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二三月之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里,细濛濛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了。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还没等到落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还远远没有到来。
在这样的雨雪交加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紧要事人们宁愿一整天足不出户。因此靠近大队的罐子村倒也比平时少了许多噪杂。街巷背阴的地方,冬天残留的积雪和冰溜子正在雨点的敲击下融化,泥土路上漫着肮脏的污水。风依然是寒冷的,空荡荡的路上,有时偶尔会走来一个不知名的陌生人,破毡帽护着脑门,胳膊上挽着一筐土豆或萝卜,有气无力的叫唤着。唉,世界在这样的日子里完全丧失了生气,变得没有一点可爱之处了。
只有在林老汉家的破旧土窑里,此刻自有一番热闹的影象,罐子村里除了村支书外就应属许建国最有学问了,在这样的天气里,自然少不了一群人聚在一起扯闲话了。炕上那戴着眼镜的干瘦青年人,就是罐子村的下乡知青。他属于知青行业的后五届。但和老三届,新五届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来的时间晚点。在火光的映照下,他那沟壑般的脸就像黄土高原一样充满了故事。
“建国,给俺们说说你在学校的故事呗!俺们也就见过大队上的学校,那县里的也就见过几回,也没进去过。那里面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也许俺们这辈子就呆在这里了”。(说话间流露出忧伤的表情;在这个时代,在他们看来只有聪明的人才会去黄原甚至北京去上学,而像他们一样的也就只能待在这破旧的农村了。唉!这算是个人悲观主义还是社会悲观主义也只有当时的他们和社会现状知道了。)
许建国坐起来,慢慢地说道:“好吧,那就给大家说一段那陈年往事”。(因为他知道,在这没有报纸和收音机的山村里,也只有外界的个人经历才能像四大名著一样有吸引力。不经意间自己似于又回到县立高中里的那段青葱岁月,并渐渐远离了大队里的知青时光。)
那一年,他独自一人背着那母亲为自己准备的行李,从农村来到了县里,去到那可以学到更多知识的学校。其实他并不想去,这也并不是他自己不想去,而是社会现实的无情打压。他想把录通知书偷偷藏起来,去逃避这个现实毕竟家里的光景他是知道的。家里有五个兄妹,大哥几乎是家里的半片天,二姐嫁到了其他村丈夫又是一个懒人,三妹、四妹还小,母亲又体弱多病,看着这些,自己己决定要放弃去上学,去帮助家里挣工分。顷刻间他又想到了父亲背起了是他体重一倍的麻袋,大哥虽说做了生产小组的队长也算是较光彩的一件事了,因为为18岁就做了队长在这里是罕见的。(家里生活和自己上学的费用让这个热爱学习的青年人第一次感到了有压力,但现在他己经决定了。这是何其的痛心,但是又是不得不要面对的现实)
那天,天色和今天差不多,那雨依旧是细濛濛的,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父亲抽着旱烟,把他带到屋外。他己经想好了怎么去说服自己的父亲。来到院子里,父亲并没有说活,把一把铁锄头给了许建国,便说了一句“下地”.便走向了地里地方向。一路默默无言,只有父亲那旱烟斗里地辣鼻的烟味,还有那细雨随意在脸上舞着。
夕阳下,又是在这条泥路上,夕阳下一老一少还是一前一后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饭后,父亲来到他身旁问道”累吗?“
“不累。”(其实这也就是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可,现在的他早己疲惫,手,腿,腰,处处都是酸痛。但是又有什么办法。)
“我娃长大了,懂得为家里分担了,但是你还是要去上学。你就尽管去,到时侯我们会想办法的,你只管去。”
“爸我不去了,我要挣工分,帮家里,你和大哥太累了。”
许老汉突然站起来看着他“你说甚,你知道个球。这几个工分可以干什么,有什么作用,我们每天都去挣工分,到头来分可以到的粮食,还不是不能使我们吃饱。你要好好上学,才有出路”。
“爸,我……”
“啥也别说了,你必须去,我要去给大队守瓜地了。你早点睡觉,记得给你奶奶喂药。”
这一夜,许建国彻夜难眠,又喜又悲的。喜的是他又可以去上学了。这次去的是县里,听说那里有个图书馆,这是他最高兴的。但是这样的话,家里又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但是自己没有说服父亲和大哥的理由。现在他的心里默默的发下一个承诺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家里吃上白面馍馍,带奶奶去看最好的眼科医生……………
惊蛰过后很长一段日子,尽管节令也已经又越过了春分,但连绵的黄土高原依然是冬天的面貌。山野里草木枯黑,一片荒凉。只是夜晚的时间倒明显地缩短了。
在校园内的南墙根下,现在己按班级排起了十几路纵队,一个戴着银镜的中年人在一旁指挥着,“高一(1)班来这。‘’这开学的环境根本不像在大队上开学的那样,这里显得格外热闹,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许建国早己被这一切深深的吸引。
“哪个班的,一个戴银镜得老师对着许建国叫着。”他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勾回了魂,许建国应着“高一(1)班级”。
“快过来,快过来,到这里报道”。
就这样,他开始了自己的高中生活。从排队的一片黑压压的人群看来,他们大部份都来自农村,脸上和身上或多或少都保留着有体力劳动的痕迹。除个把人的衣装和他们的农民家长一样土气外。这些己被自己父辈看作是“先生”的人穿戴都还算是体面。贫困山区的农民尽管眼下都少吃缺穿,但孩子到大地方去念书,家长们就算是咬着牙,省吃俭用,也要给他们做几件见人衣裳。
许建国和他们比起来,显然寒酸多了
在整个荒凉而废弃的黄土高原,一个县的县立高中就算当时一个县的最高学府了,也无论如何不能给学生们盖一座食堂。总而言之,学生们都是露天而餐的好在这些青年人都来自山乡圪崂谁没有在野山野地里吃过饭呢?因此大家并不手这种事。通常天气好的时候,大家都各自和好的同学蹲成一圈,说着笑着就把饭吃完了。
但在今天着个天气,大家都各自回宿舍吃自己的早饭。
雨中的雪花忽然徒然间增多了,远远近近愈加变得模模糊糊。城市的寂静无声,隐约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公鸡的啼叫,给着灰蒙蒙的天地间添了一丝睡梦的阴郁。
就在这个时候,在空旷的院子北边,走过来一个瘦高的青年人,他胳膊里夹着一只碗,缩着脖子在泥土地里蹒跚而行,他脸色黄瘦而两颊有点塌陷。显得鼻子像希腊人一样又高又直,显然由于营养不良还没有呼发出他这个年龄所特又得那种青春光彩。
他踩开两条瘦长的腿,扑踏,扑踏地踩着泥水走着,也许就是那最差的菜的主人吧!一身可怜的穿戴,想必也就只能吃种伙食吧!他那身衣服尽管式样栽剪得勉强还算是学生装。但分明是自家织出的那种老土粗布,而且黑颜料染得很不均匀,给人一种肮脏的感觉,脚上一双旧黄胶鞋已经没有了鞋带,凑合着一两根白线绳。一只鞋帮子上,甚至还缀补着一块蓝布补丁。
拿着那属于自己的一份,他蹲在房檐下,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不停地颤抖着,也许在这寒冷的冬季也许就他一人还穿着那不论冬夏秋冬都穿在身上的衣服吧!
说到这,哽咽声中,许建国停了下来,一直盯着火堆,此刻他的眼角已被泪水打湿。
“建国啊!你这同学挺可怜的。”毛叔说道
“啊!是挺可怜的一个人,叔”。(在倾刻间,他崩溃了,没人知道他就是这个同学,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上学的痛苦和艰辛。)
“昨了嘛,还一脸痛苦,来到这里,大家都是一家人。没事,明天就向大队里请个假,回去看看。”
“他二叔,你说的是嘛,那是建国同学。“二蛋爹回答道
你知道个甚,你个憨瓜子这都听不出来。
(许建国起身)大家回去早点休息,我还要去大队的会计部去帮忙哩。
说完走出了房门,向大队部走去。
唉,尽管这是如此艰难,但许建国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滋味,他己经从山乡圪地来到了一个大世界,对于一个贫穷农民的儿子来说这本身就一件了不起的事啊!尽管现在也回到农村但是也是见过世界的人。
他现在朦胧地镜识到不管什么人,或者说不管人在什么镜况下,都可以活得么好啊!在那瞬间,生活的诗意充满了他十八岁得胸膛,他的眼前不时净出保尔瘦削得脸颊和他生机勃勃的身姿,他那双眼睛并没有失明,永远蓝莹莹地在遥远的地方兄弟般地望着他。
以后紧接着的几天,气候突然转暖了。人们惊异地发现,街头和河岸边的柳树不知不觉地抽出了绿丝;桃杏树的枝头也已经缀满了粉红的花蕾。如果留心细看,那向阳山坡的枯草间,已经冒出了一些青草的嫩芽。同时,还有些别的树木的枝条也开始泛出鲜亮的活色,鼓起了青春的苞蕾,像刚开始发育的姑娘一样令人悦目。这也就意味着新一轮的公社劳动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