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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山羊兹拉特

往年光明节,从村里到镇上的路总是冰雪覆盖。但是这年冬天天气却很暖和,光明节快要到了,还没有下过雪。大部分时间天气晴朗,农民们担心,由于干旱,冬粮收成准不会好。嫩草一露头,农民们就把牲畜赶到牧场去。

对皮货商鲁文来说,这年更是个坏年头,他犹豫了好久,终于决定卖掉山羊兹拉特。这只山羊已经老了,挤不出多少奶了。镇上的屠夫费夫尔愿出八个银市买下这只山羊。用这笔钱可以买光明节点的蜡烛、过节用的土豆和做薄煎饼用的脂油,还可以给孩子们买些礼物,给家里添些过节用的其他必需品。鲁文叫他的大儿子阿隆把山羊赶到镇上交给屠夫费夫尔。

阿隆知道把山羊交给屠夫费夫尔准没好事,但是他又不敢违抗父命。阿隆的母亲听说要卖掉山羊,伤心得哭了。阿隆的妹妹安娜和密丽安也放声大哭。阿隆穿上棉夹克,戴上有耳套的帽子,在山羊兹拉特的脖子上拴了根绳子,带上两片涂着乳酪的面包准备路上吃。家里人要阿隆送完羊晚上就在屠夫家过夜,第二天把钱带回家。

家里人和山羊依依不舍地告别。阿隆在羊脖子上拴绳子时,山羊像往常一样,温顺地站在那里。山羊舔着鲁文的手,摇着它那小小的白胡子。兹拉特一向信任人类。它知道,人们总是喂它东西吃,从来没有伤害过它。

阿隆把羊赶上通往镇子的大道时,山羊似乎有点惊奇,因为以前从来没有朝那个方向走过。山羊回过头来诧异地瞧着阿隆,好像在问:“你要把我赶到哪里去呀?”但是过了一会儿,山羊又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山羊是不应当提出疑问的。可是,路毕竟不是往日所熟悉的路。他们通过陌生的田野、牧场和茅舍。不时有狗叫着追赶他们,阿隆用棍子将狗赶跑。

阿隆离开村子时还出着太阳,可是突然间天气变了。东边天空出现了一大片乌云,那云微带蓝色。乌云迅速布满天空,一阵冷风随之而起。乌鸦飞得很低,呱呱地叫着。起初,看样子像是要下雨,但是实际上却像夏天那样下起冰雹来。虽然当时是上午,、但是天昏地暗,好像黄昏一样。过了一会儿,冰雹又转为大雪。

阿隆已经12岁了,经历过各种天气,但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大的雪。大雪纷飞,遮天蔽日,顿时一片昏暗,不一会儿就分辨不清哪儿是道路哪儿是田野了。寒风刺骨。通向镇上的路本来就很狭窄,又弯弯曲曲,阿隆找不着路了。风雪交加,使他分不清东西南北。寒气逼人,冷风透过棉夹克直往里钻。

起初,兹拉特好像并不在意天气的变化。山羊也12岁了,知道冬天意味着什么。但是当它的腿越来越深地陷进雪里时,它便不时转过头来茫然地瞧着阿隆。它那温和的眼神似乎在问:“这么大的暴风雪我们出来干什么呢?”阿隆希望能够遇见一位赶车的,可是根本没有人打那里经过。

雪越积越厚,大片大片的雪花打着转儿落到地面上。阿隆感到靴子触到了雪下刚犁过的松软土地。他意识到他已离开大路了,他迷失了方向,分不清哪里是东,哪里是西,弄不清哪边是村子,哪边是镇子。冷风呼啸着,怒吼着,卷起雪堆在地上盘旋,犹如一个个白色小魔鬼在田野上玩捉人游戏。一股股白色粉末被风从地上掀起。兹拉特停住不动了,它再也走不动了。它倔强地站在那儿,蹄子好像固定在土地里,咩咩地叫着,好像在恳求阿隆把它赶回家似的。冰柱挂在山羊的白胡子上,羊角上结了一层白霜,发出亮光。

阿隆不愿承认他已陷入危难之中,但是他知道,如果找不到地方躲避一下风雪,他和山羊都会冻死。这场风雪与往日的不同,是一场罕见的特大暴风雪。雪已没过了双膝,手冻僵了,脚也冻麻木了,他呼吸困难,风雪呛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感到鼻子冻得发木,他抓了一把雪揉搓了一下鼻子。兹拉特的哮哗叫声听起来好像是在哭泣,它如此信赖的人类竟把它带到了绝境。阿隆开始乞求上帝保佑自己和这只无辜的山羊。

突然,他看到了什么,好像是座小山包。他纳闷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谁能把雪堆成这样的山包呢?他拖着兹拉特,想走过去看个究竟。走近一看,他才认出那山包似的雪堆原来是个大草垛,已经完全被积雪覆盖了。

阿隆这时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有救了。他费了好大劲在积雪中挖出一条通道。他是在乡村长大的,知道该怎么办。他摸到干草以后,替自己和山羊掏出一个藏身的草案来。不管外边多么冷,干草垛里总是很暖和的,而且干草正是兹拉特爱吃的。山羊一闻到干草的气味,立即心满意足地吃起来。草垛外面,雪继续下着。

大雪很快重新覆盖了阿隆挖出的那条通道。阿隆和山羊需要呼吸,而他们的栖身之地几乎没有一点空气。阿隆透过干草和积雪钻了个“窗户”,并小心地使这个通气道保持畅通。

兹拉特吃饱之后,坐在后腿上,好像又恢复了对人类的信赖。

阿隆吃了他带的两片面包和奶酪,但是一路上艰苦奔波,他还是感到饿。他瞧了瞧山羊兹拉特,发现山羊的双乳鼓鼓的。他躺在山羊旁边,尽量舒服些,以便他挤出羊奶时,奶汁能够喷到他嘴里。山羊的奶又浓又甜。山羊不习惯人们这样挤奶,但它没有动。看来它急切地想要报答阿隆,感谢阿隆把它带到这个可以躲避风雪的地方,这个避难所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是它的美餐。

透过“窗户”,阿隆可以瞥见外边的灾难景象:风把一股股的雪卷起来;到处一片漆黑,他弄不清是到了夜晚呢,还是由于暴风雪才这样天昏地暗,谢天谢地,干草垛里不冷。干草、青草,还有田野里的花朵,散发出夏天太阳的温暖。兹拉特不停地嚼着干草,时而吃上面的草,时而吃下面的草,时而吃左边的草,时而吃右边的草。山羊的身体散发着热气,阿隆紧紧地依偎着山羊。他一向喜欢兹拉特,现在山羊简直像他的姐妹一样。他思念家里人,感到很寂寞,想说话来解解闷儿。他开始对山羊说话。

“兹拉特,你对我们遇到的这场灾难有什么看法呢?”他问道:“咩。”兹拉特回答说。

“如果我们找不到这个干草垛,咱们俩现在早冻僵了。”阿隆说。

“咩。”山羊回答说。

“如果雪这样不停地下,我们就得在这里呆好些天。”阿隆解释说。

“咩。”兹拉特叫道。

“你这‘咩’‘咩’是什么意思呢?”阿隆问道,“你最好说个清楚。”

“咩,咩。”兹拉特想要说清楚。

“好吧,那你就‘咩’吧,”阿隆耐心地说,“你不会说话,但我知道你懂了。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对吗?”

“咩。”

阿隆瞌睡来了。他用草编成一个枕头,枕在上面,打起吨来。兹拉特也睡着了。

阿隆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弄不清是早晨还是夜里。积雪又封住了“窗户”。他想把雪清除掉,但是当他把整个手臂伸直时,仍然没有够到外边,幸好,他带着一根棍子,他用棍子朝外捅出去,这才捅透积雪。外边仍然一片漆黑。雪还在下,风还在呼啸,先是听到一种声音,然后是许多声音。有时风声像鬼笑一般。兹拉特也醒了,阿隆向它打招呼,山羊仍以“咩”回答。是啊,兹拉特的语言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却代表着许多意思。山羊现在好像在说:“我们必须接受上帝赐给我们的一切——温暖、寒冷、饥饿、满足、光明、黑暗。”

阿隆醒来时感到很饿。他带的食物都已经吃光了,但是兹拉特有的是奶汁。

阿隆和兹拉特在干草垛里呆了三天三夜,阿隆一向喜欢兹拉特,但是在这三天里,他更感到离不开兹拉特了。兹拉特供给他奶汁,温暖他的身体。山羊的耐心使他感到安慰;他给山羊讲了许多故事,山羊总是竖起耳朵听着。他爱抚地拍拍山羊,山羊便舔他的手和脸。山羊“咩”一声,他知道这声音的意思是说:我也喜欢你。

雪接连下了三天,虽然后两天大雪减弱了,风也缓和了。有时候,阿隆感到好像从来没有过夏天,雪好像没完没了,总是下个不停,从他能够记事起一直就是这样。他——阿隆——好像从来没有过父母姐妹。他是雪的孩子,生长在雪中,兹拉特也是这样。干草垛里安静极了,他的耳朵在寂静中嗡嗡作响。阿隆和兹拉特不光晚上睡,白天大半时间也在睡。阿隆做的全是天气转暖的梦。他梦见绿油油的田野,鲜花盛开的树木,清澈的溪流,啾啾歌唱的小鸟。第三夭晚上,雪停了,但是阿隆不敢摸黑去寻找回家的路。天放晴了,月亮升起来了,银色的月光洒在雪地上。阿隆挖了一条通道走出了草垛,向四周张望。到处白茫茫的,静悄悄的,一片极美好的梦境。星星又大又密。月亮在天空游泳,就像在海里游泳一样。

第四天早晨,阿隆听到了雪橇的铃声。看来草垛离大路不远。驾雪橇的农民给阿隆指了路,但指的不是通向镇上找屠夫费夫尔的路,而是回村子的路。阿隆在草垛里已拿定了主意:再也不和兹拉特分开了。

阿隆家里的人以及左邻右舍在暴风雪里找过阿隆和山羊,但是毫无结果。他们担心阿隆和山羊完了。阿隆的母亲和妹妹悲伤哭泣;他父亲沉默不语,闷闷不乐。突然,一位邻人跑来报告他们一个好消息:阿隆和兹拉特回来了,正朝家走呢。

全家一片欢乐。阿隆向家里人讲述了他怎么找到草垛、兹拉特如何供他奶喝。阿隆的妹妹们又是亲兹拉特,又是拥抱兹拉特,还用剁碎的胡萝卜和土豆皮款待兹拉特,兹拉特狼吞虎咽,美餐一顿。

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提起要卖兹拉特了。寒冷的天气终于来临了,村民们又需要鲁文为他们做皮活了。光明节到来时,阿隆的母亲每晚都做薄煎饼,兹拉特也得到一份。尽管兹拉特有自己的羊圈,但是它常来厨房,用犄角敲门,表示想来拜访,人们总是放它进去。晚上,阿隆、密丽安和安娜玩陀螺,山羊坐在炉旁,或瞧孩子们玩,或对着光明节蜡烛的火苗出神。

阿隆有时问山羊:“兹拉特,你还记得我们一块度过的那三天三夜吗?”

兹拉特便用犄角搔搔脖子,摇晃着长白胡子的脑袋,发出它那唯一的声音:“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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