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和进城后,第一件事便是去买糖葫芦。
“大叔,买一根。”华清和盯着糖葫芦,直咽口水。
“好,一枚通宝。”
看着华清和递来的碎银,卖糖葫芦的老板笑道:“小朋友,你去柜坊换些零钱吧。”
“柜坊怎么走?”
老板指了指前面的大街,说道:“沿天府大街一直走到城中央,柜坊就坐落在那个十字路口。”
听他这么一说,华清和顿时有了印象,那里是整个成都最热闹的地方。
“哪里有卖牛肉的。”
“生的还是熟的。”
华清和想了下,说道:“熟的吧。”
“柜坊对面正好有个散花楼,那里的竖切牛肉是成都最好的。”
华清和听到“散花楼”三个字,顿时醒悟:“原来太白公诗中说的‘日照锦城头,朝光散花楼’就是那里。”
“大叔,我一会回来你还在这吗?”
“不一定呢,马上晌午了我要回家吃饭。”
“那我一会换了通宝,想买你的糖葫芦,怎么办?”
老板拔出一根糖葫芦,递给华清和,笑道:“看你穿的富贵,没想到喜欢吃糖葫芦,这根送你,你下次见到我再补上吧。”
“好,谢谢大叔。”华清和看着到手的糖葫芦,高兴不已。
成都别名锦城,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蜀锦畅销各地,二是因为锦江水贯穿成都。
因为地处西南,成都面积很大,人也很杂,华清和一路上吃着糖葫芦,边听听边望望,把上次没看仔细的都好好看了一遍。
大约半个时辰,他到了城中的十字路口,车水马龙,人潮如织,华清和奇道:“今天比上次人还要多。”
此时已到正午,他丝毫没有觉察,只是小心翼翼地穿过马路,往正对面的柜坊走去。
到了柜坊,只见两根朱红大柱立在门外,上书“通裕号”三字。
里面的人正在排队,华清和只好站在后面,不一会,新来的人就把华清和夹在了这条长龙般的队伍里。
等了许久,队伍没有前进一步,华清和急的不得了,探头一看,前面有两个劲装打扮的人从最前面的人开始,走两步便向人交谈,好像是在打听什么消息,周围人声鼎沸,华清和听不清楚。
手中的糖葫芦只剩最后一口,华清和忽然想起今天中午还要给野老做饭,他灵光一闪,想道:“我怎么这么笨,糖葫芦都吃到嘴了,这二两碎银还换通宝做甚,不如全去对面买了牛肉,岂不省事。”
想到这里,华清和直拍脑袋。
他连忙脱开队伍,往对面散花楼走去。
散花楼取天女散花之意,为隋时蜀王杨秀所建,后被成都当地富商买去,成了远近闻名的酒楼。
看着上下五层的散花楼,华清和只觉巍峨无比,他想起李白诗句,赞道:“这么高,果真是,今来一登望,如上九天游。”
华清和现在想起了野老,便不敢再多耽误,他连忙进去。
“掌柜大叔,你家竖切牛肉怎么卖的。”
酒楼掌柜是个中年人,他看华清和是个小孩子,便问道:“小朋友,你要买多少。”
“二两银子的吧。”说完便把那二两碎银拿了出来。
掌柜接过碎银一看,发现上面刻了“琴庄”二字,便笑道:“原来是雷公府上的。”
“打包带走么?”
华清和点了点头。
“阿金,去后厨取十斤竖切牛肉,打包给这位小朋友。”
阿金奇道:“掌柜的,二两不是只能买九斤么?”
“这位小友是琴庄来的。”
小二阿金立马明白,应声往后厨去了。
华清和等了一会,发现阿金还没过来。
华清和有些着急:“大叔,还得多久。”
看着眼前人满为患的酒楼,他想坐着等,但不知坐哪。
掌柜看出了华清和的想法,便从柜台后面搬出了一个小凳子。
“坐这等吧,十斤要切一会呢。”
于是华清和就和掌柜一起,坐在了门口。
等了会,忽然进来两人,一青一黑,一高一矮,穿着简练,正是刚刚在柜坊门口问话的那俩,他二人虽没有携带武器,但一看就知道是走江湖的。
“老板,打听个事。”
矮的那人不胖,穿黑衣服,短眉尖鼻,细细的眼睛里透出一股阴沉,但语气颇为融洽。
“什么事?”
掌柜听闻二人打听消息,便不是很乐意,但表情没什么变化。
“听说杜先生到了成都,我想和你打听一下他的住处。”
掌柜一脸疑容:“哪个杜先生。”
“少陵杜甫。”
“字子美的那个。”
前面一句是矮的那人说的,而后面一句是高的那人加上的,他个子颇高,体形瘦削,身穿青衣,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但语气颇为冷漠,仿佛没有感情。
“杜先生!”
华清和一听“杜甫”二字,立刻跳了起来。
矮的那人惊道:“小朋友,你知道杜先生在哪?”
华清和喜道:“他来成都了?”
看到这两个劲装男子的目光齐齐射来,华清和吓出一个激灵,因为他看见带斗笠的那人,不仅声音冷漠,而且表情呆滞,脸长得也十分白,准确来说是惨白。
华清和连忙后退,颤道:“我只是读过杜先生的诗。”
二人见华清和一个小孩,表情变化十分自然,便没再管他,只把目光看向掌柜。
掌柜见二人举止怪异,也不敢得罪,连忙摆手,回道:“我这里来过很多名士,连太白公都来过,但是杜甫我没见过,当然也不知道他住在哪。”
见掌柜说话都有些慌张,矮的那人噗嗤笑了出来:“掌柜别误会,我俩不是来生事的,既然你不知道,那我们进去问问食客,可行?”
掌柜心情放松下来:“行的,行的。”
“阿银,给二位爷端两杯茶过来。”
小二阿银听到掌柜呼喊,慌忙端着茶壶茶杯过来,他领着这两人一路问过去,然后上楼了。
华清和心有余悸,他等到牛肉切来,慌忙提着往西郊去了。
......
华清和刚出城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清儿,你竟然不听我的话!”
来人拿着鱼叉,提着鱼篓,行色匆匆,满面着急,正是野老。
“师父,你看我买了什么?”
华清和没管野老批评,只把牛肉提起来给野老看。
“你这孩子,买这么多,我们哪吃的完?”
“吃不完可以下顿吃呀。”
“这天气,放两日,肉就腐了。”
华清和张大了小嘴,惊道:“啊!”
野老见华清和少不更事,一片好心却弄巧成拙,他摸着华清和的头笑道:“傻孩子,你真是个天生小少爷的命。”
华清和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他想换个话题,便说道:“师父,我听城里有人说杜先生来成都了,你知道吗?”
“哪个杜先生。”
“就是杜甫,杜子美。”
野老一惊:“谁跟你说的?”
“我在散花楼买牛肉的时候,有人进来询问,我听见了。”
华清和说完,见野老陷入沉思,便继续说道:“师父,您也是大诗者,您认识杜先生吗?”
野老回过神来:“赶紧跟我回去,中午吃的太晚,对脾胃不好。”
说完左手抓住华清和后领,稍一使力便将他提在手里。
华清和啊的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便随着野老化为一道白光,往西边去了。
俄而,野老落地在自家篱院门口,他将华清和放了下来。
华清和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师父!”
“教我这招!”
“我也想飞!
华清和现在回想起刚刚凌空飞行的感觉,他兴奋地直蹦直跳。
然后拽着野老的衣服,不停求教。
野老有些动容,他问道:“清儿,你知道你爹爹让你进入的羽化是什么境界么?”
华清和停了下来,他摇头道:“这个羽化是我偷听爹爹和茂政叔的对话才知道的。”
“爹爹只让我学诗,想让我进入诗者的大境界,别的我也不懂。”
“那你可知道自然境?”
华清和摇了摇头。
“那地境、山境、水境、天境都没听过?”
华清和还是摇头。
野老又问:“诗境你总知道吧。”
华清和立刻兴高采烈,他叫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平上去入嘛!”
野老笑道:“你是哪一境?”
“我是第一境,平。”
野老点了点头:“那你可知你现在停在平境的哪一步?”
“爹爹说我是平境初期,名叫行路。”
野老摇头:“不,你是平境中期,劲走。”
华清和有些迷糊:“中期比初期厉害的吧。”
野老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我爹爹不知道我到了中期。”
野老解释道:“因为你爹爹没见你奔走过,当然不知道你已经晋级了。”
“那师父怎么知道。”
“若我猜的不错,你是不是沿着浣花溪追鱼追到了成都城。”
华清和看到野老手中的鱼叉鱼篓,立即明白:“原来……”
“不错,根据当前的时间计算,你追鱼追到成都城,只用了三刻钟。”
野老继续道:“而初期行路要一个时辰,末期疾尘只需一刻钟。”
“所以我已经到了平境中期,劲走?”
野老点了点头。
“这样好麻烦,难道我每次还得跑一跑才知道自己进步了吗?”
野老没有讲话,他似乎有所思。
“师父,我是怎么进步的?”
野老淡淡答道:“学诗。”
华清和听完,高兴不已:“原来学诗还是能提升境界的呀。”
野老又摇了摇头。
华清和摸了摸后脑,迷茫不已:“师父为什么摇头呢?”
野老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上次的摇头与点头,你并不懂。”
“请师父为我解答。”
野老看向华清和,道:“看在你昨晚给我捏背锤肩的份上,我告诉你。”
华清和嗯嗯两声,一脸期待。
“提升境界与提升级别,是两个概念,平境到上境的提升,是跨境,而行路到劲走的提升,是晋级。”
华清和恍然大悟:“原来我只是晋级,不是跨境。”
野老点了点头。
华清和仿佛通窍了,他接着道:“那这么说,学诗可以晋级,但不能跨境?”
“对,清儿很聪明。”
华清和又问道:“那怎样才能跨境。”
野老沉默了片刻,说道:“清儿,你爹爹和皇甫冉都没告诉你如何跨境吗?”
“他们就说是学诗。”
“真是误人子弟。”
野老叹完,想了想,自言自语道:“不过他们不懂,也很正常。”
华清和奇道:“为何?”
野老叹道:“因为我诗境练了一辈子,也还未完全参透跨境的奥秘。”
说完又笑道:“只能说是有些自己的心得罢了。”
华清和啊的一声惊道:“那师父是什么境界了。”
野老看到华清和手中的牛肉,摸了摸肚子,笑道:“我饿了,吃饱再说。”
说完便接过牛肉,带着鱼叉鱼篓往柴房去了。
而饭后,野老也未教华清和其他东西,只是把竹床做好了。
华清和虽然有了竹床,但他打算晚上给师父按肩,然后再回右卧休息。
......
当晚,华清和不愿回自己房间。
“师父,我给你按按肩吧。”
野老背对着他摆手道:“不用不用。”
华清和笑眯眯的,看到野老仍然背对着自己,他就主动上去服侍起野老。
野老没有拒绝,也没有讲话。
华清和轻声喊道:“师父。”
野老没有理他。
“师父,对不起,我今天不该偷跑进城。”
野老有了反应:“你总算知道错了。”
“清儿,这事太危险,下次不要一个人乱跑了,就在浣花溪玩。”
华清和点了点头:“好。”
“以后你就睡你自己的房间,不然我做的竹床就浪费了。”
“那师父腰酸背痛怎么办。”
“没事,如果我有需要,会叫你的。”
“好。”
“这边。”
“还有这边。”野老用手指自己身上酸痛之处。
“好。”
华清和突然问道:“师父,白天你说的自然境,地境、山境、水境、天境是什么啊?”
“就是一些境界。”
“那和诗境有关系吗?”
野老皱眉,他没有讲话。
华清和又问道:“师父,明天让我做什么?”
“明天再去抓鱼。”
“那我抓到鱼,师父再给我解答好不好?”
野老沉默了。
等了半晌,野老还是没理他,华清和有些不快,他直接问道:“师父,你是不是压根不想教我?”
这话说完,野老还是没反应。
华清和以为野老没听见,于是探头看去,原来野老睡着了。
他不敢多打扰,伺候完便回房休息了。
......
接下来几天,通过野老的指示,华清和终于知道了在浣花溪上游,走过黄四娘家有一片深潭,那里是可以捉到鱼的。
后来他学会了淘米做饭,而且多出的牛肉,野老教他用盐腌制,然后暴晒再泡水,这样虽然咸一点,但好在能多保存些日子。
紧接着,华清和开始学习洗碗,多亏都是木制的碗筷,不会被打碎。
野老又把家里的卫生也交给了华清和,刚开始效率很慢,他用了两天才悟出先从角落把灰尘清扫到正中,再都统一处理。
又过了些天,华清和铺床、叠被、洗衣、晾晒、种菜、连打柴劈柴的活都不需要野老做了。
华清和没事还帮忙养花,学习竹篾手艺、修葺茅屋,将散落四处的茅草都铺了回去,解决了野老卧房一直漏雨的毛病。
在这期间,华清和也经常问野老关于修行以及上次飞行的事,但野老要么就是没听见,要么就是装傻,或者直接托词不答。
后来,华清和算是看明白了,其实野老就是不愿意教他,换言之,野老根本没把他当徒弟看。
对此,华清和郁闷了两天。
但两天过后,他好一些了,虽然他俩之前谈过交易,一件事一个问答,但华清和毕竟是个小孩,野老也一直哄着他,最后就没太放在心上。
而且华清和发现野老的耳背逐渐加重,近日还有些近乎疯癫的举动,比如经常莫名的叹息,哭泣,有时夜里还经常呼喊华清和,搂着他一起睡。
华清和分得清野老与父亲哭泣的原因,两者是截然不同的,父亲是为自己不争气而哭,野老却是经常忧心忡忡,望北而哭。
一问,野老只说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华清和知道这是杜甫的诗,是对安禄山洗劫长安时的感慨,表达的是对国家破碎的心痛之情。
了解野老的苦痛之后,华清和回忆起自己上次偷跑进城的事,在此事后的第二天,野老还找华清和谈心,言语间都是当时焦急的情绪,生怕华清和出了什么危险。
华清和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
此后,华清和再也不怪野老,也决口不问修行的事。
但郁结之气,并没有完全散去,他从小就乐观顽强,对于这种烦心事,他都尽量试着自己调节情绪去解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