想要了解更多的行为,她乐于配合。
茶座里悠悠扬扬地古筝声配上刻意用竹子装饰出来的隔断,倒真有了几分清净与出尘。可惜这里的人谈的话却都是与俗世有关的。
钱锡先是介绍了自己的情况,然后委婉地问到:“我听阿姨说你并没有结过婚。”
“对,未婚先育这样的事情似乎并不光彩。”
钱锡有那么一点点尴尬,抬眼看了看林乔,她的表情很正常,应该不是讽刺或者恼怒,于是开口解释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佩服你的勇气。”
林乔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事实在那里,我不介意。”
“你……总是这样理智吗?”钱锡问。
“没有谁一开始就是理智的,不过是经得事多了。”林乔说。
“你恨他吗?我是指林立的爸爸。”
林乔认真地对上钱锡的目光,一字一顿地回答到:“林立没有爸爸!到目前为止,她都只是我一个人的。”
钱锡笑了笑,这个女人太懂得保护自己,又太懂得暗示别人。应该说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钱锡并不掩饰目光中的赞赏。
林乔也跟着笑了笑,心中愉悦,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是如此,但凡被人所承认,心情都会不错的,何况承认她的这个人其实也挺不错的,所以她完全有愉悦的理由,对吧?
就在林乔休假的第二天,幼儿园代为接收了一件巨大的礼物,这里所说的巨大是指外包装,因为那个箱子足足能轻轻松松地装下一个林立。
回到家,拆开,林乔和林立娘俩,一下子便被那一箱子各式各样的琳琅满目的东东给震撼到了。
林乔被震撼是因为想到了送礼人,而林立则是被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