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皇上真是圣明呀,给足了咱面子。借了哥的光啊,我这俊脸头一回倍儿有面子。”薛慕白接过薛子卿手中的剖符,满脸嘚瑟。
薛子卿转过头看了看他的“俊脸”,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大步向前走
“哇哦,这玩意还挺有分量。哥,你说我挑哪一个合适呀?”说话间,看到薛子卿已经走远,他紧忙追了上去。
“郡守不换,你可以做一个郡丞,丰兰就不错,接壤黎歌。”他冷语道。
“啊?”他觉得自己白高兴半天,竟然只能当个副手,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可,为什么不是瑥都?同是畿京,丰兰可比瑥都差远了。”
“你已在瑥都待了十余年,政绩如何?换个地方或许是机遇。”
“我……”薛慕白哑口无言,并非被搪塞,而是他仔细想了想,薛子卿或许说的对。他曾是个风流少年,但一直以长兄作为榜样,如今薛子卿出人头地,即使难以望其项背,他也不想落后太多。
薛子卿懂他,便不再理会他。
二人来到了书房,房前种了四棵柳树,柳枝打在树下的水潭上,尽显媚态。
“喏,长公主给你的。”他将信递给薛子卿,便转身离去,“我不打扰你了。”
薛子卿愣住了,他大概想不到长公主能给他写些什么。
一抬眼,他看到柳枝上停了一只赤色蝴蝶,便知道月无弦应该在不远处。
进了书房,果不其然,她已在书案前等候。
“紫夜瑰之事我已知悉,哈曼国胜算渺茫,今后东部恐怕不能太平了。”月无弦与薛子卿相对而站,二人差不多高。
薛子卿绕过她,在书架前坐下,熟练地沏了一壶茶。
“几十年来,东部未曾太平过。东莱恣意扩张,目的不明,便是侵略到黎国头上也在意料之中。”他面不改色地陈述。
“便是东莱对黎国有企图,你有何打算?”她接过茶杯,里面沏的是大红袍,金红色像是夕阳中的一抹红晕,芬香四溢。
“尚不知敌意如何,任何打算都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作废。不如顺应局势的发展,等关系利害明晰了,再做打算。”他缓缓转着茶盅,几枚茶叶在杯中旋转起来。
“你与那些有‘先见之明’的政客不同,很有自知之明。”薛子卿不知月无弦这句话是在夸耀自己还是在贬损自己,但他知道,月无弦所说的话从来不掺有任何感情色彩,所以他觉得和月无弦的相处是很轻松的。
“他们需要长篇大论来取悦统治者和民众,亦或者说这是维持他们‘高瞻远瞩’形象的一种手段。但他们比谁都清楚,那些列举出的措施往往不能对结果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大多也只是空谈罢了。”若不是月无弦的话说在了薛子卿的心坎上,他才不会对她说这么长一段话。
月无弦笑了笑,算是对他所说话的一种肯定。
他不再转动茶盅,停下时,旋转的茶叶刚好沉入杯底。
“若与东莱对峙,有两个人你务必了解,一个是千音阁阁主戚夜阑,掌管政治;另一个是聂天衢,掌管军事。”
“道来。”
“戚夜阑行事张扬,心狠手辣,且行动力极强,说到必做到,这是东莱能在十几年之内迅速崛起的主要因素。在她看来,统治只是一场游戏,毕竟十多年前,她也不过十多岁,也算是人尽其才了。不过她有一个嗜好,便是‘色’。这一点,你务必要注意。”在旁人口中说出,这会是一个敏感的词,但在月无弦冷淡的话语中,薛子卿没有感受出丝毫的异样。
“她的行事能决定国家的建立速度,那就是说,他们的统治者可以全部听从于她?”薛子卿认真地问道。
“确切的说,他们的王,只是一具傀儡。甚至连行尸走肉都算不上,因为他没有一丁点权力。”她陈述道。
薛子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倒不是闻所未闻,而是无独有偶。
见他不再表态,月无弦又道:“这个聂天衢,与戚夜阑截然不同,他行事诡秘,在人前很少露面,因此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很难说的清。另外,他今年怕是四十好几了,恐怕比戚。夜阑还要难对付。”
“聂天衢?”薛子卿听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是不是二十多年前出使过黎国?”
“不错,听闻那时候他是一个十分桀骜不驯的人,对黎国的下人就敢颐指气使,在东莱更是飞扬跋扈。不过十年后出了一个戚夜阑,他似乎收敛了不少。”
薛子卿倒是不惊叹月无弦所知甚细,只是想到聂天衢能从一个不知进退深浅的意气少年成长为扶持一国的军事策划,不禁心生敬意。
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意气少年,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踏下心来斟酌损益,敛迹慎行的呢?也许是十年前皇帝亲自上门问罪,也许是初入西幽国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他辨不清了。
见他陷入思考,月无弦悄悄离开了。
许久,他才记起那封信,便拆开看了看。信中夹着一朵蜡封的紫茉莉,来信人的用意已经很明白了,这是爱情之花,用以诉慕。
“恕我无情,不堪重负。”他默言道,并未读信,而是将其装好后在灯火下焚毁。不过,做的再绝情,他内心还是抱有歉意。推开窗,一阵南风拂来,吹散了爱慕的余烬。
翌日。
薛子卿打理好装束,从无涯室出来,薛慕白竟然早早就在院外等候。
“兄长早安!”他甚至请了安,“咱家这些年变化很大,我今天领你见识见识。”
反正近几日无事,薛子卿便随他去了。
逛了半个薛府,所见景致皆与八年前别无二致,甚至比八年前更新了。
一路上薛子卿几乎不怎么说话,只有薛慕白絮絮叨叨,说的无非是府里哪些老人走了,又添了哪些新人,新来的人是从哪些地方来的,各有什么特点罢了。
路过亭时,他驻足。孩提时代,他常在这里诵读史书。记忆回溯到了十多年前,那时候自己捧着书坐在亭中,父亲伴读。偶尔爹娘外出,姐姐会在一旁练习刺绣,至于弟弟,不是偷偷溜出去不知道什么地方撒野,就是被父亲追着喊打。
那些回不去的日子再忆起,只能像是刀子一样刻着心头,不过薛子卿已经学会了规避伤痛,这些痛楚对于他来说可以转瞬即逝。
八年间,他忘记了很多东西,有些是岁时间流逝而搁浅,还有一些是他选择不再去触碰的东西。
记忆中还有这样一幕,一个身着白衣的翩翩少年坐在亭中抚琴,他在记忆中是突兀的,但也是惊艳的。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努力回想。但是记忆早已零落成碎片,无论怎么拼凑,都很难完全。
他能记起,他是宫家的二公子宫楚让,在十四岁的时候就有了大人的风度。他意气,自信,健谈。那真是一个天才一样的人,五岁作诗,六岁写文,不到十岁便能设计出功能齐全,造型新颖的船只,精天文历算和政史地理。总之,不管薛子卿会的还是不会的,他都知道。
“你知道宫楚让后来去了哪里吗?”薛子卿问道。
“应该是被送到了南图国,他到了十六岁之后水土不服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只能往南方去了。”
“是这样啊。”薛子卿没多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