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
整个人好像泡在一锅粥里。煮得粘稠的粥,加了酒糟,面糊糊的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付徵感觉自己在粥的粘稠湖泊上漂浮,酒精让意识超脱了躯体。
不对,意识是不能够脱离物质而独自存在的……
想到这里,光便充斥了他的视野。这光越来越强烈,让人感到一阵阵心烦。在明亮的刺激下,双眼也不得不撕扯开了。
他看到陌生的天花板上,贴着一个陌生的人。阳光透过了窗口,溢出的光亮把房间镀上了金色,上面那人也给照得明晃晃的。
那人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身上还盖着一床被子——确切地说,那床黑色被子像是被人用什么粘在了天花板上,贴合了上面那人的身体。
付徵只觉得脑壳一阵阵发痛。他试着回忆起自己是如何躺在这里的,但是记忆在跟人一起吹瓶的地方断片了。
有酒气,混合了干涸的胃酸味道,还有一点点咸菜白粥的气味。
付徵判断出自己昨晚多半是吐到身上了,而且也没有换衣服,因为身上还有一股没有散去的焦味。
(姑且先不管这些事,眼前这个人为什么躺在天花板上?不不,那真的能叫做“躺”吗?是怎么做到的?如此睡觉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哟!aibo,早上好啊。哈——呼。困死人了。”在付徵思考的时候,上面那人突然发话了。
听到这个欠打的声音,付徵才认出来,眼前这个睡在天花板上的,脸肿得像猪头的颓然男子,正是他的舍友兼同僚,解表。
(昨晚他一个劲给我劝酒来着……唉,头好疼。)
“喂,aibo,你看到我就没有什么想法吗?”那人也是蓬头垢面毫不检点,脸看起来焦黑且水肿。
付徵对他摆了摆手:“抱歉,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不是,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如何帮我从这里下来?被兜在天花板上,感觉怪难受的。”解表说。
“我还以为你有独特的睡眠癖好,什么的。你不是有黑鼠么?让它们帮你下来就好了。”
“问题就在这里,黑鼠它们,现在正死死地把我兜在天花板上呀。”解表苦笑道。
付徵这时才发现,兜着解表的那团黑色物体并不是什么床褥,“被角”的地方有类似啮齿动物头部的凸起探出。
“它们不听你指挥了?”付徵从床上爬起来。
(身上脏兮兮的,床单都应该换了。)
“我想它们应该是喝醉了。”
“哦,是吗。”付徵在床下找到了一双拖鞋。
他把破破烂烂的短袜脱了,把略微烧伤的脚套了进去,起身就要去窗口看看。
“这些东西不是什么“地脉力”造成的?还会喝醉?”
“我唔知啊。还有,那啥,不要这样把我撂在天花板上啊!表现得积极一点好不好!我们不是最默契最要好的aibo吗!”
“第一,我认识你还没有超过24小时,没有什么默契可言。第二,就算有,从昨晚你想让我喝死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形同陌路了。”
窗外的风景还算不错,早晨的阳光穿过雾霾,在天空中留下一道又一道轨迹,挥洒在了……一片又一片的垃圾堆上?
“我觉得aibo一定是在口是心非啦,真是的~待会一定会表面上一脸嫌弃地把我弄下来的诶嘿~★”
“呵,我付某向来以刚正不阿树立业界信誉。”话毕,付徵便迈开小短腿,拉动门把手,轻快地走出门了。“我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连看都不看就要让你自己想办法。告辞。”
“别啊、aibo!我做导游!免费的导游好不好!领路绝对比那两个技工专业的多,救我一下啊!天花板上很累的……黑鼠在咬我新换的衣服了!救命啊——!”
整个房间只有二十来平方米,即便是付徵这样的小短腿,也能两三步从床头走到门口。
付徵在离开的时候顺手关好了门。
《优秀侦探的必备修养》里是这么强调的,一个思维缜密的人,良好的习惯会贯彻到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尤其是面对贴在天花板上的人时,一定要把门关好,不然他烦人的声音会传到外面。
“真的吗~?这本书真是好奇怪啊~”
忽然间,稚嫩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那是一种,甜的有点发腻的嗓音。吐息是十分舒缓的,像是阳光下的,一阵徐徐吹过稻田的、慵懒的风。
即使是付徵,一时间也无法绕过对这种嗓音的回味去分析现状——但出于理性他很快定下了心神。
这声音听起来莫名地令人安心。倘若让这声音的主人读上一段文本,恐怕较轻症状的失眠症患者也能够安然入睡。
(嗯……电子合成的精致音色。单单凭借声音就能暂时扰乱人的思考,明显是有某些特殊的,带有催眠性质的波长混杂其中。)
付徵放开门把手,慢慢转过身来。“假的,至少目前还不是真的……那本书我很早以前就想写了,不过考虑到我在这里一点隐私都没有,我决定晚点再开始动笔。”
他们又知道了。和上次一样,显然是有人正在用某种手段读取他的想法。
“那真是遗憾啊,付兄。”一旁传来男人的声音。“对于随意展示成果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似乎是年轻的男性嗓音,语气比较柔和……听起来像个公子哥。
“省省吧,说得好像你们能消停似的。”付徵回应道。
他左右环顾了一下走廊,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两位来客。他们一男一女,一右一左,手上拿着扫帚。
(不对,这两个人是原住民,我付某才是来客。)
走出房间是一条干净异常的过道,那眼前这两个拿着扫帚的应该是来搞卫生的,而且多半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一阵子。
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没有谁会无聊到用扫出的灰尘在墙壁上涂抹出一副画作。
墙壁上,灰尘被抹成一些歪歪扭扭的几何图案,这些几何图案又互相嵌合,里面不知为何绘满了星星和爱心。
付徵不了解现代艺术,但是那种歪七扭八的涂鸦,似乎很有一些名贵画作的风格:都充斥着一种随意和廉价的感觉。
(这种画作,总会有人声称理解了其中蕴含的超然内涵,然后把这些东西奉若珍宝。别的不说,反正我是欣赏不来。)
那个男人的外貌很普通,但是疑点很大。付徵的识人面相的技巧一时间竟然派不上用场,那副面庞明明没有什么出众之处,但是让他很不舒服。
那个男人的穿着,是看起来很正式的穿着,正式到难保不会突然从身后掏出动能武器的那种程度。
“欸~?真的很差劲吗?可是明明是这么可爱的画作的说……”正装男背后传来刚刚那慵懒甜糯的声音。
那声音的确是从这个男人背后背着的奇怪物件里传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不例外。
左边,个头娇小的身影举起手对着付徵挥了挥。“不过休息好了就好~aibo先生早上好呀!”
这句话的声音也是从西装男背后的物件里传来的。
“我觉得付兄不够上流,不能够理解我们上流人的创作。”右边,身形中等,西装革履的男子说道:
“你应当更惊讶于我们最新的思维分析技术,它甚至脱离了芯片载体成为了读心术一般神奇的存在。嗯,还有这幅我们共同完成的佳作,简直可以拓印下来拿到拍卖行拍卖啦。”
“请你先把身后背着的夸张装置放下来再说话,谢谢。那看着真的挺累人的。”付徵指了指男子。
西装上衣和背包带子的搭配实在过于前卫了,付徵也不是那种很了解时尚的人,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背后背着个需要用铜线头来插接电板的沉重装置,真是逊到了极点。
“这个啊。虽然还有许多要改进的地方,但是并不影响它应该拥有的认知冲击力。付兄,你来自外界,那里肯定没有不用分析片就能实现生物电回路分析,以及思维共享的技术,稍微表现得更震惊一点,如何?”
“抱歉,自从昨晚跟着某个二货见到了些离谱的事情起,我已经学着去变得麻木一点了。还有,你说,你们上流,“人”?”
付徵又看了看那娇小身影。
那是一副未成年少女的外观,身高大概在一米四至一米五之间,体型十分纤弱……
但说句实话,那真是假到家了。
用肉眼就能看出,那根本就不是实体,更像是全息投影之类的东西。说是上上个世纪的动画人物建模的投影预览也不为过。
单就外观而言,“她”有着一比五的头身比,双眸闪烁不已,红色的光辉正在其中沉淀,明亮的淡紫和深沉的暗红以瞳仁为界上下分离。
那眸子的直径同那微笑的小嘴轮廓长度一致,面庞是恰到好处的圆润,脸型如同南瓜籽一样,鼻子高高小小,而眉毛细长细长地装饰在几乎是额头的位置,随意点缀在刘海之上……
(那眉毛真的是长在脸上的吗?这跨越次元的图层感究竟是……?)
如此简化的面部特征,是能够让人觉得甚为可爱的五官比例,比起人类更接近于猫科动物。
那看起来蓬松的毛发无风自舞,身后的麻花辫长至腰间,似乎外观设计上是有很多的发量,额前的刘海以及两颊旁垂下的鬓发看起来也是蓬松的,中间一撮毛发已经搭上了鼻梁。
那东洋女仆风格的衣着装扮,以及亚麻灰色的发色,能够吻合相当一部分男性的审美口味,较小的身形更能够引发男性的保护欲与怜惜感,更不要提那摄人心魄的嗓音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十分成功的虚拟人物形象设计。
(可惜平面次元及其衍生产业已经衰落了好些年了,不然这玩意一定会吸纳不少爱好者。)
“她”手上的扫把也是投影出来的,也就是说这画主要是那个西装佬的兴趣吗……
付徵也觉得那个“小姑娘”吸引人,不过他的职业素养不允许他在此多加沉醉。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呼出,慢慢把注意力从“她”那里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