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又少了一个人。
一如云昭昭所猜想的那样，兰萤的事情沸沸扬扬传了一段时间，就很自然地平息下去。
没有人会永远记着一件事情。
属于离者的桌椅在一个无人的午后搬走了。
再没有人问起。
纪文雅也只不过是偶然路过时想起，前世的兰萤活得有多潇洒自在。
现在却是落得个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纪文雅的记忆里，兰萤是画家。听说家里是不同意她学美术的，但以兰萤的性子还是一意孤行，凭着独特的狂野画法阴郁画风闯出了名号。后来和一个有着及腰长发的男画家结了婚。
那个画家以花心浪子出名，有一张好看的皮囊，看着很干净，眼眸纯粹，情感热烈直率。
“我们在一起吧。”
是兰萤找的他。
但听说他们早就认识。
“你追求的是美好，是艺术，是浪漫，但到了你这个年纪，你需要结婚。”
“我们结婚，我不会干预你任何事情，也不会给你爱情，相应的，你可以去追求爱情，但在你确定真爱之前，不能单方面决定解除我们的婚姻。”
以上皆是听说。
兰萤带他来过一次同学聚会。
“好久不见，”她穿了一条红色的长裙，年轻的脸庞不施粉黛也依然好看，步伐轻盈悠然，那骨子里的淡漠像是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介绍一下，这是我对象，莫画。”
站在她身后的男子矜持地点了一下头。
“你们好。”
“好家伙，”江晚过来就是一捶，“什么时候结的婚，连我都不通知？”
“还不算结吧，前些日子刚扯了证，”兰萤笑着躲开，“婚礼肯定请你，少了谁都不能少你的。”
那个男画家就像传闻里那样，桃花眼，言谈举止都堪称轻浮浪荡。
没一会儿就撩到了一个小妹妹，逗的人咯咯笑。
但也很幼稚，跟兰萤说话时就有点蛮不讲理，像个大龄儿童。
“他是一个很单纯的人。”
兰萤说。
大家都保持礼貌的微笑。
兰萤是什么人啊，一直坚持单身主义，一点也不怕催婚的。
她带着莫画来，是直接表明他的身份：她的人。
纪文雅那时候看他们两个，表示不懂。
“这还用问吗？她要是不喜进欢，能跟人结婚？她要是不喜欢，能跟人处这么久？能带人来同学聚会？”
江晚语气非常笃定，“她看上他了。”
但后来她们离婚了。
仍是听说，听说他遇上了一个女孩，娇弱害羞，懂浪漫，穿一身白裙子抱着吉他流浪，还不在意他的妻子。
他们坠入爱河。
他回去就跟兰萤提出了离婚。
兰萤答应了。
手续很顺利。
又听说没过多久，他跟那个女孩分手了。没听说理由。
纪文雅收回思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清理了爱慕者送的一堆礼物，开始学习。
算算日子还有一年半就要高考了，突然有点紧张。
“纪文雅，”一个男生走过来，笑容腼腆又似乎有些期待，“你看见我给你的情书了吗？”
经历了三世的纪文雅只觉得他青涩的可爱。
她看了看课本做好记号，然后放笔，笑得漫不经心，“没看呢，大概是刚才收拾垃圾的时候一起丢掉了。”
男生的表情变得懊恼起来，却还是说：“没关系没关系，我重新再写一封。”
“干什么重新写呢，”纪文雅心里唾弃自己渣化，“有什么事直接说也可以啊，正好我现在也不忙。你说啊。”
“真，真的吗？”男生莫名红了脸，“那个，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很久了，可能你不记得，但我一直记得，有次篮球赛你给我送了水，还对我笑得很好看，我一直记着。我……”
“你要喜欢就喜欢，反正我不喜欢你，明白？”纪文雅拒绝的干脆无情。
“没关系的，我可以继续追你。”男生脸红红的。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不知道吗？”纪文雅突然想起这个，故意道：“你们老师应该也通知警告了吧，这个可是个很好的反面教材。”
“我知道，但是没关系。我喜欢你，和别的什么都没关系。”男生说。
“……”纪文雅有点纳闷了，“你喜欢我什么？脸吗？”
“不是，”男生摇头，“我喜欢你，是你我就喜欢，跟其他没关系。”
“那我没这张脸了你还会喜欢吗？”纪文雅是真好奇。
按理说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该说会，偏偏男生沉默了好一会儿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鬼？纪文雅差点笑出来。
但她表面上还是漫不经心，“那就是不喜欢了。”
“不是的，”男生显而易见的慌了，“不是的，我真的不知道……我喜欢你，所有你的特征组合起来就是你，我就喜欢这样的你。如果你变了，我不知道还算不算你，还算不算我喜欢的你。”
纪文雅笑得有些轻慢，“哦，那你还是别喜欢我了。我现在和从前可不一样了，我现在只喜欢学习。”
“没关系的，我也可以喜欢学习。”他可以改变自己让她喜欢。
“但这样的我还是你喜欢的吗？”纪文雅有点烦了。
“是。”男生语气坚定。
纪文雅觉得自己有必要使出杀手锏了。她笑笑，离近了些说：“我不喜欢你，我喜欢，喜欢男生的男生。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笑得很好看。
却真的好像和记忆里不一样。
而且她好像忘记自己了。
男生一时失语。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了，没必要说这种话堵我。”男生有些失落地低眉，“我还是喜欢你，我只是跟你说一声，你别放心里，不用在意。”
他黯然转身离开。
纪文雅心中无端地生出几分不忍心来，在他身后说：“清醒点，高中最该做的事情是学习。”
“我知道了。”
纪文雅叹了口气。
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她其实不想管的，喜欢是别人的事，跟她没关系。只是喜欢过了郑微言，她觉得还是说开好。
她已经没有再喜欢上一个人的精力了。
她以后想学法律。她大概不会有伴侣了。她其实想了很久，还是希望她喜欢的人，好好的。
她会为了同性婚姻法的提案通过而努力。
她有想过，如果自己是个男生，他是不是就会喜欢自己了？
如果自己是男生，爸爸妈妈也会像对弟弟那样对自己好吗？
但她不是男生，也不会是。
“听到没，云昭昭，要学习，你不要再天天睡觉了。”
秦殊一边说一边走进来。
“我知道了，你好啰嗦啊。”云昭昭嘀嘀咕咕。
“现在就嫌我啰嗦了？老了以后还得了？”秦殊瞪她。
“我错了。”云昭昭低头认错。
“你错了？哪错了？你就嘴上说说……”
纪文雅看他们两个，一乐。
云昭昭不好意思地冲她眨眨眼，纪文雅回了一个我懂的笑容。
很久很久以后，纪文雅遇见了莫画。
这个记忆里的大龄儿童变成了一个忧郁青年。
“这个女孩好可爱啊，我好像对她一见钟情了。”他说。
他看的是兰萤的照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