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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信仰(1)

——明代翡翠镶黄金戒指

引子

“咯、咯、咯……”

一阵孩子的笑声响起。

在翠绿幽暗的森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男人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子在森林中嬉戏,女人穿了一条淡雅的凤尾裙,绣有吉祥纹饰和金线的飘带在腰间飞舞,是明朝贵族女子的打扮。

隔得远,他看不清那女人和孩子的样子,只能快步向他们走近。

就在他快要看清两人模样的时候,忽然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巨大的力量将女人往后拖去,那身后分明什么也没有,却仿佛森林中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

女人一边惊慌地呼喊“救命”,一边拉住她的孩子。

孩子也紧紧抱着女人的腿,害怕地大哭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那个瞬间,他突然心如刀绞,很想飞奔过去帮帮这一对母子,双脚却像灌铅,又像被什么东西禁锢在原地,只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被拖进如同旋涡般无尽的黑暗中。

一时之间,耳边响起了风声,吹得那些树叶簌簌作响,和着孩子的哭声,女人伤心的呼喊,而他的眼里只有女人那只伸长的求助的手,那手的无名指上是一抹惊心动魄的绿。

大汗淋漓地醒来,入眼是熟悉的天花板,男人发现自己躺在家里那张大床上。

床头柜的闹钟显示现在不到凌晨三点。

是梦。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做这个梦了。

01

下午2点15分,一辆雷克萨斯停在星海大厦门口。

率先从车上走下来的是一名穿着高跟鞋的美丽的女子。

已经等候在门口接待的工作人员走过去,客气地说道:“您好,您就是连小姐吧。”

时至初秋,北方的天气已经转凉,Keely全然不怕冷地穿了一条黛青色的过膝裙,那是某奢侈品牌秋季新款,不仅下摆处有开叉,大大的V领更是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她人长得漂亮,个子也高。这种质地优良但很挑人的丝绒材质穿在她身上显得十分高级。

这位高级而又带着一丝性感的女子妩媚而不失得体地一笑,然后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认真地指了指跟在她后面下车的女孩,解释道:“这位才是连小姐,我是她的助理Keely。”

“抱歉。”工作人员面上有些挂不住,满脸不好意思地说道。

也不怪他认错,他早就听闻连乐青这位有点传奇的寻宝猎人的事迹,可是眼前这个和Keely站在一起,穿着糖果色外套,背上背着一只双肩包,打扮随意的女孩,怎么看怎么像个大学生,实在无法与那个传闻中能飞檐走壁,来去如风的寻宝猎人联系起来。

而连乐青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误会,礼貌地说道:“方便带我们去见见严先生吗?”

“当然,严先生已经在楼上等候多时。”工作人员连忙上前引路,“连小姐,这边请。”

星海大厦是一幢5A级豪华写字楼,四周布满了成熟的商圈,是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一流的地段。

进去便是宽敞明亮的酒店式大堂,连乐青上楼前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大堂的楼层分布名录,上面可以看到大小几十家公司,格尔投资有限公司的楼层为15—17。

因为十二岁那年发生的那件绑架案,连乐青获得能能将古董看成人形,并且跟它们沟通的能力,生活也跟着彻底打乱了,她大学还没毕业,就在学姐谢怀遥的指引下,做了寻宝猎人。

虽然没有朝九晚五正儿八经的上过一天班,但她深知在这样的地段租下三层写字楼,这背后的财力不容小觑。

由于不是上下班时间,电梯非常顺利地将她们一行三人带到了17楼,工作人员将她们领进一个会客厅。

连乐青很快就在会客厅里见到了她这次的客户严格。在来之前,谢怀遥就简单地介绍过,严格是这家投资公司的CEO,三十一岁。他有一枚祖传的古董戒指,原计划打算用来向他心爱的人表明心迹,结果戒指不慎丢失。年轻有为的CEO十分焦急,答应谢怀遥只要能在半月内将那枚戒指寻回,他愿意向他们支付戒指市价的8%作为酬劳。

连乐青难掩兴奋和激动:大手笔啊!

成为寻宝猎人后,连乐青和谢怀遥与Keely合作已经三年,这三年,风雨飘摇,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钟悬在她的头顶,催促着她快点跑,再快点跑。

于是,她瘦小的身影穿梭钢筋水泥的城市之中,替各种各样的客户找古玩、财宝……甚至找人,收取的报酬大多在宝物市价的5%以内。

不过连乐青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能让严格认为她没见过世面,进而怀疑她的专业性。

“严总,这位是连小姐。”工作人员学聪明了,一进会客厅先向严格介绍连乐青,然后才恭敬地介绍严格:“连小姐,这是我们严总。”

严格皮肤偏黑,虽然是单眼皮,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一派商务精英的气质。

他笑着说:“怀遥经常和我提起你。”

Keely注意到这个男人在合身的烟灰色衬衫包裹下,隐隐可见肌肉,看得出来有健身习惯,跟现在流行的奶油小生明显不同,而这一声“怀遥”叫得自然亲昵,让Keely燃起了八卦之心,她一边对着连乐青使了个眼色,一边在桌子底下撞了撞她的腿。

连乐青哪能不知道Keely的那点小心思,但现在不是八卦的时候,她很快就进入工作模式,轻咳两声,给了Keely一个“不要空穴来风、制造绯闻”的严肃眼神,Keely觉得没趣,只能规规矩矩坐好。

严格让工作人员打开投影仪。墙壁上立即出现一只雕工精细的镶金翡翠戒指的影像,戒指尺寸25×17×7.2毫米。戒身为19K镂空黄金,尽管时隔百年,依然色泽鲜艳。戒面用的是老坑玻璃种翡翠,即便隔着屏幕,也能叫人感受到那抹勾人魂魄的绿意,宛如一湾最纯粹的湖泊,明明是死物,却散发着永恒的生命之美。

若非连乐青拥有一双不同于别人的能将古董看成人形的眼睛,并因此见过这世间太多古老的至美之物,这个时候的她一定很难做到面不改色。

Keely也很专业,她压住赞叹的声音,手指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键盘上飞快敲击,末了,她转过笔记本屏幕,对严格粲然一笑:“严先生,您这款戒指与孔祥熙家族收藏的戒指非常相似,孔祥熙那枚成交价格接近两千万港币,不知严先生这枚市价如何定义?”

严格并没有和谢怀遥谈好具体价格,听到Keely的话说:“我咨询过鉴定专家,他给出的参考价是两千两百万人民币,你们能接受吗?”

“当然。”最近翡翠价格受到缅甸矿业法影响,价格有点起伏,严格出手阔绰,直接给了近五年来的最高价,这多半是看在谢怀遥的面子上。

连乐青心中一喜,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决定问个清楚:“严先生方便和我们说说这枚戒指的来历吗?为什么不报警?”

“戒指是祖父留下来的……”不等严格回答完,会客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穿着香云纱长袍、身材微胖的老太太气势汹汹闯进来,她指了指连乐青,又指了指Keely:“谁让你们进来的?走走走,你们两个出去,不要在这里了!”

02

连乐青和Keely显然不认识这个老太太,两人莫名其妙对视了一眼,转向严格,严格对女人喊了一声“妈”,一边将她往门口推,一边小声说:“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连小姐和Keely是我的贵客。您不能对她们无礼。”

“是我对她们无礼,还是你对我无礼?我是你妈!”老太太年龄虽大,力气却不小,反倒将严格推开,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她走得急,虽然微微喘气,却声如洪钟,“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Keely知道世上很多父母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安排子女的人生,一抹微不可见的嘲讽,在她的唇角一闪而逝。

她倒想看看严格这种成功人士面对强势而又腐朽的父母会有什么反应。

连乐青一向见人说人话,不过她对长辈向来尊重,她拿起桌上的一瓶水,走到老太太身边,礼貌而客气地说:“阿姨,您先喝口水,有什么话,您坐下来慢慢说。”

老太太瞥了连乐青一眼,这个女孩看着个子不高,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像是宝石沉在清水里,毫无攻击性,语气不由得舒缓下来:“姑娘,阿姨知道你们是来帮严格找翡翠戒指的,阿姨我也不是故意针对你们,但那戒指不能找,那翡翠上有煞气,对严格的事业不好,丢了就丢了,都是身外之物,听阿姨的不要去找了,我们家也不差这点钱。”

“翡翠有煞气?阿姨为什么会这么说?”连乐青见自己扮演好孩子有了效果,故作天真地发问。

“可不是吗?我都请大师亲自登门到家里算过了。”

原来,两天前老太太在老姐妹的介绍下,请了一名所谓的大师去她家别墅里看风水——

“大师,我儿子做投资的,事业做得很大,但最近运气不好,在东南亚的生意损失了好几百万,大师,您帮着看看。”老太太讨好似的说完,就见那所谓的大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米,扔了满地。紧接着,又从身后摸出一支桃木剑,在屋子里转了几圈,东看看西看看,对着空气胡乱挥舞了几下,接着,他仿佛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眯起眼睛,大吼一声“去”,对着老太太就是劈头一砍。

老太太吓得心脏差点跳出胸腔,跌坐在地上,摸着胸口,哎哟哎哟地叫唤:“大师,你……这,这是做什么?”

“这个家里有东西作祟啊。”大师挑了个剑花,慢慢地伸掌往身前一推,做了个漂亮的收剑动作,“老太太,你不用怕,我暂时还能制住它,不过,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大师,那您知道是什么东西吗?”老太太禁不住吓,声音都有些哆嗦,慌忙抓住大师的袖子。

大师不语,他从衣服里拿出个罗盘,放在地上,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忽然,他猛地睁开眼睛,面前罗盘指针指向了严格的书房:“最近你儿子是不是带回什么有阴气的东西,放在那间屋子?”

“阴气?”老太太想了好半天,忽然想起家里有一枚明朝的翡翠戒指,试探着问,“女人的饰品会不会带阴气?”

大师转动着罗盘的内盘,缓缓地说道:“女人阴气重,越是古老的东西,沾上的阴气越重。你儿子最近的事都与那东西有关,轻则生意场上遭受损失,重则丢掉性命啊!”

一听到危及严格生命,老太太傻了,差点没有当场给他下跪,她声音带着哭腔:“大师,您法力高强,可有破解之法?”

“这破解之法嘛……”大师顿了顿,对上老太太着急的眼神,不急不缓地说:“也不是没有。你先把那脏东西拿出来,让我看看能否用我的能量克制住它。”

老太太听说要把戒指拿出来,有点儿犹豫:“这东西挺值钱的,他准备用来送给女朋友的,其他人碰都不让碰的。”

大师摸着胡须摇头冷笑一声,露出高深莫测、蔑视众生的表情:“老人家,你听过马钰舍弃家产升仙的故事吗?马钰和孙不二本来是一对恩爱的夫妇,但是后来,夫妻二人为了修炼,把家产当成垃圾,把儿女为当成路人,舍弃了人世间的荣华富贵、爱恨离别,这才取得不朽的成绩,成了高高在上的神仙。”

老太太哪里听得懂这些,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我不要什么成绩,大师,您帮帮我,我家严格绝对不能出事!我三十九岁才生我儿,差点难产而死,我家是三代单传,我就指望着严格赶紧结婚,能快点让我抱大孙子呢!”

大师无奈:“我说你这老太太怎么这么俗气?自古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们这些人啊,就是把身外物看得太重。你想清楚想明白了,可别不把你儿子的命当回事。一句准话,这东西到底拿不拿出来给我看,给我看我还能帮着驱邪,如果不拿出来,那我可就走了!”

“别走,别走!”老太太把心一横,翻箱倒柜找来了钥匙,打开了严格书房的保险柜,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匣子。

那是一方木匣子,大果紫檀材质,满瘤满瘿,带水波纹,香味非常浓郁。

光看盒子,大师就知道里面装着的不是俗物。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见老太太小心翼翼打开盒子,露出里面垫着的黄色绸缎,以及绸缎上面静静地躺着的翡翠戒指……

03

老太太说到这里,不用继续往下讲,连乐青已经心知肚明了。

她与Keely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什么大师,明显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这么低级的行骗招数,竟然会有人相信。

怪不得谢怀遥接这个案子的时候,表情有些犹疑,估计她跟老太太打过交道。谢怀遥虽然从事古董修复工作,但她的父亲是一名律师,母亲也在大学任教,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凡事讲求真凭实据。

她习惯了平等和理性的思维对话,对搞封建迷信的老太太也没什么办法。

连乐青也特别讨厌所谓的“大师”。她爸住院期间,她加了不少癌症病患家属互助群,群里时不时冒出一些什么神医、祖传中医、玄学大师……

病急乱投医,得了绝症的病人和家属个个心急如婪,不管治疗方案有多荒唐,但凡有一线希望都愿意破财消灾去试一试。于是,有些骗子便正好利用病人和家属的焦急,乘虚而入,兜售一堆乱七八糟的三无药品,这种堂而皇之地啃着人血馒头的人用穷凶极恶形容也不为过。

见连乐青紧皱着眉头表情严肃,Keely真怕这小姑奶奶较去跟老太太理论,把她拉到一边,低声提醒:“别硬碰硬,老太太说那人是大师,你就跟着这么喊。现在的老人家,富态悠闲,有钱有闲,儿女工作太忙往往不能时时陪在身边。她们缺乏关爱,有人愿意陪她们说话,哪怕对方是骗子,她们也把骗子当朋友。你要是说他们朋友的坏话,她们还不把你当成阶级敌人斗争到底?”

“这哪是当朋友,是当神仙供着,性质能一样?”连乐青嘴上这么说,但她觉得Keely说的也有道理,其实这些老人也挺可怜的。

这样想着,她偷偷看了一眼老太太,一边走过去清了清嗓子,像生怕她听不见似的,故意提高音量:“严先生,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和信任,既然大师都这么说了,应是天意了,我们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不能逆天而为。你的单子我们不接了。我劝你一句,也别再找人去找戒指了,一切顺其自然。”

这一番话,她说得一本正经,字正腔圆,配上她那张童叟无欺的脸,让老太太瞬间眉开眼笑。

“小姑娘,没想到你是个明白人。”老太太恢复了长辈本应该有的慈眉善目,“严格,你也听到了,凡事上天早已经注定,要存有敬畏之心,不要觉得你读了研究生、做了大生意,就不相信这些。”

严格比谁都知道自家老太太的性格,他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反驳老太太,而是叫来工作人员,将连乐青她们送出办公室:“你们说得对,连小姐,既然你们做出这个决定,我也不便强求。”

连乐青刚走出大楼,就接到谢怀遥的电话:“乐青,严格刚才打电话对我道歉,说老太太的出现是意外,还把大师进入别墅后的监控视频发给了我,我这边也快结束了,准备回一趟工作室,你和Keely回来看看,我们好好商量下,制定下一步计划。”

连乐青就喜欢和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嘴上也不吝赞美:“严先生还挺上道,一下就看出我们在演戏,配合球打得挺好,希望这次跟他合作能顺利。”

“他要是连这点观察力都没有,怎么会年纪轻轻挣下这么大的产业。”Keely仰头望了望眼前的大厦,眼神有些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话让Keely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会想起蹲在监狱里的前男友林如峰,一会又想起和连乐青正处于热恋的钟维勋……

再优秀又怎样,像她一样,从小就什么都比别人强,可是喜欢的男人,要么时运不济,要么名草有主。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当思其一二。

可是常人都是在红尘欲念中挣扎,哪能做到如此洒脱。

或许是因为从小被父母灌输注重男轻女观点,不管怎么挣脱家庭背景给她打上的烙印,她潜意识里依然认为好男人才是女人的最后归属和幸福。

“听某人的口气,好像很羡慕啊。”连乐青揶揄道,“是羡慕他取得的成就呢,还是羡慕他要表白的对象?”

Keely将眼里复杂的神色收了收,红唇一抿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故作轻松伸手拍了拍连乐青的肩:“我最羡慕的人,是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两人回到谢怀遥的工作室已经是半小时之后,谢怀遥的工作室是个LOFT,楼下用来招待客人,楼上才是她工作的地方,她贴心地准备了零食、水果,用颜色复古的瓷盘装着,摆在茶几上,十分精致。

连乐青不客气地坐在懒人椅上,打开一包薯片,一边吃,一边看对面墙壁投影的监视画面。

首先出现的是严格的书房,中式的装修风格,家具和书架都是红木的,墙壁上挂着名人书画。一眼就能看出豪气。

连乐青不由得想起了钟维勋,她曾经潜进过维勋的书房,不过相比之下,钟维勋家的摆设就低调许多,而且每件物品的位置都非常讲究,暗合风水格局,透着书香门第特有的气韵。

她正想着,老太太带着主角,也就是她口中尊称的大师登场了。大师个子高瘦,颧骨突出,脸色微微有些泛白,下巴上长须飘飘,走起路来,一身道袍晃晃悠悠,仿佛真能凭借青云一步登天,只不过,在老太太转身之际,他马上就换了面孔,眼珠子东转西转,将一幅贼眉鼠眼的样子在镜头前暴露无遗。

快进、定格、后退。

Keely飞快地操作视频软件,将大师盗窃戒指的镜头,切下来放大,虽然监控画面清晰度有限,好在勉强还能够看清大师的长相,Keely捋开散落在眼前的发丝:“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也觉得眼熟。”连乐青抓了抓头发,认真地在脑海里搜索,忽然说,“我知道了,我好像在‘火眼金睛’论坛见过他。”

“火眼金睛”论坛是全城最大的古董论坛,连乐青也算是那里的常客了,她以前经常在论坛上跟人讨论古董的真伪,还在上面接过一回单。

连乐青是个行动派,她马上找到了她的老朋友Nick帮忙,Nick是火眼金睛论坛古镜版的版主,他办事很利落,帮忙找出了用大师照片做头像的id,那id叫“张大帅”。

连乐青看向谢怀遥:“这个id会不会就是大师本人的?”

谢怀遥一点都不像北方人,她气质沉静,身上有种江南水乡的古典温柔,她走到连乐青旁边,认真地看了看手机上的照片,分析道:“在网上用人物面孔做头像的,通常分为几种:一种人会用偶像或者喜欢的人做头像,这种人有理想的生活,有明确目标,性格比较简单;一种是用夸张的人物表情包做头像,这种人在现实中反而相对沉闷,非常希望能够通过某种方式,宣泄自己的情绪;一种喜欢用ps艺术照做头像,这种人追求唯美,比较强势,但遇到重要的事情,又会退缩不前;还有一种是用自己的生活照做头像,这种人生活随意,已经完全接受自己的状态,会经常用这个号和他现实中的朋友、同事、客户等,进行沟通交往,不排除这个头像就是大师本人的可能性……”

“为什么?”

“大师的脸不算英俊,表情没什么特色,也不是网络红人。应该没有迷弟迷妹用他的脸做头像。”连乐青明白了,赶紧把大师在论坛里发的所有帖子,都看了一遍。

大概是因为“火眼金睛”论坛水太深,大师很少在上面发表个人意见,没有原创帖,跟帖内容也十分单一:“顶”“楼主威武”“我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连乐青看得眼花缭乱。

她翻了半晌,沮丧地发现,这些帖子里几乎没有任何有用信息。

“乐青,以你的身手,在这里找这些信息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Keely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负责追回宝贝,这种上网找线索的小事情交给我就行。”

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地打开了笔记本,连乐青一笑:“那就有劳我们集美丽与智慧于一身的Keely小姐了。”

连乐青说得没错,Keely不仅拥有美丽的皮囊,还是是个数据天才,她从小到大都是学霸,对痕迹十分敏感,果然没多一会儿,她就找出了大师的快脚账号——他在快脚视频里叫“666”,可是样子却跟别墅视频里看起来截然不同,不仅没留胡子,还穿了一件宽大的T恤和嵌满金属钉的破洞牛仔裤,就像个嘻哈说唱高手,在某个喧闹的地方跳最近流行的海带舞,摇头晃脑,大吼大叫。

“海带海带海带,你快点给我狗带!”

再联想到之前那一身大师的装扮,另人咂舌,说他是戏精本精也不为过。

Keely将视频里每个细小的声音都抽出来,听到一个年轻的男人热情地招呼大师:“哥们,明天再过来喝一杯。”

“看样子,视频里他跳舞的这个地方,他经常去。”Keely说道。

这话让连乐青眼睛一亮,不由得往屏幕上凑了凑,她让Keely把大师身后的背景放大。

很快,Keely就发现大师身后的墙壁上,露出一段小小的弧线,似乎是装饰画的一角:“你看,这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蜻蜓的翅膀?”连乐青琢磨了一下,唇边迅速绽出一抹笑容,“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好久没去那个地方了。”

“开心酒吧。”一旁沉默的谢怀遥忍不住开口。

04

开心酒吧坐落在城西一个小角落,店面不算大。当地一名原创歌手,为它写过一句“我在开心酒吧寻开心,却找不到幸福”的歌词。后来这首歌在网络意外走红,歌手上了电视,踏上了璀璨星途,而开心酒吧也跟着大红大紫。

酒吧里面永远光怪陆离、人满为患,就连周一到周五晚上,门外都有一堆人候着,还有不少网红在那里摆造型拍照、做直播。

连乐青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去开心酒吧,她和别人不一样,去酒吧不是因为喜欢喝酒,自从十几岁那次变故,她身上发生了很多怪事,一跟陌生人接触就浑身不自在。认识谢怀遥后,谢怀遥一步一步引导连乐青,根据她的体质制定了计划,其中有一项是去酒吧锻炼胆量:怎样摆脱陌生人的搭讪和酒鬼的纠缠,如何应对被人下药,怎样从目标人物嘴里套取情报……

有时候连乐青也不懂谢怀遥,她身上自带着某种神秘,明明是那样古典沉静的女子,可是做事风格却完全不这样。

而今回想起来,若不是谢怀遥那时候制定的能把人逼疯的魔鬼训练,连乐青如今肯定没办法将工作坚持下去。

谢怀遥和连乐青的这些事,Keely都不清楚,见两人对开心酒吧的环境熟悉,不由得生出莫名的疏离感。她闷头走到打印机跟前,打印出大师的高清照片,挤出一个笑容:“大师出现在酒吧的时间,大概是晚上十点半,我们今晚上就行动?”

“行,争分夺秒。”连乐青立即点头同意。

谢怀遥看了一眼连乐青,微笑得体:“在那之前,你们还得打扮打扮?”

“我就不用了吧,有Keely在,一定艳压群芳。”她笑眯眯拉过Keely,在她头上比了个V字。

连乐青亲昵的动作让Keely刚刚涌起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

晚上,连乐青跟钟维勋打了一通电话,钟维勋的作息时间十分规律,两人互道“晚安”后,就悄悄跟Keely去了开心酒吧。

进入大厅,便感觉音乐卷着热浪袭来,在Keely“叫你别穿那么多”的眼神下,连乐青主动脱掉了外套,露出白色V领胸前带褶的衬衣,往下是一条高腰复古红裙。

最终Keely还是拖着她细细打扮了一番,她身上这条裙子裁剪利落,十分修身,竟将她平平无奇的身材衬托得有了玲珑曲线,她本就清秀的面孔被妆容精心修饰,在暖黄的光线下十分好看,一双大眼睛如天上繁星般忽闪忽闪,既有少女特有的灵动天真,又多了些轻熟女孩的性感妩媚。

而和她一道而来的是穿着顶尖奢侈品牌紫色小礼服的Keely,Keely的美是那种嚣张的艳光四射,纵使酒吧里的人形形色色,不乏美艳动人的女人,可她还是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已经有不少男人围了过来。

“美女,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美女,第一次来这里吗?知道这里最好喝的酒是什么吗?”

“我们玩骰子差两个人,两位美女,有没有兴趣玩几把啊?”

都是酒吧里老套的搭讪方式。

Keely自然是听得多了,她勾起涂着哑光丝绒口红的唇,走过去,将大师照片往吧台上一拍,问那些凑上来的男人:“你们见过这个人吗?要是谁能帮我找到他,今天的酒水我请。”

“哟,这是你的谁啊,找他干吗呢?”

“前男友吧?我说美女,天涯何处无芳草,别找了,不如我们今天一醉方休。”

眼见这些人油嘴滑舌地把话题岔开,连乐青急了,她眼波转了转,按照之前一早就准备好的台词替Keely解围:“你们别误会,这个人不是她男友,是我哥,亲的,他跟我爸妈吵了一架,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了,我爸明天就要过生日了,所以我才来找他的……”

她眼如点漆,擅长把谎话说得满眼真诚。

“唉哟,看不出来你还挺孝顺的。”说话的人穿着深灰色西装、戴着无框眼镜,是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他拿着酒杯走到连乐青身边。

他是这里最阔绰、最英俊的客人,每次一出手,基本别的男人就知道自己没机会,悻悻地散开了。

原本等了半天,连乐青都有点犯困了,她好不容易才忍住打呵欠的冲动。说也奇怪,以前凌晨两三点,她都能和Keely一起精神抖擞地刷韩剧,刷完还能吃个夜宵,撸个串。难道是因为老了,后来一想,是因为钟维勋,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钟维勋在一起后,她的作息竟然也跟着规律了很多,到了这个时候就犯困。

想到这里,连乐青自己都愣了愣,他竟在无形之中改变着她。

西装男继续靠拢过来,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吧台上的照片,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朝连乐青举起酒杯,无比肯定地说道:“真是你哥啊,那你问我就问对人了,我不久前刚见过他。”

他说话的时候故意把脸也贴了过来,连乐青能够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让她感觉到一阵恶心,她无比排斥这样的靠近和接触,胳膊上起了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可是,她对自己说,忍一忍,再忍一忍,不能表现出来,不然今晚就功亏一溃了。

想到这里,她如梦初醒而又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你知道我哥他现在哪里吗?”

“那边刚从卫生间出来的那个人,你看看是不是你哥?”西装男指了指西北角的方向,趁着连乐青转头的瞬间,偷偷将白色药末洒进她的杯子。

“不是他。”连乐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有人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只是她看清那人后,十分失望地回过头,然而下一秒,她沉默了。

“不是谁?”

一个透着寒意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

她旁边坐着的男人已然换了。

新来的这位皮肤好似完美无瑕的羊脂玉,高鼻深目,五官比普通亚洲人要立体许多,而此刻那暗沉的瞳孔里的光,比声音更冷。

他左手臂弯里挂了件亚麻色羊毛大衣,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竟然将西装男的脑袋按在桌子上,西装男早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闲情雅致,在他手上动弹不得龇牙咧嘴。

“钟……”连乐青舌头不由得打结,她明明没做什么,怎么会感觉自己像是……“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看到这张年轻英俊的脸,很难让人想象这个男人是北城古玩字画鉴定所的首席鉴定师,他与连乐青从争夺黄花梨木柜子,变成共同寻找宋朝许由巢父双桃形故事镜、《洛神赋》古画原卷的默契搭档,经过重重考验,才走到今天。

连乐青外热内冷,不是一个会轻易投入一段感情的人,她承认自己最开始带着目的接近钟维勋,可是相处久了才发现,这个男人其实没有这么冰冷可怕——他拒人千里之外的外表下有一颗愿意对她好的心,一次一次救她于危难,让她慢慢地从柜子中走出来,向他打开了紧闭的心门。

在得知她被绑架过,害怕开阔的空间,睡觉必须蜷缩在柜子里之后,他花了心思找朋友帮忙,买下一张晚清九檐鎏金雕花楠木大床送给她,希望她能不用再缩在狭小的柜子中,睡得舒适安稳些。

大床从上到下,精雕细琢,散发着让人安心的楠木香味。

她从心底里喜欢。

所谓投桃报李,眼看就要九月了,钟维勋也快生日了,连乐青却没有一件值钱的礼物送给他。他是个享受生活的人,以他的品位寻常的东西必然是入不了她眼的,可连乐青经济拮据,这些年虽然通过工作挣了些钱,但都投到患癌的爸爸身上和扶助癌症患者的公益机构里了,从没给钟维勋送过什么像样的东西。

这次连乐青干脆地接下严格的活儿,心中暗暗打算,拿到酬劳就给他买一件生日礼物,哪知会在这个酒吧遇到他,让他产生误会?

连乐青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欺骗你的,就是晚上吃多了,睡不着,所以就起来走走,顺便……工作。”

这个回答显然搪塞不了钟维勋,他眉头紧蹙,表情更为阴冷,只听到“啪”的一声,被西装男动过手脚的酒杯被钟维钟摔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连乐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什么包住了,是钟维勋将手腕上的大衣套在她身上,挡住她敞开的V领露出的锁骨:“什么工作需要你在穿成这样?又是什么工作,让你冒着喝这种下了药的酒的风险?”

05

周围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几度,连乐青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她紧紧抓着钟维勋裹住她的大衣,辩解道:“你也太小瞧我了,我看他刚刚的眼神不太对,就猜到他可能会对这药动手脚,正打算找个机会,将两杯酒调过来……酒吧里有什么陷阱,我很清楚的,你别担心。”

一句话让钟维勋定下心来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落和心疼。

他安心的是,她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没心没肺,她拥有懂得保护自己的能力,失落的是,即使两个人一路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她愿放下心防,不再像以前一样用一层层嬉皮笑脸的壳包裹着自己,将那个真实的自己掩藏得密不透风,而是和他坦诚相对,可是她所经历的那些过往被她这么逞强一般说出来,他还是觉得心微微疼,只恨自己不能早点遇到她。

“是吗?”钟维勋很好地掩饰了自己,他眯起眼睛,语气低沉,“看来你平时没少来这种地方?”

他的表情是连乐青所熟悉的那一种,而这表情对她来说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证明钟某人不高兴了。

最开始,在得知连乐青的工作和性质后,钟维勋就一直试图给她找份安稳的工作,几经失败后,他知道,她表面上是为了高额的酬劳而接单,其实和自己一样喜欢和那些古物打交道,她热爱她的工作,也忠诚于她的每一位客户,哪怕将自己置身于一场又一场的危险之中,差点丢了性命也甘之如殆。

他想明白了,这才是连乐青,是她不同于别的女孩的地方。

于是他答应她,以后不横加干涉她的工作,可那并不意味着,能真正放她不顾危险胡来!

连乐青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钟某人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主:“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见Keely在一边,她碍于面子问题,硬着头皮跟他抬杠:“钟维勋,你不是也应该睡了吗,你好像还没回答我你来酒吧做什么呢?!”

“啪嗒”一声,一柄折扇在连乐青面前展开,一张过分美丽的脸从扇子后面缓缓露出来,声音却是个男声:“连小姐,这个问题,我替钟大少回答吧。”

连乐青这才注意到温故也在,她早该猜到,是温故这位损友将他叫过来的。

温故是个古董商,开了家叫“故人来”的店子,平时游手好闲,没事就在钟维勋身边晃悠。性情也颇有些古怪,素来喜欢穿长袍,像从古代穿越过来的人,只是一笑,就会暴露奸商的本性。

“是我把你家钟大少拉出来的,连小姐,你看,你跟他成双成对好事将近,我还单着,这不着急吗?”

Keely听他这样一说,不禁觉得好笑:“我没听错吧,因为钟先生好事将近了所以着急,看来温老板和钟先生的‘友情’非同一般呀。”

她特意咬重了“友情”二字,语气要多耐人寻味有多耐人寻味。

温故连忙摆手,轻声说:“老钟实力单身这么多年,多少芳心暗许无动于衷,我还以为这世上没人敢接近他了,这不连小姐出现了吗?我就不和她抢了。”

“那这么说来,温老板这是来酒吧找女朋友的。”Keely说道。

“Keely小姐说对了。”温故媚眼如丝,巧笑嫣然,这人明明是个男人,却长得极其……好看,用美丽妖娆来形容也不为过,酒吧里别说女客人,就连不少男客人也被他夺了魂魄,他温声说,“我最近悟出了一个道理,何以解忧,唯有喝酒,如果还能像某人那样捡个美人脱个单就更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向了钟维勋,当年钟维勋在一只黄花梨木柜子里第一次见到躺在里面的连乐青,温故就这么调侃过他。

这个画面也在连乐青脑海中一闪而过,她说:“温故,你这逆天的颜值找女朋友怎么也得找个Keely这样的才配得上吧。”

“连小姐和Keely小姐这样的仙女小姐姐,不容我这双俗眼玷污的。”温故连忙说。

连乐青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温故,不吃他那套迷魂药,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这家伙在钟维勋面前叨叨叨,说什么不要被连乐青迷住,必须保持清醒,多看看其他美女,别急吼吼地跳进婚姻的沼泽,连拖带拽,才把钟维勋骗到开心酒吧的。

钟维勋见他们把话题岔远,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他懒懒地放开手里西装男的胳膊,将他扔到旁边,而后长臂一伸一揽,连乐青便圈在了自己怀中。

他个子高,拥着连乐青就朝酒吧门口走去。

“别闹,我们还要找人呢。”连乐青急了,这人总是这样专制,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她的意愿。

“东西被偷走后,一般都会在黑市售卖,叫温故帮你留意一下黑市就行了。你找小偷做什么?这不是本末倒置、刻舟求剑?”钟维勋虽然不知道连乐青最近具体又接了什么委托。但他知道,这丫头为了工作从来不管不顾,所以也猜出了大概,见她挣扎,一收手,将她的腰收得更紧。同时低下头,朝她的脸靠近,“听话。”

连乐青本能地想挣开他。

“再动你会后悔的。”

他居然威胁她。

连乐青偏偏不听她的,可她刚试着动了一下,钟维勋就忽然低头,一个吻印了下来。

他的深眸亮如天上的星辰,望着她,只望着她,那样专注,仿佛这酒吧的喧嚣都不复存在,那吻原来只是蜻蜓点水,但连乐青在触到他温暖柔软的嘴唇的瞬间,便觉触电一般,刚刚还条理清晰的头脑一片空白——

她和他明明不是第一次接吻,为什么还是会这样,这是爱一个人的感觉吗,还是……

钟维勋感觉到她的身子在他的怀里变软,仿佛他稍一用力,她便要融化一般,这才依依不舍将嘴唇从她面前挪开,他微微抬起下巴,眉头舒展开来,眼里藏着戏谑的笑意还有深深的宠溺:“知道怕了?”

酒吧里已经有客人开始起哄,口哨声、叫好声、鼓掌声响成一片。

连乐青想起刚刚的自己,觉得实在是丢人,可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她也不敢再造次,小猫般蜷缩在他怀里,这会儿哪里还有一点寻宝猎人的威风,有的只是恋爱中小女生的娇羞。

Keely见惯了连乐青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也很少看到娇羞的连乐青,她的眼神微微一沉,将视线转到其他地方。

而这一幕被温故收进眼里。

温故收起眼里一闪而逝的复杂神色,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继续调侃钟维勋,讲道:“我说钟大少,公众场合这么发狗粮合适吗?对了,你刚刚说让我帮着查什么,我们是不是应该讨论下让我帮忙的条件,上次我在你家看到的那只宋代壁瓶,便宜卖给我如何?你考虑一下。”

说到底,温故是个商人,重财轻友、见缝插针才是他的本性。

虽然钟维勋收藏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可是连乐青听到温故这么公然敲他竹扛,还是替钟维勋感到心疼,正想要不要大发善心帮他损温故两句,突然看到酒吧入口处有人进来。

来人是个青年男子,穿了件绣着骷髅头的连帽卫衣和紫色光面运动裤,连乐青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的行头虽然换了,但眉目跟“大师”有几分相似。她多看了这个正笑眯眯地跟一个黄头发的美女打招呼的人几眼,努力回忆视频里“大师”的模样,再想想论坛上看到的照片……

已经来不及多想,连乐青灵机一动,突然抱住钟维勋的脖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我好像看到我要找的人了,大约七米开外,两点钟方向。”

钟维勋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大师”,但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揽着连乐青继续朝前走,就在他与“大师”擦身而过的瞬间,连乐青突然以一个利落地动作从钟维勋臂弯中挣脱,钟维勋似乎早就知道她会那样做,借着那电光石火的瞬间,抓住“大师”胳膊,接着微微侧身,腾出另一只手猛地拍向那人后背,将他按倒在地。

“你做什么?”“大师”突然遇袭吃了一惊,不过,他似乎受过特殊训练,应变能力超快,只见他骤然起身,以头作为武器,撞击钟维勋的下巴。

钟维勋略微后退,钳制他的手的力道放轻,“大师”趁机挣脱,转身一个回旋踢,将钟维勋逼退两三米,与他正面相接。

“大师”双手握拳,放在腮边,摆出泰拳的格斗姿势,接着挥洒疾风般的拳头,接连不断向钟维勋击去。

酒吧里的其他客人们围了上来,有人喊“打架了,打架了,快叫保安”,有胆小的女人尖叫起来。

钟维勋接触的格斗术种类繁多,看出“大师”的路数和缺陷,决定快刀斩乱麻制服“大师”。

“大师”胸口、大腿多处被击中,很快处于下风。

这时温故和Keely也分开人群,朝钟维勋靠拢。眼见自己就要被擒,“大师”将旁边一个背着包正要离开的女客人抓住,扣着她的喉咙挡在自己面前。

那女客人惊慌之余悄悄地从包里摸出防狼用的粉末,可惜被“大师”察觉,眼明手快地夺过防狼器对着她还有钟维勋,就是一阵猛喷。

他抓住机会,趁着女客人尖叫、钟维勋伸手挡住眼睛的空档,飞也似的冲出酒吧大门。

连乐青第一个反应过来,拔腿就追。

她奔跑经过高强度的训练,速度已经很快,远超于常人,可是这位“大师”不知什么来头,居然和她不相上下,而且他的反侦察意识也特别强,专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拐,还不停制造混乱干扰连乐青的视听。

连乐青跑了两条街,眼看他的身影混在人群中,一转眼就溜进了地铁站台,她停下来,看着地铁入口不断涌入的人海,只来得及喘了一口气,不敢耽搁太久,再一次追了上去。

等连乐青再次在人群里找到他的身影的时候,地铁刚刚到站,“大师”推开前面排队的两个中学生,挤上地铁,在玻璃门关上的瞬间,他笑眯眯地对连乐青伸出大拇指,指向地下,做了个挑衅的手势,然后还挤眉弄眼吐舌头。

到了下一站,“大师”哼着小曲,得意扬扬地走出地铁,突然有人悄无声息跟上来,反剪他的双手,一股力道将把他拖到角落,将他的头按在墙面上。

动作太快,力量太大。

“大师”五官变形,贴在墙面上,想要挣扎,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斜着眼狠狠瞪着制服他的男人,那男人身材高大、面容英俊、表情冷冽,他在电视上见过很多次。

“嘿嘿,我认识你,你是那个鉴定专家吧……”

“认识我的人很多。”钟维勋不等他说完,冷冷地出声打断,并毫不客气地踢了他的膝盖一脚。

“大师”痛得大叫,双腿不自觉蜷了起来,人弓着,缩成了一团。

钟维勋这才放开手,眼神却没有丝毫松懈:“别再动跑的念头,对你没好处。”

这时下一趟地铁到了。

门一开,连乐青就从里面跑出来,她举目张望,见到钟维勋和“大师”,顿时就明白了——肯定是Keely在布局。

Keely能定位连乐青的手机,见连乐青进入地铁站,就查出地铁的班次和运营时间,估算了大师可能去的站点,跟温故、钟维勋三个人分头堵截。

这些事情两人都不用说出来,凭的是多年合作产生的默契。

连乐青感觉到一阵温暖,她快步走到“大师”身边,单刀直入问道:“严先生的东西在哪里?”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大师”一开始想否认,但是接触到钟维勋威胁的目光时缩了缩。

“别给我装傻。”

“没错,那东西在我的客户手里,连乐青。”“大师”用朋友间的口吻,笑盈盈地回答。

连乐青一愣:“你认识我?”

06

“大师”喊出连乐青的名字后,面对震惊不已经的她,耍帅似的耸耸肩:“嘿嘿,不光是认识,连小姐,你还是我偶像呢。你在我们这一行可是鼎鼎有名的大神,大家都说你是人形鉴定机,鉴别古董的能力超一流。不过,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也挺普通的?看来传闻都是假的吧?”

说到这里,“大师”凑过来,想要将她看得仔细些,还伸手想在她眼前晃一晃,可是还没等他这么做,手就被人制住了。钟维勋哪容得他这么放肆,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实际上用了力:“老实回答问题,不该说的别说。”

“钟老师,君子动口别动手啊!”大师一边喊痛一边讨巧求饶,见钟维勋依旧毫无反应,只好晒笑着表明身份,“好吧好吧。我招,不过能不能先放开我。”

“老实点。”钟维勋冷声说完,松开了手。

“大师”咧着嘴,甩了甩有些瘀青的手腕说:“我叫孙谦,和连乐青一样是一名寻宝猎人,虽然是新来的小透明,但是我的梦想是成为寻宝界的一代宗师,所以代号就叫‘大师’。”

“扑哧。”连乐青没忍住笑出来。

“你笑什么?”孙谦感觉到被轻视,一时急了。

连乐青对他这套大言不惭的自我介绍嗤之以鼻,正色说道:“不好意思,‘大师’,我跟你不是一行的,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是寻宝,是盗窃。”

孙谦见连乐青说话这么不客气,直接把帽子往他头上扣,脸色一变,他嘲讽地说:“你以为你的雇主就那么纯洁无瑕吗?那个胖老太太跟你们说翡翠戒指是他祖父传下来的吧,其实是他的祖父一九三二年从乡下骗来的,也就花了十几块钱。我做这一切不过是替戒指的原主找回她的失物罢了。”

连乐青觉得这个人狡猾异常,还有影帝潜质,戏比她还多,忍不住出声制止他演下去:“孙谦,如果你继续在这里满口胡言下去,我也不敢保证你全身而退。”

“我敢用我的颜值担保,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孙谦自恋地吹了吹额前的半长的碎发,在连乐青想打他的时侯赶紧说“你也知道,我们这一行有行规,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能泄露我的雇主信息的。不过,既然你我同道中人,我敬你是前辈,而且我碰巧知道了你的雇主信息,出于礼仪和公平,我不妨告诉你我的雇主与这戒指背后深厚的渊源。”

接下来,他更是戏精附体,绘声绘色地讲起戒指的故事,那是五六百年前……

自幼在亲王府长大的庆和与庆喜郡主姐妹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王府的庇护中长大,性格温婉的姐姐庆和自小就喜欢青梅竹马的少年将军傅明钰,可傅明钰却与活泼开朗的庆喜互生情愫。

那一日,紫薇花开了满庭,傅明钰得到了一件宝物,是一颗稀有的帝王绿翡翠明珠,他送到亲王府,跪地请求王爷将二女儿庆喜许配给她。

十里红妆,他迎娶了她的爱人,小两口恩爱异常,可是好景不长,明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瓦剌大举进攻,明军失利,明英宗朱祁镇御驾亲征,率五十万大军贸然进入大同,新婚不久的少年将军傅明钰也在其中。

郡主那时已有孕在身,她躲开平日里大门不准她出二门不准她迈的额娘,跑到城楼下,目送出征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经过将军府,出了城门。

她心里祈祷着,她的夫君一定要凯旋。

等待的日子那么漫长,平日里活泼好动的少女变了很多,她夜夜对着傅明钰用来提亲的那颗翡翠明珠许愿,希望他平安而归,她日日站在门口的桂树下,盼啊盼,盼啊盼。

可她的愿望最终落了空。

那是一个举国伤痛的消息,大同一战,明军全军覆没。

死讯传到京城,庆喜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上。

“夫人。”下人们飞奔而来的身影,在她眼前渐渐模糊。

她隐约听到了哭声,可是耳朵里嗡嗡作响,然后再也听不到作何声音了。

在病榻前醒来,她的额娘守在床前。

“娘,明钰呢,明钰回来了吗?”庆喜抱住额娘的手臂,问得那样急切。

她的额娘转过头拭去眼角的泪水,不作声。

庆喜不再问了,府里到处挂满了白帐,一派哀伤,人人都说明钰将军战死殉国。

可她不信,她不相信他的爱人她的夫君就这么离她而去,他说过要回来的,他亲口答应要和她白头到老,他还给他们的儿子取了名字,对,他还没有看着他们的儿子出生,怎么会离开她们母子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庆喜简单地收拾了一些金银细软,将明钰送给她的那颗翡翠珠子紧紧握在手中。

偷溜出府的事,她以前也干过,所以格外的得心应手。

只是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口,她又回头望了望:“爹,娘,等我回来。”

是的,她要去寻他,这个自小锦衣玉食,从未受过作何苦的女子踏上了遥远而凶险未知的路途,一路上颠沛流离。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多亏了一个好心的婆婆相助,得己生下体弱多病的儿子,可是此时,她已经用光了所有的银两,只余下一枚铜钱和她最心爱的那颗翡翠明珠,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用翡翠明珠去换钱。

可是她实在想不到办法了,为了给儿子治病,她咬了咬牙,不得不狠心走进一家当铺,她流着泪,依依不舍地将那颗翡翠明珠暂时典当,可儿子还是没有熬过来,在他两岁的时候不幸夭折了。

庆喜悲痛欲绝,整天以泪洗面,就在那一刻,她好像忽然失去了生活的全部重心。

与此同时,那颗翡翠明珠几经周转,落在了一个商人手上。明钰偶然在市集看到了它,两年前,他在那伤大战中,被捅了数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满身血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去再看一眼他的妻。

后来幸得名医所救。

医者却不能医心,傅明钰每晚都梦到那场厮杀,所有人都战死了,他是他们的将领,凭什么苟活于世,没有颜面回去了。

他跟着名医一起钻研医术,偶然看到那枚翡翠明珠,他发疯一般查找它的来源,最后在一间茅草屋里找到了庆喜。

再遇到她,事世变迁,她早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在流离颠沛与生活的磨难中,染了顽疾,人也跟着沧桑了许多。

“明钰,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重逢的喜悦那样盛大,时隔了三年,他与她紧紧拥抱在一起,眼眶湿润了。

庆喜去河边打水,看着水中倒影出来的自己,面色枯黄,形容憔悴,再看看那个衣不解带照料她,依然俊朗的男人,心中忽然难过不己,如今的庆喜已经配不上傅明钰了,他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庆喜不想成为傅明钰的累赘,她便趁着他深夜熟睡之际偷偷地离开了他。

她是铁了心要躲着她,所以明钰遍寻不获。

他找了能工巧匠,将那枚失而复得的宝石打成一枚戒指。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亲手将它戴在她手上,他想亲口告诉她:庆喜,我这一生除了你,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姐姐庆和费尽心思终于找到了傅明钰,他住在她妹妹住过的那一间茅草房里。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个破碗,简陋得令人心惊,他老了很多,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满脸胡楂,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庆和看着这一幕,觉得心痛不己,比起那一年那一天,十里红妆,他迎娶她最亲爱的妹妹更让她心痛。

她简单帮他收拾了东西对他说:“明钰,回家吧。”

“家?”他冷笑,“哪里还有什么家。”

庆和知道,这几年明钰妻离子散,郁郁寡欢,便放低身段留下来陪着他,照顾他。

她耐心,也细心。

他性情不知道何时变得暴怒,冲她发脾气,摔碗,有一回还一怒之下拔剑指着她的脖子,可是她从不生气,就这样,用一双温润如水的眼睛看着他,仿佛一缕烟,要化开他身上所有的戾气。

她知道他想念庆喜,不止一次看到他偷偷地对着一枚翡翠戒指流泪,心里像有细细的刀,割着她的心脏,她多想走上去安慰他,很多很多的话,却又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终于有一天,她再也不忍看他继续这样消沉下去,对他脱口说出了妹妹病故的消息。

那天,他和她坐在屋顶上,喝了十几坛酒。

她没有去抢他的酒坛,只是像个影子一般,默默地陪着他喝了个痛快。

她从没喝过那么烈的酒,烧着她的心口,感觉像要死掉了,可是当他握着她的手,喊她庆喜,庆喜的时候,当她拿手那枚赌物思人的黄金翡翠戒指,颤巍巍地套到她的手指上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虽然他将她当成了她的妹妹。

至少……

至少现在她还不能死。

如果她死了,留下他一个人在世上该怎么办。

那一夜,喝得大醉淋漓的傅明钰把她当成了他的庆喜,凌乱而又不失温柔地亲吻着她,和她整夜缠绵不休。

第二天,庆和醒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留着三个字,是用一截树枝写上去的:对不起。

他这一生只爱庆喜一人。

可是庆和已经满足了,并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那是后来风流写意、名动京都的小傅公子。

孙谦讲到这里,耸耸肩:“这戒指从小傅公子手上往下传了,后来被一个姓严的人骗走。连乐青,你说,戒指到底应该属于傅家后人,还是骗子呢?”

连乐青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钟维勋伸出手,温暖的指腹轻轻地抚在她的眼角,她才知道自己哭了。

而这个骗取她眼泪的罪魁祸首,趁着钟维勋和连乐青擦眼泪的空档,脚上生风,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你别跑。”连乐青想追。

钟维勋的目光却落在她的小腿上,不知什么时候那洁白的小腿上,划了道鲜红的口子。

“多大的人了,受伤了都不知道。”他制止了还想要跟上去的连乐青,自然地蹲下身,从大衣口袋掏出一枚创可贴,轻轻按在她受伤的腿上。因为长时间练习搏击而变得粗粝的指腹触碰到连乐青的皮肤,温暖攀上来。

这点小伤对于连乐青来说根本不足挂齿,可是钟维勋近乎认真专注的举动却让她心里涌起一阵暖意。

连乐青低头看着他的头顶,漫无边际地想着,他从来都是个傲慢的男人,高高在上,可是,只要他肯对人好,便会比谁都无微不至。

“时候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钟维勋站起来,不由分说,拉着她鸣金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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