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风对文雯小姐突然增加的一名随从有些不解,但文雯毕竟是大小姐,何况庄主也首肯了她出行的提议,他便不好过多干预。好在这大小姐也只是挑了一名随从,若是再加七八个婢女、三四个厨子、二三十个护卫,那这趟活真是没法干了。
四人、四马,不疾不徐地出了玉璧山庄,不露声色地出了玉璧城,随即狂奔而去。
文雯已换成了一身劲装,只是两只长长乌黑的马尾依然显眼。她回头望了一眼,道:“黑伯、秦游,我们比赛,看看谁能先到水桥县。”话音刚落,她已纵马而出,黑马白衣的声音,渐渐模糊。秦游远远叫道:“你别跑了,等等我!”
望着远远离去的二人,黑伯的眼睛眯成了一丝缝。李如风也摇了摇头,笑道:“年轻人呐,就是有活力!”
黑伯嘿嘿一笑,却并没有说话。
李如风在山庄十多年,却从未听说黑伯这一号人物,当然,他原本也没必要了解这样的人。从此人的呼吸吐纳、动作身法,明显是一个只学了些外家功夫、连内功都不曾修炼过的寻常仆从。若不是大小姐亲点,他实在没有必要去结实这样一个人。
“黑伯。”李如风有些不情愿地、仿照文雯的叫法叫了一声。
黑伯转了转头,似乎是没注意到别人叫他,见李如风果然看着自己,这才拱手道:“长老,你叫我?”
“你真名叫什么?黑伯,是个假名字吧。”李如风轻轻一笑,问道。
“老了!”黑伯笑了笑,“大家叫我黑伯几十年了,连我自己,都记不得以前叫什么了。”
“也好。名字毕竟只是个代号,叫什么都无所谓。”李如风道,“我是个直性子人,很好奇,你和文雯小姐,怎么会这么熟?连这次出行,都要叫上你。”
黑伯一阵苦笑,道:“长老,小姐的脾性你还不了解吗?想起什么就是什么。我原本是个厨子,以前做的有几手菜,是小姐喜爱吃的。小姐一问是谁做的,就认识我了。可是,这次为什么让我跟着,我也不知道。就这这般赶路法,不会叫我沿途给她做菜吃了吧。”
李如风呵呵一笑,道:“那也未必。小姐对美食的执着,嘿嘿,可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黑伯点了点头,笑道:“正是,这份追求却也难得。当年我为了做好烤熊尾这道菜,足足研究了八年,才找到秘诀。”
李如风嘿嘿一笑,没再继续说话,心中却笑道:“为了一道菜花八年的时间,难怪小姐会对你刮目相看。嘿嘿!”
黑伯也没再说话,在午日阳光的催促之下,二人也加快了步法,向文雯和秦游赶去。
赶了一天的路,四人最终落脚在水桥县休息。水桥县是玉璧城外最为临近的一大重镇,虽远不如玉璧城繁华,但也是南来北往、人马川流的热闹所在。四人特意避开了玉璧山庄在水桥县上的客栈,而是入住了另外一座环境雅致、却些微僻静的山雨楼。
李如风特意点了几道精致点心和可口小菜,但文雯却仿佛是赶了一天的路有些疲倦,没吃几口就回房睡觉了。李如风心性谨慎,秦游本想多问几句和那个可以化解天煞之气的神秘人,李如风却连使眼色,缄默不语。秦游无奈,也只得和黑伯有聊无聊地说了两句,便回屋了。
月色初上,睡觉还有些早,秦游刚想打坐,练上一会玄门五行道法,忽然听得门口有轻轻的敲门声。秦游微微警觉,问道:“是谁?”
“小野人,快开门!”门口正是文雯的声音。秦游不自觉的心喜,忙去开了门。文雯一身黑色酷装,平日里两只长长的羊角辫,此时也塞到一顶混圆的黑色帽子里,她轻快地闪进屋子。
秦游微微一愣,随即哈哈笑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啊,我刚一时没看出来。”
文雯关上了门,低声道:“你这就要睡觉啦?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你不的打算去见识一下水桥县的特色?”
“什么特色?”
“你先别问这些了。就问你,去不去?”文雯抬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秦游道。
两人会心一笑,秦游道:“晚上早点回来,免得被发现了,又是麻烦。”
文雯点了点头,道:“你快换衣服,咱们开溜。”
秦游环顾四周,文雯毕竟已经在房屋内了,面色有些尴尬,道:“我就不用换了,直接走吧。”
文雯捂着嘴咯咯咯一阵笑,道:“小气鬼,我还想看一下呢。”
秦游白了她一眼,恨恨地道:“就这身,不换了。爱去不去。”
文雯吐了吐舌头,两人一点头,悄悄从山雨楼里溜了出来。
二人轻快地从山雨楼出来,随即转身躲进了西边的一条巷道中。文雯很是兴奋,一把拉起秦游的手,在华灯初上中飞快的奔跑着。
温软的小手,让秦游心神异动,他隐隐觉得不妥,但手上却没有松开。轻轻地握着,一起奔跑。
文雯似是早就摸清了路线,连转了三条巷道后,一阵喧闹和嘈杂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秦游循着声音看去,一座明晃地三层高楼矗立眼前,古朴的建筑风格,熙熙攘攘地人群,以及巨大的牌匾上金碧辉煌的四个大字“松鹤酒楼”!
秦游虽从未来过,但耳濡目染,对水桥县的“松鹤酒楼”却如雷贯耳。江湖上有一段关于松鹤酒楼的广泛传言,说的是“最简单的菜、最丰盛的酒、最五花八门的消息”。指的便是这松鹤酒楼名满江湖的三绝。
二人手拉手走进松鹤酒楼,干练的小二哥很快就三楼找到了偏于一角的空座。文雯虽有些不情愿,但更不想没座位,无可奈何的接受了。
“两位小哥,来点什么酒菜?”小二哥阅人无数,似乎看出了文雯的女扮男装,见二人手拉手,便有些忍不住在笑。
文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将手缩了回去,道:“你们家一共就三道菜,还点什么,都来一大份!至于酒嘛,我们要喝最烈的酒!”
小二哥一竖大拇哥,道:“小哥豪气!我们这里最烈的酒,当数西北胡地酿造的‘血刀酒’。”
“先来一斤。然后,最香的酒,也来一壶。”文雯听到“血刀酒”这三个字,就不禁吐了吐舌头,随即补充道。
“最香的酒,当属中都每年八月以桂花为主,酿造的百花酒了。”小二哥解释道。
“好,就来这些!”文雯拍板叫好道。
小二哥很是利索的准备酒菜去了。俩人一路飞奔、直到穿过拥挤的二层小楼,竟一直拉着手,直到此刻坐下来,文雯才将手抽了出来。俩人对望了一眼,秦游微微一笑,打趣道:“小手很滑嘛…”
文雯撇了撇嘴,白了他一眼,道:“臭野人,这下算扯平啦,你也没吃亏。”
秦游知道她是指摸了自己胸口一事,无奈一笑,道:“怎么就扯平了,刚才是谁拽着谁的?”
文雯轻哼了一声,忽然抓住秦游的左手往自己右手上一放,道:“那现在算扯平了吗?”
秦游在她手上轻轻一拍,笑道:“哈哈,你现在可是个小子,怎么都扯不平的。”
两人说笑之间,酒菜都已齐了。一盅鲜羊炖、一大碗野菜、一盘油炸的花生米,就是松鹤楼赫赫有名、也是仅有的三道菜了。
“你喝哪个酒?”文雯笑问道。
秦游虽极少喝酒,但此时亦豪气顿生道:“当然是血刀酒了。”
文雯噗嗤一笑,给他倒了一大碗,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百花酒,两人杯碗相碰,各自饮了一口。
一股浓烈酒气顺着秦游的口中流至腹中,沿途所到之处,俱是火辣辣一线。秦游微微皱眉,但片刻之后,口中的辛辣已转为一股独特的香味,仿佛有青草和马奶的气息。秦游使劲点了点头,赞了一句:“好酒!”
文雯见他皱着眉头强说好酒,不禁又是一笑,道:“我也尝一口。”她端起秦游用过的酒碗,咕噜一声就吞了一大口。
下一秒,文雯连忙将酒吐了出口,她忙喝了一口鲜羊汤,又吐出来漱口。这才气呼呼地道:“这是什么烂酒,你还说好酒呢,骗我喝。”
秦游见她面色通红,故意笑道:“这酒浓烈爽口,喝起来有一股凛然肃杀的感觉,当然是好酒。而且,若是配上烤羊肉,一口烈酒、一口肥羊,应该更好吃!”
文雯刚要反驳,旁坐却传来“啪”“啪”“啪”很有节奏的鼓掌声。二人循声看去,鼓掌之人是一个三十五六模样的中年男子,他一身麻衣,披肩的头发随意散落,却在左右两边各扎了几只细辫,面上黝黑精光,一望而有干练之感。
秦游心中暗暗惊诧,好一条精壮大汉。
这大汉向秦游二人微笑点头,道:“这血刀酒是西北狄胡以劣酒、甘草、马奶发酵所酿,原是最和烤羊、苦菜搭配最是相宜。小兄弟年纪轻轻,就独爱血刀酒辛辣浓烈之风,如此豪情,我们草原人最是佩服。来,腾某敬你一碗。”
这大汉举起碗来,他桌子旁其他四人也纷纷举碗,起碗、仰头、一大碗血刀酒一饮而尽。
秦游原本只是和文雯做口舌之辩,这酒虽然口感直爽,却也并没有多喜欢饮酒。但此五人如此盛情,秦游无可推辞,只喊了一声“好”,端起剩下的那大半碗酒也是也是一饮而尽。
一股浓烈刺激的酒气从腹中涌了出来,几乎在咽下的一瞬之间,秦游就觉得眼前微醺,眼角有些水汽了。
那大汉见秦游喝酒痛快,又是哈哈一笑,道:“小兄弟敞亮!滕某再敬你一碗。”他左手抓起酒坛,烈酒从硕大的坛口中如线般准确地倒入了碗中,坛落、酒入、碗满,桌子上不洒一滴一毫。那大汉刚要举杯,秦游却伸手阻道:“阁下好功夫、好酒量!只是秦某本不善饮酒,喝一碗已然两眼发晕,后面却再不敢喝了。”
那大汉哈哈一笑,没理秦游的话,径自将一碗酒干了,这才道:“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小兄弟既然不愿和草原人做朋友,滕某也不自讨没趣。”他说完转身,当即招呼其他四人喝酒。
文雯见秦游不喝,自己却抢过酒碗,道:“我秦哥哥有要事在身,不能多喝。但江南儿女,喝酒从不输人。这一碗,我陪你喝。”她说话间,已从百花酒壶中斟了满满一碗,咕噜咕噜几声,也已喝完。
那大汉哈哈一笑,拍手赞道:“巾帼不让须眉,好。只可惜,百花酒太过柔绵,我们草原人是不喝的。”
文雯也哈哈一笑,道:“我们是江南儿女,你们是草原儿郎,百花酒是中都醇桨,血刀酒是西北名酿。酒量有大小、酒却无高下;胸怀坦荡,应是有所为、有所不为;豪情万丈,更该贵乎长志在心。”
那大汉哈哈大笑,道:“好说辞,好说辞!江南人杰地灵,果然多奇人也!姑娘之言在理,滕某受教了。”
文雯面露庄严,道:“既然如此,刚才以一碗酒论我秦哥哥是否愿意与草原人做朋友,便是不妥。”
大汉哈哈一笑,道:“好厉害的姑娘!”他果断向秦游抱拳,道:“小兄弟,滕某失言,请勿责怪。”
秦游还未答话,文雯也已转怒为喜,笑道:“秦哥哥,我听说草原英雄最重义气。咱们虽然有有事在身,但是别人都已经先喝了一大碗,咱们也不能失了礼。”
秦游朗声一笑,向那大汉抱拳致歉道:“腾兄,适才是小弟无礼,当罚一碗。”不由分说,已痛快地干了一大碗酒。
那大汉哈哈大笑,道:“好酒量!二位,滕某等人亦有要事在身,今日就此作别,他日再见,当与二位吃肉喝酒。”说罢他腾身而起,其余四人也纷纷站起来。这大汉怀里掏出一大块银锭,凭空喊了一声:“这两位兄弟的酒钱,也算在我头上!告辞!”五人脚下不停,片刻已从人海中消失。
秦游和文雯莫名其妙地各吃了一大碗酒,对望一眼,哈哈一笑。随即那血刀酒劲涌了上来,秦游只觉一股热气从腹中腾起,眼睛瞬间竟有些涨红,赶紧连喝了两大口羊汤,这才将酒气压下。文雯见到秦游囧样,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文雯女扮男装,原本也只是为了出行方便,倒也没有太多在意,是以刚才那人一眼就瞧出文雯的女儿身。此时她欢快大笑,更是清脆动人的少女笑声,因为连饮了两大碗酒,羊脂般的脸蛋上更明显透着一片红晕,虽着男装,却更透出了一股别样的、无可形容的俏美动人。秦游吞下羊汤,睁眼看过去,一时竟有些呆了。