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斌起的很早,略略梳洗一番,换上了申府为他准备的一身黑袍,身后的红色披风被换成白色,牛皮战靴也被拿走洗刷了,云斌勉为其难穿上那双据说是府中太夫人为他精挑细选的一双嵌着金丝线边的皮靴,一只中间缀有一颗红宝石的发带,被他系在额间。云斌不自在地在等身铜镜前转了几个圈,轻叹一声,拎起桌上的佩刀,仍旧挂在腰间,推开房门,往正堂走去。
云斌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穿的像那些世家大族的贵公子一般,鲜衣怒马。
在他潜意识里,军服和铁甲,或许才是最为舒适的。
“云哥儿,起的这么早?”
“申公子,不是同样很早吗?”
云斌笑着对正堂中用早膳的申彤笑道。
“哦,云哥儿,”申彤连忙让道,“舍妹还要梳洗打扮,下人们也要准备车马,不如先来随我用些茶点?”
“却之不恭。”云斌笑着坐在申彤身边,“听说,公子的胞弟,申旌公子也在边军?”
“是,那小子也忒倔了些。”申彤一边喝着粥一边道,“他若是开口,父亲便能为他安排个游击当当,非要自己去考武举,去了幽州做了个小守备。”
“幽州?”
“是,父亲还是太担心我这弟弟,没让他去战事最为吃紧的平州,而幽州提督申季尧是我叔父,父亲的堂弟,自然就能有个照应。”
“这样。”云斌点了点头,捏起一块绿豆糕。
“云哥儿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在北境之时,申公子的名声也算有所听闻了……”
二人还待再说,一袭红裙的申瑶款款步入正堂,先对申彤打了声招呼,而后转向云斌,低声道:“云帅,晨安。”
云斌连忙站起,拱手道:“申小姐,晨安。”
申瑶低着头,轻轻坐到申彤身边,道:“玉儿也吵着嚷着要去,跟我闹了一晚上,我便把她带来了。”说完,对着云斌歉意一笑,“云帅见谅,玉儿是我叔父的孩子,叔父出镇幽州,玉儿从小跟奴一起长大,性子有些跳脱了……”
“早先便听辅国侯说过,家中有一侠女,想必便是这位玉儿小姐了。”云斌笑着道,“倒是早想见见这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巾帼英雄了。”
“多谢云帅。”申瑶红着脸,轻声道谢。
“公子。”家老急步赶来,道,“车驾都准备好了,各位公子小姐随时都可以出发。”
申彤刚要答话,只听的空中传来刷刷声,只见一黑衣劲装女子从空中翻落在地,手里拿的,竟是一把长弓。
”瑶瑶,见到你那情郎了?”
申瑶闹了个大红脸,连忙去堵那女子的嘴,“玉儿你闭嘴,不知羞……”
申彤尴尬道:“我这表妹最是跳脱,云哥儿多担待才是。”
“你会用弓?”云斌没有理会申彤的尴尬和歉意,开口问道。
“你谁啊?哪家来的公子,像这种如此不知礼数的老娘见多了,不就是看上了我家瑶瑶吗,告诉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别说了。”申瑶脸红的似乎能滴出血来,“他是云帅。”
“云帅?管他哪个劳什子……”申玉刚想继续,突然像触电了一般,“瑶瑶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云帅!”申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后悔答应这个古灵精怪的表妹同行。
“原来你就是我家瑶瑶的情郎啊!”蓦地,申玉吐出一句惊倒在场众人的话,“你可得好好对我家瑶瑶,不然,老娘就让我爹把你抓回来关进大牢里,刑部千万种酷刑都让你受上一遍……”
“是是是,女侠,本将一定好好对瑶瑶小姐,你也不用让提督来抓我,”云斌哭笑不得,“他官没我大。”
申玉一噎,眼睛都瞪大了许多,“你,你等着,你要是欺负瑶瑶,我,老娘一箭射死你!”
“你别闹了行不行?”申瑶拉着申玉上了马车,对着云斌歉意一笑,云斌回了一个笑容,申瑶似乎更加不好意思,把申玉拖进车厢后就没有漏过头了。
“哎呀,云哥儿,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嘿嘿。”申彤脸上挂着一丝暧昧的神色道。
云斌好气又好笑的看了申彤一眼,“你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却不拦住你家这个女侠。”云斌顿了顿,“说明你被她揍过,而且揍得不轻。”
申彤一个激灵,云斌的话让他想起自己小时总是不知为何就被暴躁的表妹按在地上一顿暴打的场景,不由得悠悠一声长叹。
“其实这挺好的。”云斌翻身上马,看着申彤道,“就好像一家人一样。”
车厢里的申瑶清晰的听到了云斌的话,“一家人”,少女情思总是难以遮掩的,就连申玉这般大大咧咧如同男子一般的人儿,也能看出申瑶此刻所思所想,安静的坐在她身边,等着马车的出发。
……
马车踏踏而前,申彤与云斌各乘一匹高头大马,位于队列最前端,马车周围是数十名申府的门客仆役,虽然人数不多,但明眼人看过去,自然能知道这车厢里坐的人贵气不凡。
申彤对云斌介绍着金陵城中的盛景,队伍从喧闹的西市穿行而过,人群中无数官宦子弟认出了申彤,高声打着招呼,申彤只是不理,专心为云斌介绍着金陵城的境况,这不由得让那群官宦子弟心生疑惑,猜测其云斌的身份。
毕竟,那日进城,靖边军的队伍人人头戴兜鍪,用面罩笼住面庞。
人人只知城里有个云将军,至于他长什么样,在没有照片和监控的年代,不见到真人,自然是无法清楚得知的。
“云哥儿,这里便是醉仙居了。”申彤笑道,“金陵城最贵的一家酒楼,当然,也是最好的,昨晚咱们用的饭菜便有从这里购置的,相当不错了。”
云斌抬头打量着这高大的酒楼,与西市上其他旅店酒楼不同,从外面看去,醉仙居并不如何贵气,只是透露出一种古色古香的气氛。
“有劳申大哥了。”几日的相处和明里暗里的试探,让云斌和申家人都亲近了许多,称呼,自然也要变一变的。
二人下马,侍从们牵走了坐骑,车厢里,申玉扶着申瑶缓缓走出,申瑶的露面让醉仙居门口进出的官宦子弟眼前一亮,不仅因为申瑶天生丽质、素有文才,更因为她是申府的嫡女,论起亲戚,当今太子算是他的表哥了。
当即就有不少门阀子弟想要上前攀谈,梁朝虽然礼数严密,但并不是不近人情,女子同样可以上街,可以抛头露面。
申彤急忙上前将他们挡住,申氏儿女走到云斌身边,云斌轻声道:“想不到小姐竟然如此受欢迎爱戴?”
“都是他们胡乱说罢了,让云帅见笑了。”
云斌笑道:“昨日你父亲说了,他下帖请我,本就不以官职为重,小姐何必还以官职称呼在下,这,倒是生分了。”
“是,云大哥。”申瑶的声如蚊呐,两只手拉住云斌的袖口,云斌趁势带着众人步入酒楼之中。
楼内的陈设以暖色为主,酒香菜香却统统闻不见,只有一种奇特的熏香,让人心安。
申彤跟小二说明情况后,便有人领着一行上了五楼一处早已准备妥帖的包厢,待四人落座后便退了出去,轻轻掩上房门。
“喂,姓云的,”申玉大大咧咧道,“我爹在幽州怎么样了。”
云斌没好气道:“你不能自己写信去问?”
“信笺往来从二月起就断绝了。”申瑶坐在云斌身边,不好意思地说道。
申玉得意的看了云斌一眼,云斌撇了撇嘴,“幽州啊,幽州挺好的,申提督把突厥人打退了,二公子身先士卒,倒是立了些战功。”
“二弟这次,可是给申家露脸了。”申彤兴奋道。
“战场危险,不知何时就会丧命,大哥,还是跟父亲说,让他把二弟调回京城吧。”申瑶脸上写满了忧虑。
“怎么,瑶瑶就担心小二子,不担心你的有情郎了吗?”申玉阴阳怪气道。
“云大哥……”申瑶并没有责怪申玉,“父亲说,云大哥是北境真正的长城,是大梁柱石,不能轻易离开。”
“那你是承认云哥儿是你的良人了?”申玉嘿嘿怪笑道。
“打仗本就凶险万分,瑶儿这么想也是应该的。”云斌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我还记得驻守靖安堡的场景,或许你觉得战场就是人们想象的功名利禄马上取的潇洒,可当你看到鲜血染红城墙,箭支汇成一片大海朝你扑来,脚下土地在震颤,室韦人的骑兵离你越来越近,听着刀剑刺破皮肉的声音。”云斌耸了耸肩,“你也就不会觉得战场有多么美好了。”
申玉难得没有说话,反而是申瑶问道:“云大哥,那你为什么能打那么大的胜仗呢,听父亲说,大梁的国运就和虎牢关大战挂在一起了。”
云斌笑了笑,没有作答,看着侍者们悄悄送上来的佳肴,轻声道:“当我看着我的部下们因为我的命令死去的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或许有朝一日我们都会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为了天下太平,为了能扫清胡虏,他们却不得不流血牺牲。”
申瑶美目里写满了同情,悄悄握住云斌的手,正当申彤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房门再一次打开,走进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长相很普通,腰间悬着的长剑却让云斌心生警觉,不由得站了起来,多年厮杀让他清楚的感觉到那把剑上蕴含的血腥气。
这把剑,饮过人血!
云斌不由自主地把申瑶护在身后,冷声道:“阁下何人,友人相会,烦请您离开。”
那人依旧面无表情,目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云斌,良久,道:“殿下想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