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灵台回到家中,他关上门,没有开灯,黑暗的屋子里轻车熟路地走到沙发边坐下,继而是一阵沉默。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黑暗是他的主场,在黑暗中,他可以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
圣人说过:“吾日三省吾身。”每个人都有自己对事物的认知,而他的行为有时却未必符合他的认知。圣人能不断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合乎自己认定的道理,然而许多标榜着自己“三观”的人却从不在意。
这是很危险的,衡灵台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尤其是对于他这个职业的人来说。
很可惜,在他认识的同行里,似乎只有他这么想。
静谧的黑暗中,时间缓缓流逝,衡灵台终于深深地呼吸了一次,起身打开了灯。从前,他很少需要专门的去反思自己的行为,但最近他这样长时间的思索越来越频繁,实在是因为他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离奇。
比如今晚,他刚刚放过了一个用极其怪异的方式附身还魂,而且很可能还带着前世记忆的人。
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衡灵台无需查看,就知道电话另一边是谁。
没有犹豫,衡灵台按下了接听键。
“……任务办完了?”电话那边等了一会,在确定衡灵台没有先开口说话的意思后,传来了有些苍老但颇为和蔼的声音。
“办完了,事情是这样……”衡灵台将自己之前的经历说了一遍,期间对方没有说话,耐心地听完了衡灵台的叙述。
“所以说,你把一个前世多半是个老怪物,还害死了两个人的凶手放走了?”对方慢悠悠地总结到,声音里听不出来任何不满或者焦虑,只有一如既往地从容,让衡灵台感觉自己的做法仿佛早已在对方的意料之中。
“不错,但是他杀的人并非无辜。”衡灵台没有过多解释,他知道电话对面的老人无需他这样做。
对面的人叹了口气:“哎……我当然知道你的想法,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个李初一这么巧合,能在同一个学校中恰巧碰见一个跟他一样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很快要死了,然后正正好好地选中了他这个病秧子作为自己的复活对象,还搭了一个闺蜜进去?”
“我想过,如此种种,当非巧合,但无论如何,如果不是他,那就可能会有无辜者受害,在她危害到无辜者之前,我不会对她出手。”衡灵台内心已有决断,当即回答道。
“那你可知道,地府有明确的规矩,禁止夺舍?”
“那是地府定的规矩,不是我的。”
“你是阴差,阴差就该遵守地府的规矩。”
“可是地府之人自己都不遵守规矩。”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来。
衡灵台也不发一言。
过了一阵,电话另一端才再度传来声音:“灵台,我知道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对于你之前的经历,我也感同身受,但是你要知道,我们干这一行的,就是给地府干活,下面自己可以不守规定,但是咱们不行。”
衡灵台默默举着手机,没有说话。
“这样吧,这次的事情,我会帮你处理好,你也把这件事忘掉,不要放在心上,专心做事吧。记得不要让韩尊知道。”电话那边叹了口气,结束了通话。
“韩尊……”想起那个人,衡灵台揉了揉额头,他可以把自己的想法毫无保留的跟电话那边的老人诉说,但绝不可以让韩尊听见一丝一毫。
他的道路需要常常反醒自己有没有走错,然而韩尊的道路,却是简单到根本无需思考,也毫无转圜余地。
叹了口气,衡灵台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缓缓睡去。
睡梦中,仿佛依稀回忆起从前的日子。那时,他与韩尊还是T市关系最好,实力最强的阴差。
纵使那时T市的怪异事件已经逐渐变多,两人合作之下,却是游刃有余,没有办不妥的时候。
那个时候,也是衡灵台对自己的阴差职业最骄傲的时候,他曾坚信自己是一种独特力量的代表,这股力量只为正义服务,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就是他在做的事情。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两年前的秋天,衡灵台也接到了老人的电话,让他到T市总部一趟。
这是一栋颇为时尚的写字楼,据说是老人自己掏钱买下的,衡灵台对此深信不疑,老人无儿无女,只有一堆花不完的钱。
踏进门,眼前许多人在忙碌,毕竟要监督整个城市的情况,总部的人手并不少。韩尊已经迎面走来,挤眉弄眼道:“老孙头估计碰到麻烦事儿了,竟然非得叫咋俩来处理。”
“麻烦事?T市有事能难得倒咱们两个?”衡灵台边走边说。
“啧,这话我爱听,老孙头这政绩就指着咋俩顶着呢。”韩尊在他身边点了点头,深有同感。
“我再强调一遍,我姓公孙。”老人手持拐杖,慢悠悠地穿过人群走过来,慢悠悠地提起拐杖,慢悠悠地朝着韩尊的脚背上落下,又慢悠悠地用力拄了拄。
走廊内立刻响起韩尊的鬼叫声。
“公孙先生。”衡灵台微微欠身问候,老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穿过人群,拄着拐杖走进了办公室,衡灵台跟了进去,韩尊也一瘸一拐地跟上。
老人在办公桌后坐定,递给二人一摞资料。韩尊顺手把自己的那堆也递给了衡灵台。
“自己看吧。”老人说了一句,然后便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闭目养神。
衡灵台翻看着资料上的地点,念出声来:“凰山孤儿院?”
躺在床上的衡灵台双眼陡然睁开。
许久不曾想起的噩梦,今夜突然再次出现。
隐隐约约的,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预感向来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