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自从攻克了宋州边境的几座堡垒之后便心神不宁起来。他刻意让鲜卑人和女真人混杂在一起进攻,这样即使有伤亡,那些女真族出身的将领也不会说什么有的没的,归根结底,自己还是比鸫录低了一头。
这是慕容垂最不甘心的一件事。
他一直没有见到传闻中的北军主力,那支骁勇无敌的靖边军。慕容垂从未来过梁朝,他都是听女真人说起北境有一支军队,能够以步兵硬撼骑兵,个个都是吃人的魔鬼,这种语调不由得让他感到惊讶,还有一点不屑。
那群以衣冠为傲的汉人,又怎么会做出吃人肉喝人血的事情。
杀胡堡是朔方城北面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最大的防线,从当地的牧民口中,慕容垂得知了这个消息,直到现在,慕容恪和慕容清麾下的两万骑兵还躲藏在林地之中,没有露面。
慕容垂是沙场老将了,敏锐的嗅觉告诉他,自己的那个对手一定不会坐视不管,这么久都没有动作,任由自己摸到朔方城下,必然有更大的图谋。
如果梁军从侧翼贸然突入,埋伏在山林中的骑兵就会成为他们的掘墓人,慕容垂不介意让这个素未谋面的对手先吃一个哑巴亏。
此刻,他仔细打量着凌河对面列阵的梁军,古井无波的面色映照在骄阳之下,让一旁的骑士们看了直感到有些陌生。
“大阿哥,那些梁军,是北境驻守的边军吗?”
“哦,大统领,他们应该都是梁皇从中原调来了部队,最是孱弱,不可能和北境兵马相提并论。”
“我看这两翼骑兵倒是有意思的紧。”
鏊兴顺着慕容垂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一愣,赶忙道:“这倒是我等疏忽了,没想到燕王麾下的骑兵也会赶到这里。”
“燕王?”
“梁皇的一个侄子吧,一直驻守在辽东,和我女真交战无数,胜负无算。”
“哦?”慕容垂闻言偏过头去,看着鏊兴笑道,“大阿哥这话可不像你啊?哈哈哈哈哈!”
“嘿,”鏊兴脸上不由得一红,这个直肠子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支支吾吾道,“那燕王也算个英雄了……”
“不提也罢!”慕容垂突然一摆手,登时豪气顿生,“管他什么王,今日便叫他们领教我鲜卑铁骑的厉害!”他冲着鏊兴一躬,“烦请大阿哥带女真儿郎掠阵,老夫这就让长生军会会梁人!”
“喳!”
鏊兴躬身一礼,扬起马鞭策马而去,片刻,一阵牛角号声响彻云霄,渡河列阵的四万余女真骑兵分成两部,朝两翼的梁军骑兵的后部冲去,随着女真人尽数离开了正面,隐藏在他们身后的鲜卑重骑兵露出了狰狞的面容。五千武装到牙齿的重骑兵马蹄踏踏,朝梁军的阵列慢慢行去。
“停!”
立于大车之上的张春自然也看到了面前敌军阵型的变化,虽然也惊讶于胡人中还会有如此精锐的重骑兵,却也没有慌乱,果断下达了全军止步的命令。
“两翼甲骑,依托车阵护持我军侧面,”张春深吸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几十年积攒的兵法韬略似乎一下子迸发而出,“中军,以大车为盾,弓弩拒敌!”
“中军令!弓弩拒敌!”
掌旗官大喝一声,手中悬挂着帅旗的木杆往地上狠狠一顿,身后数十名手持各色传令旗的士兵得令,纷纷按次序举起手中的旗帜摇晃,以此发出旗语,让各部做好准备。
位于阵列最前方的是宋柯与张吉浦麾下的一万禁军,得了旗号便登时止步不前,大车横摆在阵列前方,一千身着皮甲手持劲弩的兵卒上前,将手中黝黑的劲弩架在车辕之上,又有千余手持长矛的甲士蹲伏在大车之后,先将背上背着的圆盾撑在木车上,然后将手中的丈八长矛尾端扎进地里,矛头直指前方。
在这排兵卒之后,是禁军们组成的第二道防线,宋张二人将剩下的八千余禁军和五百辆大车尽数放置在此,弩手,长弓手,长戟手鳞次栉比排列在大车之后,中军的轻锐营统领满铎也是将麾下五千长弓手尽数派遣至禁军大阵后方,张弓搭箭瞄向疾驰而来的重骑兵。
“六百步!”
负责测量距离的军官大声报出鲜卑铁骑与车阵的距离,让这群军兵们不由得心声惶恐,队列中出现了骚动,军官们大声喝骂着,才堪堪将骚动弹压下来。
“三百步!”
“长弓,放!”
三百步的示警响起,满铎一声大喝,七千长弓手同时松开了手里捏紧的弓弦。精铁打造的箭头镶嵌在桦木箭杆上,被抛向疾驰的骑兵。
“当”,“当”,一阵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马蹄扬起的烟尘中,依稀只有几十骑被射下马去,大部分箭支都被弹开或是卡在盔甲之中。
“一百五十步!”
测距的军官的声音仿若催命的符咒,每一次响起都意味着鲜卑人越来越近。
“劲弩,放!”
张吉浦大喝一声,车阵最前的千余名弩手登时起身,齐齐扣动扳机。
精铁打造的弩箭窜进了奔驰的骑兵队中,前排的鲜卑甲骑瞬间倒下一片,但这还没完,第二批弩箭夹杂着七千根箭矢飞进了继续冲锋的骑兵队中,几番齐射便有千余名重骑兵被射下马去。
长生军冲锋的势头为之一缓,后续跟进的重骑兵们不得不放慢马速躲开倒在地上的尸体和马匹。
“全体列阵,枪阵起!”
弓弩手们开始自由射击,箭支仍旧如同飞蝗一般,虽然不能给重骑兵们造成多大的损伤,但也给鲜卑骑士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终于有千余名重骑兵从满地尸体中绕了出来,加快了马速,直挺挺冲向车阵!
“重弩!放!”
宋柯见状当即下令,架在大车上的重弩发射,几十根手臂一般粗细的黝黑弩箭飞向奔驰的骑兵,硬生生钻出几个血肉窟窿来。
“好!前军打的好!”
中军,立在大车车辕上的张春见状不由得击掌叫好,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出现在他眼前。
几十根弩箭并没有阻挡住这群骑兵冲锋的势头,有两百余骑倒在血泊之中,但剩下的骑兵催动胯下战马,冲出了被弩箭笼盖的区域,撞向了大车!
披挂着七十斤铠甲只露出眼睛的马匹带着背上挥舞着狼牙棒和大斧的骑士撕开了梁军最外层的阵线,那些木制的大车就好像纸糊的一般,不是被撞开,就是被战马生生撞碎。
大阵外围登时出现了几个缺口,剩下的三千余重骑兵紧随其后,从缺口蜂拥而入,砍杀起大车后面的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