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变暗,随着太阳在皇宫的最后一眼留恋,天空的颜色变得有层次起来,深蓝,浅紫,浅蓝,橘红还参杂着几丝金色。
阁楼的钟声响起,朴素的宫人抬起檀香木桥,走在夕阳中,桥里的白衣女子微微低头,看不出她的任何情绪,很安静。
还没等到女子进门,皇帝已放下手里的毛笔,起身向外走去,于是,两人在暖色的红墙金瓦,树影磷磷的院子里两眼相望。
一切尽在不言中——
“臣妾见过皇上。”皇后行礼,她的白衣沾上淡淡的金光,连眼上的睫毛都沾满暖色,可他看不到她眼里的颜色,心里不免又是一阵抽痛。
“皇后免礼。”皇上上前牵起皇后的纤纤玉手,一同回到书房。
坐下后,两人不免得又是一顿沉默,皇后吸了几口气道:“皇上,您打算如何处置龙门之事?”
皇上停下笔,理了理宗卷,冷冰的平静的声音说出口:“皇后你觉得如何处置?”
皇后抖了一下手,她咬着唇不出声,终究还是改变不了吗?王爷被五马分尸,王妃被废,董将军被派守边疆永不得回,而自己不久之后便饮毒自尽于清心殿中……她终究还是无法改变这一切。
“是臣妾错了,是臣妾……是我自己太过于自信,以为可以改变,可是我错了,我不该换的,都是我的错,呜呜呜,都死了,都会死,为什么这么苦,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为什么不能幸福啊,好苦,好苦。”
皇后崩溃的捂起眼睛,皇上慌忙的拥住她:“不是你的错,从来不是你的错,别这样想,别想离开朕,别离开我!我不许,朕命令你不准离开!”
两眼空洞的皇后看着房顶,她像个木偶一样开口:“你还是没变,都没变。”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没有任何用,她都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么到底是为了什么,有什么用,没有用,早就注定好了,而她得到的只会是绝望和无力的挣扎,那她还在坚持什么?放手吧,不抓了,不追了,不想了,好累。
皇后木纳开口:
“我累了。”
怀里的人没有了生气,皇上只是用力的环抱住怀中人,第一次感到如此绝望的无能为力,比爱深的是恨,比恨更让人害怕的是一切都没有了:
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期待与绝望,如同死了一般,人体还有着但心不在了,成了一件死物。
“别这样,”皇帝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在他最后的时间里,他只想和怀里的这个女人好好渡过,没有悲伤与自责,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只有彼此。
“别这么想,再等等,我会离开的,你以后就可以不用再在我身边,也不会再看到我,我所犯的错都会随着我一同离开。”
“我会离开,所以你不用离开,我们还有清儿,不是吗?你别抛下他,好不好?”
“朕会离开……那抛弃朕吧,朕什么都有,不会难过的,所以别离开。”
“求你——”
……
“歆儿,我的歆儿。”董夫人一马抱住董歆,哭成了泪人,她哭得不成样:“都是娘不好,娘害了歆儿,娘没有保护好歆儿,让歆儿受苦了,都怪娘。”
莫千言从来没有见过此场见便无措的任由董夫人抱着,这是他第一次被“母亲”抱。
“娘,别哭了,您要是哭坏了身子我们会心疼的。”董允在一旁说到,董夫人还是止不住,莫千言这才开口微笑着说,虽然因为戴面具而看不见:“娘,歆儿无事,辛好娘和爹还有兄长们都回来了,歆儿很开心的。”
“你娘也累了,先去休息,明天我们还要上朝面圣。”董丞相道,董夫人也只能依依不舍的回房休息了。
“歆儿,爹知道你受苦,但这都是为了圣上和天下太平,爹也不多说什么,能平安回来,爹很高兴。”
他们没有做出什么回应,这些年所受的苦怎能用区区几句话就能抹平?
莫千言道:“身为臣子理应如此,但身为家人,爹,女儿是有怒言的,这么多年来,我们都要一个答案,为了,因我们而死去的所有人。”
“……”他们心痛,他们的宝贝公主到底受了多大的苦,才成了眼前这位顶天立地的女子?
生处磨难,她少了选择无忧无虑的生活,多了是责任,他们心里难受,可又为她的成长而高兴万分,多么希望她什么都不要想,只做她自己想做的事。
“歆儿,这是不能避免的修剪,我们是臣子,追随的是圣明的君上,无论过程是如何,我们最终为的是百姓。”
莫千言垂眼说道:“是。这是我们要承担的责任与义务。”强者拥有权力去操控他人,获得自身的欲望满足,也相应的肩负着责任与义务,他们所要经历的是弱者的千倍万倍。
这其中的“能量”运转以最完美的圆球形转动转化,因果循环,发生的每一件事每遇到的一个人都有着其中的因缘,那么他的到来又是为什么?
“董珲是上朝的余孽,是爹负的债,是爹造的孽。”董丞相无力的坐着,董允开口:“爹,都结束了,过去了的就让它们过去吧,我们还要活着,活着去见证我们所为的太平。”
伤得最深的能说是谁吗?大哥失去妻子兄弟,二哥肩负重任遭受背叛,三哥含怨而死,四哥痛失兄弟,五哥忍恨复仇,爹娘被关压家离子散,董歆小小年纪便流离失所女扮男装……这只是莫千言所知道的,可其他人所受的苦怎又比他们少多少?
无名,花子,夜楚王爷,参将,林辰将军,皇上,皇后,香梦,夜清……还有那些死去的活着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它们他们都与他们有何不同?
没有。
莫千言走在院子里的小路上,月光蒙蒙,一阵风吹过,一个黑衣人站在他面前,莫千言定眼看着他,止不住温柔了眼光,轻声的朝他道:“无名大哥,你的也结束了吗?”
“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他做手语道,莫千言笑了,他道:“我们是敌人,无名大哥,我早就知道你了。”他指指自己的脖子,“你绑架我时,我就一直记得着,后来再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了,但我还是救了你,因为,我想看看你之后会怎么做。”
“他们不是你的家人?”无名问,“若你当揭发我,那么后来的事或许不会是这样。”
“所以,我知道是我的错。”莫千言紧皱眉头,“我也确实不算是他们的家人。”
“无名大哥,你还要复仇吗?”莫千言问,无名拿掉脸上的面纱,将他的脸露给莫千言,他靠近莫千言:“阿歆,大哥我要走了。”
“仇,便那样,看他如今过的也不过如此,这可比杀了他更让我开心。”他冷笑道。
“我要回塞北了,那里,才是我的家。”
“若以后我们还能相见,到时候,大哥给你看大哥养的鸡。”
莫千言笑着点头:“我相信大哥。”随后他取下自己的红色发带,打了个死结递向无名,“大哥,一路珍重!”
“一路珍重。”无名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保重。”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