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竹亭·深夜
再进锦竹亭,星诺明显有些犹豫,这是禁地,虽然那个男人说她以后可以来,但是若是这次碰到的是别的暗卫,那她这样贸然进去只会是死路一条。可是既然已经答应做袁景悦的同盟,不能得到有用信息的她被抛弃了可怎么办,被抛弃之后再被陈天瑾盯上怎么办,陈天瑾如果把她掐死在宫里怎么办......不对,陈天瑾为什么要掐死她?
正犹豫间,一个身影晃过,星诺慌忙跳开,两手开势。
“怎么不进去?”是个男人的声音,是那个男人!星诺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上次根本没有勇气抬头看,现在隐约看去,这个男人明显已经不很年轻了,三十多岁的年纪,没有胡须的脸看着颇为刚毅,但昏暗的月光下并不能看清他的五官。今日的穿着倒是比那天素净些,月白色的外袍上貌似有金线绣的团花纹。嗯,是不很年轻了,明显有中年男人才有的微微凸起的肚子。这个男人,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凌信常,那个刚毅正直的男子,心中升起一丝暖流,嘴角带出一丝笑意。
男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得不提醒星诺:“还不收势吗?还想打?”
“啊?”星诺这才手忙脚乱的作揖道,“下臣失礼了,使君赎罪。”
“怎么不进去?”男人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我怕遇到别的暗卫,只怕他们不像使君这么好说话吧,若是因此而获罪岂不是连累了家人,也连累了使君啊。”星诺语气带着讨好。
男人了然一笑,语气中已略带嘲讽:“你是怕获罪以后断了你的富贵之路吧。不如我告诉你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不会连累家人的方法,我杀了你,然后对外宣称你突染疾病暴毙,这样你的家人不仅不会被连累,说不定还会得到抚恤,倒是也不枉你入宫一趟,你看怎样?”
“啊?!”开玩笑!她许星诺怎能丧命于此?!且不说她不想死,就算她肯死,孙家怎么可能不因此而迁怒许家,若是许家在吴再无庇护,到时对许家一直怀恨在心的大将军府还怎么可能放过许家!
星诺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似笑非笑的脸,暗卫在禁地杀她是正大光明,那她杀暗卫只要没人知晓自然也无妨。想到此处,星诺将心一横,迅速拔下头上的赤金发簪,向男人刺去。
男人并没想到星诺会选择杀人灭口,只是下意识地避开要害,可颈侧还是被金簪伤到。星诺手上不停,一招失手,左掌立即出击,攻向男人面门。男人急退两步,一个转身化解掌力。星诺意识到近身搏斗她必定不如暗卫,不过看样子现下暗卫手上并未带什么暗器,那对她有利的是…星诺迅速回身跃起劈断一根楠竹,以棍为枪攻向男人。男人这次没有闪躲,抓住竹子的另一端大喝一声将竹扭断。现下两人各执一半的竹棍对峙着。
“你这样会招来暗卫!”男人阴沉着一张脸喝道。
“招来别的暗卫是死,被使君杀死也是死,我不如赌一把。”星诺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赌我不会杀你!”男人要疯了,他如果要她死,第一次见面她就已经死了,何苦等到现在形成这种对峙的局面,这个女人怎么也不动动脑子。
“是使君刚才说要杀了我的,那我只能先下手为强。”星诺有些松动了,是啊,他如果要杀她,直接杀便是,何必要告诉她,而且明知她是会武功的。“使君…并不想杀我?”星诺试探着问。
“多此一问!”男人扔掉手中的竹棍,“还不放下!”
“哦。”星诺轻轻放下竹棍,但也不敢离男人太近。
“你这个女人!你真的是这次的佳人吗,你是不是入宫行刺的!”男人还没遇到过会跟他动手的女人。
“我是怕使君杀了我我才出手的,使君明鉴,奴家是万万不敢行刺的,”星诺忙跪下,“我确实是这次的佳人,这点怎么敢欺瞒使君。”
“你叫什么?”男人问,他不能让这个危险的女人脱离他所知的范围。
“奴家许氏。”星诺鬼使神差地说出自己的本姓,但马上意识到自己一紧张说错了话。新入宫佳人的名单太容易拿到了,只消一看便可知这次的佳人中无人姓许。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然收不回来了。
“好了,这次的事我也不追究了,”男人摸了摸颈侧的伤口,忽的笑了,“算是我们扯平了。”
星诺想到那天被男人割伤的颈部,不好意思地笑了。
“以后想来便来,不用那么偷偷摸摸的,只要不进殿不会有人拦你。”男人说着,将星诺掉在地上的金簪拾起,“你不走吗?”
“我走,这只发簪,使君能不能还给我?”星诺直愣愣地盯着男人手中的发簪。
男人看着星诺期盼的眼神,突然升起一股报复情绪,他缓缓将金簪收入怀中,冷冷地说:“鉴于你刚刚企图对我不利,凶器我没收了,以防你在背后偷袭我。”
“可是我就这么一只金簪,您拿走了我就只能天天戴木簪了。”星诺有些舍不得,那是入宫之前孙知同给她的,知同哥…罢了,“您要拿走就拿走吧。”
“那你还不离开?”男人看着泄气的星诺,很是解气。
“是,奴家告退。”星诺朝男人一福,转身走了。
看着星诺的远去,男人脸上的冷色愈加浓重。送入宫的佳人应是经过层层甄选的,会武功的女子该是多么危险,怎么会被送进来的?谁送进来的?
吴郡·孙府
孙扃在正房陪着父亲与嫡母吃完饭后疲惫地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自从将星诺送进了宫,父亲对他明显更加赏识,可是却惹得嫡母不痛快。也难怪,嫡母只有孙启一个儿子,对他这个庶长子是忌讳些。可是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没有爵位可以继承,嫡子与庶子又有何区别呢。
刚刚饭桌之上孙平与夫人提起孙扃的婚事,孙平主张应该娶个大门户家的小姐,夫人却觉得他一庶子的身份恐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小姐聘为发妻,不如先收个丫头作侧室。
侧室,当年他的生母就是侧室,不仅要为孙家传宗接代,还要早请安晚跪拜地服侍正房夫人,生下了四小姐以后就撒手人寰,而他的四妹也因为胎里不足一直重病缠身。他深感生母的不幸,如何还能眼看别的女子受这种苦。不过,孙扃不由得苦笑,嫡母说得对,他不过是侧室所生的庶子,有哪个门户愿意将女儿嫁给他呢。
进了小院,孙扃却察觉出一丝异样,原先守在门口的小厮不知去了哪里,他不由得提高警惕,放慢脚步轻轻走向书房。
离书房还有几步时孙扃忽然停下,屋内明亮的烛光让他心中一颤,忙整理了下衣衫,从暗处走了出来,信步走进书房。
“回来啦。”书桌后坐着的蒙面男人向孙扃打着招呼,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明亮的烛光照在男人镀银的面具上,异常诡异。“坐下吧。”
孙扃面色恭敬地深深一拜,随即坐在靠墙的长寿椅上:“靳大哥这次来得突然可是主公有什么事要吩咐知同的吗?”
男人轻轻抬手摘掉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略显苍老的脸。这张脸孙扃自然不会陌生,这个男人在两年前他考取举人之时的同科,将近四十岁的年纪对于举人来说着实不年轻了。细聊过后,孙扃知道了他叫靳旈,字玉免,彭城郡人,世代从商,家境殷实,但就是没有个有学问做官的人。旸朝虽然开化,但是与历朝历代并无不同的重文轻商让靳旈内心并不安定,这种不安定在两年之后爆发,靳旈向孙扃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这个,还给你。”靳旈从怀中掏出一袋子东西,径直扔给孙扃,“知道你不忍心,我便替你做了。”
孙扃疑惑地打开袋子,陡然一惊,袋中的东西散落在桌上,赫然是几块带血的腰牌。孙扃认得这上面的名字,他们都是那日随孙平前往释公府接走星诺的随从。
“你也不必自责,”靳旈面无表情,“他们知道地太多了…”
“可是主公明明答应过我留他们性命,让他们回乡的!我也向主公保证过,他们不会说出去的!”孙扃面色惨白,激动的打断靳旈。
“主公的意思也很明白,只有死人才是真正不会说出去的。”靳旈并不为所动,“别难过了,主公从我这里拨了几个人给你,一会儿你出去就会看到他们了,这几块腰牌留着给新人用就好了。”
“主公信不过我的人,怎就信得过你的人?”孙扃的脸色由白转青,现在不过是强压自己的情绪。
“我的人与死人也没什么区别罢了,不过是群不识字的哑巴,还怕他们泄露出去什么吗?”靳旈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知同,你也太过妇人之仁了。”
孙扃直愣愣地盯着桌上的几块腰牌,从商之人的狠绝在靳旈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他扭过头去,尽力将自己的怒气压下。既已决定跟随主公,就要听从主公的安排,何况自己的随从已死,再纠结于这件事未免让主公觉得他太过小气,难成大事。
想罢,孙扃轻吐一口气,换上往日淡然的笑容。“靳大哥教训的是,知同受教了。”
靳旈拿起放到桌上的面具重新戴上:“我与主公都对你抱有很高的期望,莫要让我们失望便是。我还要去回主公,不便久留,三个月后我再来。”
“靳大哥慢走,代我问主公安好。”孙扃忙起身相送,待得眼观靳旈跃出院墙才折回书房。
桌上那几块腰牌上的血渍已经干透,透着亮亮的黑色,反射的光线惹得人不舒服。孙扃不由得眯缝起双眼,不想再看。
“宣充!”孙扃赌气般甩开门,唤了自己的心腹进来,“把桌上的腰牌收了发给外面的几个人,安排他们住下。”
“是。”这个叫宣充的明显比孙扃大几岁,皮肤黝黑,眼中透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属下多嘴问一句,他们貌似不会讲话,安排他们做什么呢?”
“抬轿!”孙扃不耐烦地扔下这两个字,回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