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禹被基地的工作人员叫醒时，他之前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同意米勒的邀请。直到自己被迷迷糊糊地推上车，昨天的事情才像水面上的波光那样明了。
“我们去哪里？”谢禹打着哈欠，本来去哪里在他看来并不是非知道不可，但米勒在周末这么早就把他从梦乡中拽出来简直是不近人情，不过米勒绝对不是想要以此来折磨自己，若是他愿意自己早就被玩弄的不成样子了。因此这个问题在谢禹看来才有必要问一问。
“到了您就知道了。”米勒的这番话是最平常但却是谢禹最不喜欢的回答，因为自己从这里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从这里看来，这一路他觉得米勒是不太可能会告诉他什么的，自己还是省省功夫吧。
“天呐，我一直以为基地是在地下，没想到他还是在地面上。”当车从直行的隧道中开出时，北欧森林那种宁静悠远的原始松树就呈现在他的眼前。在这之前谢禹一直以为基地是由地下的核防工事改建的，可这个隧道的存在就代表事情绝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错，博士，基地并不在地面上。”米勒很不在意谢禹的惊讶，故作一副嘲笑的模样“基地是以前的瑞典核工事改建的，以前这里是北约的中程导弹发射基地，您所看到的隧道是由导弹发射井的散气口改建的，这个设施有一部分处在山体内，我们不过是把它打通了而已。”
“不过它的确比我想象的要壮观许多。你们是花了很大功夫。”
米勒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保持沉默。谢禹也不再问什么，就如他所想，米勒在到达目的地以前是不会再说什么了，二人就在一片沉默的天地中始向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车子约摸开了两个小时左右，前方的路就被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给截断了，这条路很是简陋，连路基都没有，就和一条用稀泥和石块铺就的乡间小路差不多，这样的路在国内现在都不多了，很难想象米勒为什么会带自己来这里。在到这道门之前谢禹都没有开口问过米勒一句话，不过自己快要忍不住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到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干什么？”
米勒依旧没有回答，而是下车将铁栅栏门的锁很熟练的打开，谢禹注意到这不是普通的机械锁，而是那种带有密码钥匙的机械锁，光保险鞘就有三道，旁边早就生锈的面板则是一个电子识别系统，不过很有年头了，只是因为没电而不能继续工作了吧。谢禹认为这里过去的安保等级不会比现在的基地更低，其实还有一点可以说明——周围的围栏上的警报器和高压电网以及每隔一段距离就耸立在那儿的瞭望哨岗至少都是曾经防卫森严的象征。
“这是棱镜计划组织最早的基地，还有一部分在挪威的芬马克高原，那里人很少，适合作为基地。”米勒在沉默了如此之久后第一次严肃地回答谢禹“棱镜计划的运行和筹备很早就开始了，那时候我也只是个新人，这里是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为什么要搬迁呢？这里就隐蔽性来说或许更好吧。”
“的确，不过当基地的事务扩大和人员不断的增加这里就不再那么合适了，但是这里发生的事您等会儿就会明白都是影响您和绝大多数人一生的历史性大事。”米勒说罢，门同时弹开了一道缝，他示意谢禹赶快跟上他进去。
“后面不能坐车了。”米勒说“接下来的路最好用您的双脚亲自体会一下。”
“您说的对，后面的路一看就很颠簸，走走是好的。”谢禹说。
“您用自己的双脚丈量一下这里历史的厚度吧……您的答案也许就在这里。”
“您说什么？”谢禹的话没有进入米勒的耳中，他已经在寒冷的空气中越走越远了……
在这儿之前，另一处的相遇也许是意料之中但又如昙花一现般伤感的诀别……
中国/北京/解放军空军总医院
吴皓云走进位于北京市的这所军队下辖医院时心中一定是一种悲哀惋惜的感觉。他今天傍晚到达这里时，本想借这个机会去总参看望一下恩宁，但在总参里他得到了恩宁因病入院的消息就明白了什么。早在恩宁同他谈起棱镜计划时，自己就察觉到了病魔对于恩宁肉体的蚕食，可没想到有这么快。在得知消息后，吴皓云靠总参提供的信息第一时间就赶来这里来见恩宁。
恩宁虚弱地坐在床上，他的目光有平时那种军人责任以外的宁静，吴皓云从门上那个小窗户看见恩宁时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缓缓地摘下自己的军帽，面对着恩宁苍白的面容行了个注目礼，恩宁的生命之火正在燃烧殆尽，这是吴皓云此时最直观的感受。
“你来了，随便坐吧。”在吴皓云推门进入的瞬间，恩宁吃力地开口道，他用尽全力使自己坐起来，勉勉强强可以与吴皓云的目光平视。
“这次回来是有任务吧？”恩宁问。
“不，没什么任务，这是我们合并前最后一次休假了，所以我决定回来看看……”
“明天是要走吧？”吴皓云并没有透露自己的行程，但这句话说明恩宁已经看出来吴皓云这次回来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做。恩宁的敏锐程度是难以捉摸的，这个吴皓云也明白，老首长估计从他手中拿着的手提袋看出来的——来看望自己用不着拿任何东西。
“是，明天动身去贵州的FAST。”吴皓云说“还有点事要做。”
“这是对的，”恩宁说“你们也该先了解一下宇宙，不能当个井底之蛙，到头来你们最后还是得去拥抱宇宙，不先把它看个究竟你们也难找到最后的方向。”恩宁的话与之前亨利部长的话几乎是一个意思，只不过在恩宁这里，这句话的内涵变得很单纯，没有亨利部长留给吴皓云那种看不透的感觉。
自己没有心思再想亨利部长的话了，这边的老首长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回答，也许亨利部长也是同样的意思——人类文明要想生存就必须要先拥抱宇宙。
“您的病怎么样？”吴皓云问。
“老毛病了，唉，不过这次也该差不多了。”恩宁笑着说“不打紧，我还可以坚持，阎王爷一时半会儿收不了我的命。”
吴皓云同时也迸出一丝苦笑，其实老首长和自己都清楚这样的病情已经宣告了老首长将如夕阳的余晖慢慢滑入黑色的深渊中。
老首长，请允许我在心里再叫您一声老师吧。我刚入伍时您就在我身边，我第一次上飞机时您就在我身边，我晋升少校时是您为我佩上闪亮的军衔……您就是我的老师，我的亲人。您要离开我了，我无法做什么，因为我无法阻止病魔，但我想让您相信我是您可以托付重任的人……
“皓云，我明白，我相信你。”恩宁从吴皓云的眼神中读出了一切。
老师，在您面前我始终是个学生。但是对于接下来的工作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当我们去往另一个世界，在宇宙中流浪，作为完成这个的人需要干什么？我不知道，但光有信念是不够的，在宇宙中信念是最脆弱的东西，它会逐渐在黑暗中被碾碎。这也不是技术能解决的，如果有那么一个方案也许我们并不会走那么多路，我该怎么办？又该做些什么？
“前进，皓云，无论去哪里都只能前进。”恩宁说，他的声音更虚弱了。
前进？老师，真的这样就够了吗？前进的路上有很多阻碍，没有人会一帆风顺地到达终点，我……请原谅我，我不明白，当我真的遇上了那堵我无法跨越的墙，我该怎么前进？我该做什么？
“皓云，你是战士，是军人，无论前方有什么，你只能前进，绝不放弃地前进，毫无畏惧地前进。你要准备去任何需要你去的地方。”
我明白了老师，我要前进。我要去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远的地方，但我只能前进，没错，这是必然的。我们要延续人类的文明，就要学会在宇宙中迈开步子。
“是这样。”恩宁说。
“老师，如果以后有时间我会再来看您的。”
“没必要了，孩子，忙工作去吧，我这没啥好担忧的。”恩宁说。
“老师长，要保重啊。”吴皓云尽量使自己的悲伤不那么明显，接下来的二人好好谈了下未来矩阵行动的安排和大多数行动的意义，在这段时间里，恩宁不再像是一名军人，而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孩子的父亲，一个老师，他在这样的时光流逝中似乎找到了自己生存的意义，这是一个人走到生命尽头才会有的感觉，对于国家和人类，恩宁的使命都结束了。
“老师。”最后吴皓云向恩宁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恩宁在病榻上同样也回了个标准的军礼，说：“走吧，我这儿没啥了，忙工作吧，皓云。现在可是紧张的时候，年轻人要抓紧一点才好。”
“是，那老师长，我走了。”吴皓云缓缓退出病房，他的背影在灯光的映射下投在恩宁的面容上，这样的阴影着实让恩宁的心中有了自己很早就不曾感到的那种宽慰——像吴皓云这一代的人将肩负起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巨大责任，而他们也将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这是军人的使命和浪漫，有那么一瞬间恩宁也在痛恨自己不是他们中的一员，未来对于自己就只剩死亡了。
吴皓云的感受也是同样的，他明白了恩宁的意思，这是上一代战士留给自己这一代战士的礼物和忠告，作为军人，那一刻的见面坚定了他一往无前的使命和决心。
“皓云，这一别便是千秋万代了吧。”恩宁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