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该起了,今日要给老太太请安的。”
六月的天气,即便是晨间也不见一丝凉意,屋子中间放了冰盆,但今日天色不好,还是闷得慌。碧玉轻轻撩起纱帐,看着床上的人出了一头的汗,心中愈发怜惜。小姐自幼生在南方,又十分怕热,便是在盛京住了两年了,还是不习惯这里的气候,盛夏一来,暑热难挡,更是苦了小姐,近几日来,小姐便一直睡的不好,奈何小姐怜惜她们几个奴婢,不肯让她们夜间侍奉打扇,日日醒来都是一身的汗。平日里她和绿枝醒得早,便会来给小姐打会儿扇,让她多睡会儿。但今日却是不行的,今日是十五,各房都要去给府里的老太太请安,若起得太晚,误了时辰便不好了。
床上的人未醒,碧玉狠了狠心,还是轻轻推了推睡梦里皱着眉头的谢宁,再次唤了一遍:“小姐,该起了。”
谢宁猛地一下睁开眼睛,盯着头顶碧色的纱帐,兀自喘息,犹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又急又快。
倒是床榻边的小丫头吓得不轻,赶忙扶着她坐起来,一边给她顺着背,一边说:“小姐可是又被魇着了?这几日小姐总是被梦魇着,也不知是何缘故,不如奴婢去请了大夫来,给您看看,可好?”
谢宁知道,她的担忧不是作假,碧玉和绿枝自小和她一起长大,总是处处为她考虑,怕她受了委屈。
她缓了缓心神,冲着碧玉轻轻笑了笑,说:“别担心,我没事儿,就是暑热太重罢了,你也晓得,这吃药可是不管用的,待到秋凉便好了。”碧玉还待说什么,她便赶忙说:“你呀,快些给我准备东西去,再不沐浴,怕是真的要误了请安的时辰了。”
碧玉虽然还是担心,但见她此时像是没事了,又不好真的误了时辰,便只能把衣物拿到内室摆放好,行了礼,便也退了出去,去帮着绿枝准备沐浴的东西了。
谢宁看着碧玉去了门外,脚步声也远去了,整个人才松了下来,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又坐了一会儿,她才渐渐地回神。谢宁坐在碧色的纱帐里,她看着被褥上自己的这双手,肤如凝脂,指节修长,骨秀玲珑,很是漂亮,但再如何漂亮,这怎么看都是一双小女孩的手。此时,这双手的关节处,还可以见着浅浅的红痕,这是两年前在江州留下的旧疾,但再过上两三年,这些痕迹都会消失,这双手便会如白玉般无暇。谢宁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直到听见脚步声,才忽然回神。是碧玉备好了东西,请她去沐浴。
谢宁沐浴完,装扮好,去请安时,日头已经出来了。
她如今是住在前太学院首周宏家中。周宏在世时,曾任太学大学士,如今周家的府邸也还是旧时御赐的府邸,周宏去世后,新帝未曾收回府邸,而是转而赐给了周宏的长子,如今的太学院首,周清。周家人丁不旺,周宏是独子,发妻没有生养,膝下也只有周清和周恒两个儿子,皆是妾室所出。周宏去世后,周家并未分家,依旧住在同一府中,长房住在东边,二房住在西边,正房原是周宏夫妻住的,周宏去世后,周清不愿搬到正房去,如此,便是周宏的发妻孙氏依旧住在正房。但孙氏自周宏去世后便一心礼佛,不再过问俗事,每月也只有初一、十五会见一见儿孙,让各房去请安,如今孙氏已是八十岁的高龄,但身体一向不错,可孙氏不喜人多吵闹,平日里很少会见府里的后辈,即便是她亲自抚养长大的两个儿子,也不常见面。孙氏和周宏是少年夫妻,情谊深厚,成婚六年无所出,才自己主张给周宏纳了一房妾室,妾室生下两子,自小养在孙氏身边,两个孩子也都和她亲近,长大了也都十分聪慧,但自从周宏去世后,她便常年礼佛,对后辈也冷淡了不少。
谢宁在周家住了两年了,却是除了刚来那会儿,几乎话都没和孙氏说过。但如今她知道,如果没有意外,五年后,老太太会死于一场急症。老太太年龄大了,又为了周家的事奔波劳累,突发急症,便那样死了,死后,连戴孝的子孙都没有。自己还曾去祭拜她,但那时她已是自顾不暇,只尽了礼数,此后,便在未曾有过周家的消息了。
周恒是谢宁的外祖父,如今,她是以表小姐的身份住在周府。周恒是谢宁父亲的恩师,谢宁的第三位母亲周婉,是周恒的独女。
其实若是认真算起来,她和周家一点关系也没有,连表小姐都算不上。周恒的女儿是谢宁的父亲,谢昀,娶的第三位继妻,且周氏活着的时候并没有生养,谢宁是谢昀的第二位继妻祝氏,祝明仪所出,哥哥谢珲,是谢昀的第一位嫡妻郑氏,郑如晦所出。周氏和谢昀成婚四年,因体弱之故,并无一儿半女。但她实在是个良善之人,她死前,曾多次给家中去信,托父母照顾谢昀的两个孩子。所以,才有了后来谢宁住到周家之事。谢宁看着身前引路的侍女,想着外祖母果然和以前一样,从不把她当外人看待,她身边的事,也从来都是亲自操心。便是此时在周家,也从未有人唤过她表小姐。周家子女不旺,她来了周家,按序齿,在东西两房中排行第五,所以,周家的人都唤她五小姐。便是同辈的几个表兄、表姐,也都很是疼惜她。周家诗书传家,端的是礼仪贵重,人品端方,家中几代人,都是皎皎君子。每月初一十五去请安,外祖母都会让身边服侍的人来接她,只因着在二房,此时她的年龄最小,同辈里也只有她一个女儿家,二房众人便都会多照顾她一些。
谢宁心中知道,周府的人,都是真心待她的,从未把她当做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