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的老宅在芜城,与霍家隔得不远。
霍家占地极广,整条街都是他们一家的,谢家则不然,谢家只是普通的官宦人家,比起其他人,也不过是略有家资罢了。谢家的宅子也很大,但毕竟多年未有主人居住,只有家中仆妇代为打理。
老管家朱吉今年已经五十有九,谢家的产业早已交由他的长子朱珉打理,但宅子里的事都还是朱吉在管着。他接到谢昀身亡的消息,伤心了许久,谢昀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意外身亡,只留下一双儿女,只让人觉得悲凉。他早早就备好了灵堂,又一一安排好了伺候的仆妇,布置好了宅子,此次,两位小主子定然要在家住上许久,他把一切都备好了,只等着主人回家。
谢宁到了芜城外就下了马车,众人都穿好了孝衣、戴好了孝帕,谢珲也下了马,亲自捧着父亲的灵位,从这里开始就要一步一步的走进去了。
他们,带着父亲回家了。
芜城一如既往的热闹,谢宁一行人进了城门口,哀乐随之响起,街上的百姓见状纷纷让开了道路,众人议论纷纷,一打听,才知道是谢家的当家人亡故了,许多人都静了下来,只默默的站在路边。
谢家在芜城其实算是有名的人家,不仅是因为产业多,也是因为谢家人心慈。谢家名下在芜城有两家医馆,许多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家都喜欢去他家的医馆,他们家的大夫是收留的外地来的游医,大病治不了,小病看诊收费却格外的便宜,谢家本也不是指望医馆赚钱,药量足、收费低,许多平常人家都愿意去,也感激谢家的善意。谢家的庄子不多,但收成很好,他家的田地租金都比别家的低,遇到荒年还会免租,庄户人家都夸他们家好,干起活来也格外卖力。谢家人丁不旺,主人家又都在外地,每年的收入其实颇丰,但大多都被留在青州,谢昀不是个格外看重钱财的,谢珲也不是,谢宁住在周家,花销都是周家的,况且她还有母亲的嫁妆,并不缺钱财。谢家的收入多,主人家花销却不大,谢昀便嘱咐过,让老宅每月都施粥,乞丐和穷苦人家都会去领,也因此,许多人都知道谢家,也知道他们家是仁善之家。
但就是这样的仁善之家,如今唯一的家主也死了。
谢宁跟在哥哥身后,默默的打量着这座城。
她出生在父亲的任上,后来又在江州住了几年,再后来又去了盛京,所以并没有来过这里。她听父亲说过,她的母亲祝氏曾带着哥哥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母亲很喜欢这里。父亲小时候也是在这里长大的,父亲说,等他调回了京城,就带着她回来祭祖。父亲还说,家门口的糖水很好吃,老李家的馄饨是芜城一绝,冬日里可以去巷子里吃张家的羊肉锅子······谢宁没有来过,可她听父亲说过许多次青州芜城,说这里的山水田园、说这里的风土人情,她一直在等父亲带她回来看看,这一次她终于有机会看了,可是,父亲再也不能陪着她了。
没有人注意到,二楼临街的窗口上,蓝衣的公子左手支在窗沿上,右手握着茶杯,漫不经心的问身后的随从:“那是谁?”
身后的人弯着腰,回他:“禀三少爷,是谢家的家主,今日扶灵回乡。”
“谢家?”蓝衣公子转了转手里的茶杯,轻叹了一声,说了句:“倒也可怜!”
随从没敢接话,屋子里便又静了下来。
朱吉早早地带着儿子等在门口,远远地听见声音,他就再也忍不住,跪倒在门前痛哭。
谢宁随着哥哥到了家门口,看着大门上的‘谢府’两个字,屋檐下挂着白色的灯笼,廊下的白帆在这样的阴天里也显出了几分暗沉,一位老人跪在地上痛哭,谢宁忍不住,也悄悄地留下泪来。
这里才是她的家,她第一次回家,却带着父亲的尸身。
朱吉好不容易才忍住哭声,跪在地上和长子一起给谢宁兄妹行礼。谢珲抱着灵位,谢宁便上前和哥哥一起扶起了朱吉,谢宁没见过他,但能猜得出来他是谁。众人也没多言,府里的人让开了路,朱吉在前面引路,谢珲便捧着灵位,把父亲送到了准备好的灵堂里。
等着谢宁和谢珲给父亲上了香,朱吉便命人送周昇去备好的客房休息,自己则亲自引着谢宁和谢珲到了前厅。
谢宁和谢昀在上首坐下,丫鬟奉了茶,朱吉便带着府里的管事都过来见礼。
庭前跪了有十来个人,朱吉跪在最前面,他先磕了头,说:“老奴朱吉,见过少爷、见过小姐。”
“朱管家快快请起。”谢昀抬了抬手,他身边的小厮赶忙上前扶了朱吉一把。
“多谢少爷、多谢小姐。”朱吉站了起来,他身便跪着的人便又继续行礼,说:“小的朱珉,见过少爷、见过小姐。”朱珉比谢昀还大上几岁,如今也已经四十了,他和谢昀差不多一起长大,幼时也是玩伴。虽然谢昀是主人,但谢昀他没有亲兄弟,幼时常和朱家兄弟在一起,谢昀是一直把朱珉当哥哥看的。后来谢昀外出求学,直到去了外地为官,见面的机会才少了。但往年年底谢家的产业账目整理好了,他都会亲自去谢昀的任上汇报,去年他才见过谢昀,那时候他还好好的。他一直都是既把谢昀当主人,又把谢昀当亲弟弟。他从未想过,去年还和他谈笑风生的人,如今便这样没了。
“朱先生快起来吧。”谢珲见过几次朱珉,知道父亲很看重这个人,此刻倒也不陌生。
“奴才们见过少爷、见过小姐。”后面的仆妇也都一起行了礼。
“都起来吧,不必多礼。”谢珲看着这些人,这都是谢家的忠仆。“这些年多亏了大家的照料,这几日还邀请大家都打起精神,为父亲的身后事出力。”
“奴才们定当尽心尽力,绝不懈怠。”朱吉领着众人再次行礼,之后才说:“旅途劳顿,少爷和小姐的院子早就准备好了,请少爷和小姐早些去休息,大人的身后事,老奴定然安排妥当。”
谢宁和谢珲也的确是累了,今日也不宜再处理别的事,谢珲便先送谢宁回了她的院子。朱吉知道自家小姐身体不好,早早地就请了城中有名的大夫在府里候着,谢宁一回院子,他便亲自领着大夫去给谢宁诊脉,大夫的结论和赵大夫的结论一样,她本就是先天有些不足,后来有没有将养好,身子太弱,心中郁结,更难痊愈,只能放松心情,慢慢养着。
朱吉带着众人退了下去,谢珲和周昇也回院子去休息了,谢宁由丫鬟服侍着躺下,这才静静地想着:这一次,她终于亲自送父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