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风无月,繁星满天。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在梁州城的万家屋顶上飞掠潜行,黑衣人如踩阴风,脚下半点声息也无。
不远处的大宅里有些微弱光亮,在梁州城里格外显眼,黑衣人正是朝着这座府宅前去,随着光亮愈来愈盛,他顷刻间便到了宅邸附近。
这个宅子是梁州刺史府,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稳稳坐在大门口,开阔的台阶上站着四个守卫,分为两排,都跨刀直立,十分精神。
他临高观望一阵后,发现偌大个宅邸,到处都有些光亮,但不同的是,只有后院东侧厢房处的灯影在不停闪动。
他想是有人在提灯巡逻,于是俯下身子,探到后院东侧外墙处,纵身一跃,潜入院落里。
黑衣人落脚的位置是在假山之后,而刚刚正有一队卫兵提灯经过,只是他动作迅捷,无声无息,并未教人发现。
透过假山的孔洞,黑衣人正不停观察各个厢房,从右看去,廊道上所有房门都是紧紧关闭,而且全无灯光,当视线落在最西侧厢房时,只见门口站着两个守卫,都披坚执锐,全神戒备。
黑衣人轻哼一声,顺着栏杆上的柱子,转瞬便上了厢房屋顶。
他直奔最西侧的房间,到了以后,他轻轻揭下一片屋瓦,探头看去,只见漆黑一片,屋里静悄悄的,似有鼻息之声。
他伏在屋顶之上,见院里那队巡逻兵正背对自己往南侧行走,立刻跳将下去,那两个守卫还来不及反应,便都被他绞断了脖子。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扶住二人倚靠在柱子上,然后顺势推开房门,轻轻地走了进去。
那队卫兵离得远,扭过身子时瞥见两个守卫都还是站立状态,便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黑衣人进到屋里,立刻将门关上,他注意到左侧床榻上有鼻息之声,靠近后掀开床帘,便要掳走那人。
忽然一道掌风迎面而来,黑衣人顿觉不妙,立刻往后急退。
刚退两步,忽然有几道呼呼的风声响起,再一抬头,只见上方有一张大网急速落下。
嘿——嗬——
那张大网瞬间裹住了黑衣人,紧接着有几人同时落地的声音,其次便是从四周传来不停走动的脚步声。
黑衣人双手撑着巨网,定睛一看,有四个黑衣官差拉住了巨网的四角,并不停变换方位,将他捆死。
“哈哈,白皮鬼中计了!”
忽听到哈哈大笑声,只见床上那人掀开被子,跳了下来,在黑暗的屋子里,说话人的白衣十分显眼,正是韦皋。
黑衣人冷哼一声,双手同时施力,往门外一撞,连带着四个官差,瞬间冲破房门,跳到了院子里。
见黑衣人没有挣脱巨网,韦皋哼了一声,追了出去。
此时东院灯火通明,大批卫兵涌入院里,四面八方喊杀声震天,众兵将黑衣人团团包围,弓羽手搭箭上弦,正盯着场内形势,而里面四个官差正与他不停纠缠。
“出锤!”四个官差中突然有人喊出这句话。
四人立刻脱开右手,解下腰间悬挂的流星锤,只听啷当声不断,地面不停被划出火星,四人已然将流星锤在空中甩了开来,待到蓄足去势,四人猛然松手,只见四颗小锤齐齐撞向黑衣人。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忽然松开双手,往地上仰天倒下,只见那四颗锤子全部撞在一起,趁此机会,黑衣人瞬间出手,连同网绳软索,将四颗流星锤全都抓在手里。
“再挣扎,我就下令放箭了!”韦皋见黑衣人负隅顽抗,立刻放出狠话,端的是义正辞严,威风凛凛。
而黑衣人猛然一拽,四个官差啊的一声,齐齐跌倒,他双手忽然变爪,只听一声咔嚓,巨网被他撕破了口子,他趁势跃出,跳上房顶,刚准备就此逃走,忽然听到重物抡在空中的声音,定睛一看,有柄长刀迎面斫来。
“贼人看刀!”原来是魏成,他不知何时已跳上屋顶埋伏,见黑衣人到来,立刻出刀横劈。
黑衣人身形一矮,一缕青丝坠落,他凶险万分地躲开这刀,正准备往左侧逃窜,却又是一柄长剑破空刺来。
“阁下为我梁州创收两年赋税,不打算喝上一杯再走?”出剑阻他去路之人身着浅灰襟衫,正是高文元。
黑衣人瞬间出爪,只听当的一声,双爪格开剑刃,身子顺势往后退了两步。
高文元赞道:“阁下好手法!”
此时他左右被夹,只好跳回院中,面对着重重包围,他稳立如山,冷哼一声后,大笑起来。
只听黑衣人操着尖沉的笑声问道:“白脸小子可愿通报名姓?”
韦皋轻哼一声,指着黑衣人道:“你记着,本官姓韦,名皋,字城武,乃是京兆韦氏东眷正宗。”
“无怪如此嚣张!天下官吏出贵胄,尊主所言非虚。”
韦皋蔑道:“隋魂孽贼,如今天下大乱,想趁机举事,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给我拿下!”
韦皋一声令下,围在前排的卫兵立刻握紧单刀长枪,往前冲砍,黑衣人丝毫不惧,他双手盘聚在怀中,形成一朵莲花,当刀枪来袭时,他瞬间出手,双爪在身前一尺不停扣打,同时身子也在不停旋转,兵刃甫一碰他利爪,只听砰砰声,无论长枪还是单刀,即刻断去尖头,掉落在地。
前排卫兵正在吃惊之余,黑衣人足下生风,迅捷如闪电,双爪陡然伸直,指尖所到之处,无不血肉横飞,顷刻间前排卫兵死伤殆尽,韦皋放眼看去,基本都是被封喉致死。
“颉颃爪!”魏成早年混迹江湖时,知道这等阴狠武功,修炼者双爪如同尖刃,不仅锋利无比,更加鬼变多形,灵活迅猛,让人防不胜防。
他跳下屋顶,来到韦皋身旁,陈述道:“韦大人,此人应是隋魂教南宫无权座下二鬼中的鬼没,不仅身法如魅,一双颉颃爪更是阴狠精纯,配合他兄弟的驱魂夺魄掌,可谓是罕逢敌手。”
韦皋恍然道:“我说这声音怎么不像那白皮鬼,敢情是他哥哥来了。”
此刻黑衣人也不掩饰,他见众卫兵围而不前,便直接揭下蒙面,露出尖眉细眼,正是鬼没陆行。
“端的好计谋,城门口贪了我二两银子的将军!”
听到韦皋他俩谈论屈闻,陆行立刻阴笑着继续道:“我那白皮鬼弟弟正在做大事呢,小心他突然给你一掌!”
听到这里,韦皋身形一震,他突然担心华清和起来,回头对魏成小声说道:“你抓紧去西院,将清和小弟领来,白皮鬼定是在寻他。”
魏成小心领命,即刻往西院出发。
韦皋瞥了眼魏成背影,又看到陆行阴险的表情,忽地想起刺史府客房有百余间之多,如果对方没有寻得,自己这一去岂不是暴露位置?
于是他立刻叫道:“魏将军且慢!”
陆行将一切看在眼里,见他又忽然留住魏成,阴笑的面容顿时有些僵硬。
魏成转身,走到韦皋身旁,小声问道:“韦大人还有吩咐?”
韦皋小声道:“此时白皮鬼没有露面,你不可贸然前去,如果他未寻得清和,我们这便是不打自招。”
魏成也想起刺史府房间众多,前后加起来一共六个院子,而华清和藏于其中一间,不加守卫,不点烛光,如何能轻易寻得?
想到这里,他立刻小声回道:“韦大人所言极是,我等差点上当!”
于是他留了下来,为解尴尬,他顺势对包围阵中喊话:“我刺史府三百卫兵此刻尽皆到场,光弓羽手都有七八十名,只要韦大人一声令下,鬼没先生可就成筛子了!”
“区区官兵,能耐我何,那韦姓小儿,可敢下阵来与我一战?”陆行双爪虽然凌厉,但对方人多势众,他一时无法冲出,便放言挑衅韦皋。
“有何不敢!”韦皋觉得这群卫兵继续围攻,只会平添伤亡,因此自己站了出来。
他正要出阵,却被魏成拦下:“韦大人莫中他奸计,小心那神出屈闻。”
韦皋小声回道:“此人不伏,便无法牵制神出。”
“我先下去会他一会,你与文元兄注意防范。”
魏成见韦皋信心满满,便不再多说,任他下阵去了。
众卫兵立刻让出道来,韦皋左手按剑,右手直指陆行,横眉瞋目道:“出招吧!”
见韦皋如此嚣张,陆行不禁大骂道:“无知小儿,且看我这招‘云屯席卷’。”
陆行双爪骤然聚集,身子一斜,如席子抽动般迅速卷起两道急劲,一爪攻向韦皋面门,一爪袭取韦皋腰腹。
见陆行来势狠厉,韦皋左手立刻攥紧剑柄,猛然一提,只听噌的一声,长剑出鞘后,在空中被韦皋右手拿住,他顺势翻腕,将剑尖朝下,而右膝着地,身子往后一跪,便靠着这把长剑抵挡住陆行两手利爪。
韦皋所使的这一招名叫“剑挡山河”,当身子矮下去时,陆行上爪会扑空,而下爪会则会被长剑阻拦。
“剑不错!”
陆行左爪扑空,而右爪遇阻,竟没有抓断长剑,他随即变换策略,顺势将左爪往下一按,眼见要抓到韦皋天灵盖,却见他斜掠躲开,只听刺啦的裂帛声,韦皋左边臂膀上的白衣被陆行抓了一大块下来。
韦皋本想趁他扑空之际,长剑挑他下颌,但对方先行变招,他只好放弃挑剑,躲闪对方这一致命爪击,然而韦皋临阵变化,十分灵活,他索性长剑一横,挥向陆行下腹,若此剑得手,陆行定会被拦腰切开一道口子,这招逼的他绝不敢再攻,立刻吸气缩肚,臀部向后一撞,双爪也变为防守姿势。
韦皋长剑挥空,一个翻滚便是丈余,他站起身子,摸了摸肩膀处,发现有五道血印正火辣辣生疼不止,然而韦皋强忍疼痛,只是拍拍身上灰尘,淡淡哼了一声。
“韦大人,你没事吧!”魏成慌忙走下来,查看韦皋伤情。
“没事,只是皮外伤。”韦皋淡淡回道。
二人这两个回合下来,都退后两步,打量起对方来了。
陆行笑道:“没想你小小年纪,功夫倒是极俊,不如为我隋魂效力,我便饶你性命。”
韦皋冷哼一声,怒道:“无稽之谈,再来过!”
“剑发斗啸山水绿,别时留解赠佳人。”
韦皋年纪虽轻,却也是修行者,他所修派系便是大唐最常见的诗派,诗派的境界化用到剑法上时,要领就是剑由诗生,诗由景生,而景由心生,一般每种剑法的诗句都可分为友招与杀招,韦皋这招“解剑相赠”,便是出自去年离别爱人时所留下的诗句,如为友招,便是挥舞长剑后山水长流,人各远游,充斥着离别情谊,而作为杀招,便是凌厉出手,剑发啸声镇住对方,然后直送对方中怀,让对方不敢接却也不敢躲。
只见韦皋长剑挥舞,在夜空中渐渐生出白光,刃身抖动时不停发出剑啸声,气势骇人,周围卫兵不禁呆住,怔然无措。
“看剑!”正在此刻,韦皋长剑唰唰冲出,连带着剑鸣声直刺向陆行。
陆行立刻施展“忽焉纵体术”中的“神光离合”,只见他左脚右脚相互来回一踏,身子像风中的芦苇一般,忽然摆动起来,空气中隐约出现了两个幻影,均是陆行的模样,当韦皋长剑刺入时,竟像是刺中空气一般,而陆行的幻影还在长剑左右方不停闪动。
韦皋大吃一惊,他从未见过此等邪魅的步法,竟将自身幻影化,实在是玄之又玄之事。
见韦皋迟疑,幻影中忽然伸出一只利爪,搭在了韦皋持剑的右腕处,正要发力,猛地一阵刀风从侧面袭来,眼见长刀劈向自己伸出的右臂,陆行立刻松手,缩回幻影之中。
“韦大人,横扫一剑!”
魏成袭击未果,但说出的话瞬间点醒了韦皋,他手腕立刻一抖,横剑平扫,陆行被魏成看出了破绽,大惊之余,步法变慢,幻影逐渐消失。
而韦皋长剑扫过陆行肩胛,陆行急忙后退,只听刺啦一阵裂帛声,他上胸的衣服被划开了一道细细长长的口子,隐有鲜血流出。
陆行冷哼一声,森然道:“既然不讲江湖规矩,那便一起上吧!”
韦皋深知对方不是泛泛之辈,这一剑若非魏成提醒,自己决计伤不到他,反而会被他折断手腕,他心有余悸,想想现在不是讲光彩不光彩的时候,他登时朗声回应:“大家一起上,生死不论,非要制服贼人不可!”
“看刀!”魏成明白韦皋用意,他也深知此刻不是纠缠之机,多磨一会,华清和便多一分危险,他立刻提刀劈砍,想一举击伤陆行,再逼屈闻现身。
二人一刀一剑,一劈一刺,快如闪电般攻向陆行。
而环伺在陆行身后的一群卫兵,也提抢举刀,袭取他身后薄弱之处。
伏在屋顶的高文元正要跳入阵中助战,忽然觉察身旁有异常响动。
陆行此时被围得水泄不通,他的忽焉纵体术即便再邪魅,此刻也无法逃出生天了,他正自绝望间。
忽然一阵嘭嘭巨响,只听一人声如冷冰,凄然喊道:“都给我住手!”
韦皋率先听到呐喊,他剑势顿时慢了下来,陆行见状,抓住机会出爪挡住魏成长刀,而另一只手向身后一环,一抓,一扣,便将身后一圈卫兵的武器击落在地,由于没了韦皋的剑势,陆行化险为夷,抬头看去,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西面围墙上立着一个宽大的身影,仔细一瞧,那道身影一动不动,在秋夜的风中,无不让人毛骨悚然。
卫兵中有几个胆大的靠近院墙,举起火把一照,所有人登时大惊失色,哗声一片。
只见那人身穿白色寝衣,粗眉宽目,他约有五十上下,略多的山羊胡须正在风中摇摆,虽然满脸惊骇之色,但极力掩饰,力求给众人一股威严仪态。
“高大人!”魏成立刻认出了他,正是梁州刺史高武光。
“您怎会?”韦皋也一脸惊疑,按说此刻高武光正在安睡,怎会突然至此,而且连外衣都不穿。
高武光身子像是动了一下,他顿了顿嗓子,道:“尔等吵了本官休息,该当何罪?”
魏成额前疑云密布,他问道:“高大人难道忘了……”
“速速放了这位鬼没先生!”高武光不等魏成说完,便打断了他。
魏成见高武光似有怒意,即刻不敢怠慢,他微一挥手,围在陆行身边的卫兵便都退了开去。
陆行哈哈大笑,姿态得意非常,正要转身离开,忽然被韦皋叫住。
“不对!你给我站住!”韦皋登时想起刚刚喊话的声音冰冷凄然,与高武光稳厚的声音截然不同,他定睛一看,只见高武光眼神闪烁不定,整个人都似僵然不动。
他即刻明白,便冷笑道:“白皮鬼出来,我知道是你!”
一阵阵冰冷阴森的笑声从高武光身后传来,高武光知道身后之人不打算隐藏下去,便开始扭动起来,这一动不打紧,却是让院里众人都瞧得清楚明白。
墙上人影竟是两人叠在一起,高武光被身后之人制住,无论如何扭动都无法挣脱。
笑声戛然而止,高武光身后露出一个惨白着脸的瘦子,见众人有些惊惧他的模样,他便将背后的斗笠戴了起来,然后从高武光身边走出,露出一身玄青色劲装。
此人正是屈闻,二人使的便是声东击西的伎俩,陆行先行刺探,如能一举找到华清和,便直接带走,如不能,便让屈闻趁着陆行引起众人注意之际,遍寻刺史府,无奈房间实在太多,唯有西院有一处房门口站着守卫,他猜测是华清和的房间,没想攻入后,抓到一个熟睡的老爷,逼问之下,才知是梁州刺史高武光,他大喜之余,便直接提着高武光前来威胁众人。
“堂堂高大人的门前竟然就两个侍卫,白面小子未免托大了些。”
屈闻的嘲讽顿时让韦皋冷汗不止,他只顾华清和安危,把刺史府重兵都用来埋伏神出鬼没,未想百密一疏,竟让屈闻钻了空子,抓住了刺史大人。
“快将华清和交出来,不然我教梁州群龙无首!”说着更加扼紧了高武光的脖子。
韦皋低下头来,正在手足无措,不是如何是好之际,忽听闻一声惨叫,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人影从院墙翻落在地,而屈闻侧开身子,正好收掌,然后破口大骂起来。
“臭小子,这点三脚猫功夫也敢偷袭你屈大爷!”
随着屈闻的骂声结束,高武光顿时忍受不住,他再也不顾刺史的官威,放声大哭起来。
韦皋即刻看去,只见落地那人伏在地上,手中长剑脱手丢在一旁,他身穿浅灰色襟衫,背对众人,先是翻腾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韦皋脸色骤变煞白,他颤道:“文,文元兄……”
“少爷!”卫兵中有认出落地之人,都不约而同尖叫起来。
“我跟你拼了!”魏成怒不可遏,举刀就要冲上院墙。
“我看你敢!”屈闻将高武光一提,迎面跃了下来,魏成急急收刀,险些就要斫到高武光,他悲愤不已,只得落在一旁,眼看着屈闻耀武扬威地落到阵中。
原来高文元伏在屋顶之上,早就看到屈闻在自己父亲身后,他见屈闻没有发觉自己,便绕过光亮,从黑暗中潜行至屈闻身后的院墙下。
他一直伏在草丛里,伺机而动,正当屈闻大声叫唤之时,他举剑跃起,直刺屈闻后心,这一剑若非遇到屈闻,肯定是能一招必杀的,然而对方境界已达踏河,又混迹江湖多年,后背一凉便已察觉不妙,他反应迅捷,不仅急急避开此剑,仍犹有余力出掌,一招“魂归故里”正中高文元心口,高文元登时五脏俱裂,痛彻全身,他惨叫一声,掉落在地,只动了几下,便当场毙命。
适才众人见陆行武功极高,杀人手段又极尽狠辣,然后刺史被劫,又见高文元身死,此时刺史府所有人心情溃散,纷纷沮丧着脸,再无任何斗志。
见韦皋双眼呆滞,半晌说不出话,屈闻哈哈大笑,他已与陆行站在一起,先是关心陆行:“陆兄,要不要紧?”
“有屈弟在此,何为要紧?”
屈闻听到陆行如此夸赞自己,简直高兴上天了,他兴致勃勃,笑着对高武光道:“刺史大人,由于这白脸小子的失策,让你痛失爱子,可打算如何处置他啊?”
高武光失声痛哭,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他全身颤抖,又气又悲。
韦皋回过神来,他头昏欲裂,此时除了自责之外,再无其他念头,呆了半晌,他有气无力,缓慢说道:“放了高大人,我愿做你二人之质。”
屈闻只觉好笑,他阴阳怪气道:“诶,你哪里有刺史大人值钱,贱命一条,自刎谢罪吧!”
此时人群中有人嘀咕起来:“这韦皋不过是成都来的差使,竟当起我梁州府的管事!”
“他自负多智,在刺史大人面前信誓旦旦,如今害死少爷,真是万死不足!”
“真是晦气,这人就是个扫把星!”
“就是,就是。”
这些人一边嘀咕,一边盯着韦皋,连一向维护韦皋的魏成也不再管教手下,他紧捏武器,看着神出鬼没,恨得直咬牙。
韦皋面对着一群梁州府兵,此时的心里已愧愤难平,他握剑的手不住颤抖,猛一抬头,将剑一横,放在脖子上,便要动手。
“大哥不要!”院门处忽然一声稚嫩的喊叫声传了过来。
众人回头看去,不知何时,华清和从院门走了进来,他捂着心口,一脸痛苦,小小的身材走过来时显得有些艰难。
“小弟不可!”韦皋见到华清和,立刻收下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众人头顶,落到华清和身旁时,他将华清和揽在身后。
陆行虽有忽焉纵体术,但一时反应没有韦皋快速,让他抢了先。
“小弟,你来此作甚!”韦皋一见华清和,顿时清醒斗志,此刻绝不是自尽谢罪之时。
“我……”华清和不知从何说起,见二鬼虎视眈眈,两侧卫兵又全无斗志,他不由得抓紧韦皋衣角,担虑起来。
原来片刻之前,华清和胸口的掌伤又开始发作,晚间喝下贾一哲的特配九阳还魂散后,当时身子暖了下来,但是现在不仅旧伤复发,反而伤痛更甚,他痛醒之后,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又听到远处院子里有刀兵交接的声音,想是发生变故,但他谨记韦皋的话,拒门不出,于是强忍伤痛,在床上打坐调息。
稍好一些之后,忽然听到隔壁房间有些异常,他趴门细听,原来是有人将门口守卫击杀,闯入隔壁房间,然后便是交谈求饶声。
“壮士,放过我,本官清廉,可不是贪腐之辈。”
“原来是官老爷,你是梁州府什么官?”
“梁州刺史,不值一提,壮士饶命,我定将家财悉数奉上。”
“哈哈,原来是梁州刺史,好极,妙极,来来,跟我走!”
华清和听出来人是屈闻之后,便知他是来寻找自己的,却没想到住在自己隔壁的刺史大人反遭危害。
待得二人走远,他心下不住纠结,最终想到屈闻现身,而东院打斗必是陆行,于是他悄悄跟了过去,行到中庭时,正好看见高文元偷袭屈闻被他反制,他惊得掩住嘴巴,当屈闻落进院落时,才敢跟到院门附近。
没想刚到此处,就偷看到韦皋被逼得即将自尽,他再也忍不下去,失声叫出,喊停了韦皋。
“高大人,魏将军,众将士!现今绝不是悲伤沮气之时,待得诛杀二鬼之后,我定当自刎以谢罪!”
韦皋的话如醒世之言,在风中化开了疏懒氛围,众人如醍醐灌顶,纷纷打了个寒噤,清醒过来后,只听得呼呼破风声,众人都架起武器,齐齐大喝,然后围紧二鬼。
屈闻大怒:“好一群白眼狼,没看到我手里拿捏的是谁?”
魏成穿过众卫兵,提刀走了进来,他沉声道:“速速放了高大人,不然我让你们尝尝万箭穿心之痛。”
众弓羽手即刻做足准备,有魏成带头,卫兵们士气之足,让人惊叹。
高武光也收敛哀伤,朗声道:“文元已死,我一个孤寡之人,当官又有何意义?”
“众将听令,不要管我,速速诛杀贼人!”
见高武光一副临危不惧,慨然赴死的架势,屈闻大惊失色:“简直是一群疯子!”
陆行见形势危急,顿觉不妙,当众卫兵见高武光义正辞严,都在驻足思量之际,他忽然足下生风,一招“孤箭穿云”,只听蹭蹭蹭的声音,他瞬间冲出包围,直直攻向韦皋身后的华清和。
这一招孤箭穿云去势极快,韦皋根本不曾想到他能冲出屏障,直达身前,又加上刚刚发生的变故,他心里一直怀有愧疚,因此陆行这招,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快速将华清和一拨,自己挡在身前,中了陆行一掌后,他踉跄倒地,转头一看,陆行又急忙去抓华清和了。
华清和被韦皋一拨,身子得力向前一纵,魏成慌忙去接,刚好赶在陆行之前将华清和抱入怀中,趁势躲开陆行。
陆行眼见华清和溜走,被魏成抱进人群,他难得冲出,此刻不想深追,回头见韦皋负伤,便立刻转身抓住韦皋,伸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兵头子,把华清和交出来,不然我让你的韦大人,高大人双双登天!”
此时东院的形势,是韦皋被陆行劫持在院门口,而屈闻挟着高武光在卫兵包围之中。
高武光双眼紧闭,他痛失爱子,早已没了任何计算,此刻恨不得随子西去。
忽然一股力气揽住他的后腰,高武光睁眼一看,原来是贾一哲,他不知何时遁入人群之中,无声无息地来到自己身旁。
屈闻这时注意力在阵外,只听他咦的一声,手中的高武光忽然不见了,再一看,原来是那八字须郎中奸笑不止,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将高武光救了过去,自己竟浑然不觉。
“你大爷的!”屈闻破口大骂,而此刻卫兵都不怠慢,挺起武器,攻他全身。
屈闻双掌一抖,运起一招“天旋地转”,只见他双手如拨云雾,众人上方形成一股漩涡状急气流,他忽然跃起。
“放箭!”
魏成大叫下令,早已搭箭上弦的弓羽手纷纷松开手指,只听嗖嗖嗖的声音,万箭齐发。
屈闻早有防备,他这招天旋地转可以说是驱魂夺魄掌里最强的一式,可攻可守,他跃到漩涡上方之后,下面的羽箭射上来时,纷纷被挡在了气流下方。
他哈哈大笑,跳到陆行身旁,看着梁州府大批的卫兵,他收敛起笑容:“陆兄怎么办,只剩这白脸小子了!”
韦皋大叫道:“我失策害死文元兄,众将士不要管我,赶快杀了这两人,为文元兄报仇!”
众卫兵都觉有理,立刻围了上来,屈闻见这批卫兵完全不顾韦皋,便头皮发麻,他即刻往前抵挡。
而陆行挟着韦皋,不住后退,二人卡在院门处,只见屈闻不停对抗着冲杀的卫兵,而陆行却在不停张望寻找着阵中的华清和。
“陆兄怎么办!是走还是拼?”
他俩实在不愿放弃华清和,但形势难解,陆行长叹一声,对屈闻道:“杀了他,然后再想华清和之事!”
“不要!”
正要动手,却忽然看到华清和挤了进来,他不顾危险,冲到前阵,而众卫兵哪里看得到他,只稍有不慎,便会误伤了他。
“停手!”
“停手!”
韦皋和魏成都喊住了围攻的卫兵,卫兵听到将领呼喊,才慢慢停下攻势,陡然间才看到华清和冲到阵前了,都纷纷停步。
“你们放了韦大哥,我跟你们走!”
纵然韦皋愧疚万分,众卫兵不管他死活,还不满于他,但华清和不会,他早已将韦皋当做亲大哥,眼见韦皋危险,他奋不顾身,冲到阵前,就是为了阻止二鬼行凶。
“小弟不要靠前!”
韦皋的提醒哪里管用,屈闻大喜不已,瞬间出手提起华清和,往后两步,注视着众人。
确定所有人停步后,屈闻啪啪两巴掌扇在华清和脸上,怒道:“为了你,几乎要了我兄弟二人性命!”
华清和忍着生痛,大声叫道:“我不逃走,你们赶紧放了韦大哥!”
二鬼没有马上回答,华清和着急追道:“若不放他,我便咬舌自尽!”
屈闻即刻问道:“陆兄,怎么办?”
“既然这韦姓小子不值钱,那就放了。”
“不宰了他给我出出气?”
“这小子是出自京兆府韦氏正宗,不要多事了。”
屈闻点头道:“小子回去多多烧纸给你韦氏祖上吧!”
陆行随即一掌拍出,韦皋被击飞,撞向涌上来的卫兵,二鬼即刻转身,屈闻将华清和扔向陆行:“陆兄,约定地点见!”
陆行裹住华清和,立刻运起忽焉纵体术,一招“离雁追列”,转瞬便没了影。
而屈闻双掌齐出,一招“惊神掠地”,地上忽地数道黑影生出,纷纷扑向卫兵,随后一声哈哈冷笑,他也不见了踪影。
魏成与贾一哲赶到韦皋身边,询问伤势,韦皋不停摆手,示意没事。
魏成道:“我手下卫兵基本都到了梁州府,此刻伤亡过半,恐怕无力追捕了。”
贾一哲摸着八字须,淡淡问道:“韦大人,如今我梁州府与二鬼结下深仇大恨,你可有什么说辞?”
韦皋撑剑站起,一时愤意难消,他胸腔翻腾,忽地吐出一口浓血,收敛愁容后,他看向东方天际,灿然道:“如今八千里万金令发出,二鬼即使能对付后面的官兵,却不可能抵挡住江湖中万千的赏金杀手。”
“可惜了我文元兄……”说着咳嗽起来,他嘴角含血,看向高文元的尸体,两行清泪不禁掉落,血泪纵横,随风飘洒,在这秋夜,格外分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